外麵雨還在嘩啦啦的下, 風沒有停歇,愈演愈烈,一把傘已經沒有辦法很好的庇護住兩個人,甜津津的雨絲斜斜飄了進來, 落在陸承的臉上, 讓他那雙眼睛比平時看起來更深, 表情也更濕潤。

“你來了。”

過了很久,陸承輕聲說, 眼裏還帶著一點江歲看不明白的東西。

他還是穿著那身城南的藍白校服,與身後的雨簾融為一體,風輕輕帶動他的發稍和衣角, 就算是仰著頭,眉眼的輪廓依舊利落,說不出的好看。

江歲越看他, 越覺得眼熟。

好像在很久之前, 就曾經有這麽一個身影, 藏在雨夜裏, 那雙眼睛就這麽注視過他。

江歲催促:“快點上來啊,待會兒全身淋濕了。”

陸承助跑兩步,憑空一跳, 翻了過來。

兩人從圍牆下來, 江歲還舉著那把黑傘,裝下兩個青春期的少年有些勉強, 所以兩個人挨得很緊,呼吸都不分你我的摻雜在一塊兒, 肩膀與肩膀之間, 擋著一把黑色的傘柄。

江歲問:“我們之前是不是見過?”

陸承沒有否認, 隻是輕描淡寫的瞥他一眼:“嗯。”

江歲說:“今天早上攔你的人是誰?”

陸承猶豫著沒說話,心想總不能坦白他是聽了問答軟件上的損招,想英雄救美吧?

江歲還以為他不敢說,又問:“是不是你們程哥找的人?”

陸承表情一空,下意識澄清:“不是。”

“別裝了。”

江歲繃著一張臉:“他是不是老變著法子欺負你?你告訴我,我有辦法護著你。”

護著他?

陸承唇線放鬆下來:“不用。”

“真的,你相信我。”

江歲:“我打——我朋友打架很厲害的。”

陸承定定看了他一會兒,突然一垂眸,應了一聲。

“我和承哥……是有一些小矛盾。”

江歲就猜到是這樣,精神一下子緊繃起來:“他怎麽你了?”

陸承搖搖頭,臉色蒼白,不願意說。

江歲看著麵前脆弱的小可憐,腦子裏開始飛快腦補:“他是不是逼你給他補課了?是不是威脅你了?我就知道,個小崽……”

注意到陸承投過來的目光,江歲把「種」字咽下去,語調一轉,咬牙切齒:“小崽崽的臭餅幹。”

江歲越想越覺得這程哥真不是人,陸承這麽老實的一個人都忍心欺負。

“你為什麽不早告訴我?”

江歲磨牙磨得咯咯響:“我去找人放學打——去辦公室打報告。”

陸承搖搖頭,睫毛朝下搭在眼瞼上:“我打過,打不通。”

“什麽打不通?”

江歲納悶:“我沒接到你電話啊。”

他悄悄掏出手機看一眼,這才想起來不久之前一氣之下將對方拖進了黑名單。

陸承看一眼拉入黑名單的自己,投過來的視線有些難以言說的委屈。

江歲趕緊解釋:“呃,可能是我不小心按錯了。”

陸承直直看著他,沒吭聲,似乎不相信。

江歲發誓:“真的,我不是故意要拉黑你。”

為了踐行自己的話,他當著陸承的麵將陸承從黑名單放出來:“我怎麽可能舍得拉黑你啊。”

陸承沒想到江歲這麽輕而易舉的就把自己放了出來。

他難過到半夜都睡不著的問題,就這麽迎刃而解。

他都忘了,江歲一直是個心底善良,陽光正直的好人,以前碰到陌生人餓肚子,都能花錢買小麵包,朋友受到傷害,他就算害怕,肯定也願意為了朋友挺身而出。

隻是——

陸承看著江歲對自己的備注,逐字讀出來:“183,八塊腹肌男?”

江歲:“……”

艸,忘了這茬了。

他尷尬道:“我妹妹拿我手機玩,估計是她給改的。”

陸承低低的說:“那你下次注意一點,我怕我被程哥欺負,找不到你,真的很害怕。”

江歲一顆心軟了吧唧:“好好好,我肯定不會再拉黑你了,我發誓。”

陸承:“下次打電話,你一定要接。”

江歲:“是是是,我無論幹什麽都接,隻要你打的我都接。”

隔了一會兒,江歲又問:“你上次說你喜歡我,真的假的?”

風太大了,陸承將傘接過來,明明可以換一個光明正大攬住江歲肩膀的姿勢,但他還是中規中矩的舉著,似乎還在恪守那個什麽古老的交往界限。

江歲渾然忘記剛才自己毫無底線對陸承好好好是是是的樣子,心裏輕嘖一聲,心道昨天大師跟你說的話都他媽當了放屁嗎?不上道啊不上道。

陸承目視前方:“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江歲:“假話。”

陸承:“……”

他握緊傘柄的手細微蜷起:“我不想對你說假話。”

“那真話。”

“真話就是,真的。”

逼問老實悶騷的小可憐很有意思,江歲憋著壞:“真的什麽?你說清楚一點。”

陸承耳朵尖泛紅,表情依舊冷淡而鎮定:“上次的話,是真的。”

“上次什麽話?”

江歲故意碰了碰他舉傘的手,江歲的手剛才舉了很久的傘,現在冰涼,可是陸承的手卻很熱。

和冷淡外表不符,高中生的手心現在還緊張的冒汗。

“上次說的——”

悶了大半天,兩個人麵前走過一個老師。

陸承後背挺立:“老師好。”

江歲失笑,也跟著笑眯眯道:“老師好。”

再上了幾個樓梯,到兩個人遲遲進班,陸承想把話再說出來,卻總是沒找到機會。

他默然將雨傘上的雨珠抖落,掛在窗台,一顆心酸澀而悶痛,在怪自己沒有把握好時機。

今天周五,下午就要準備英語演講的海選,於柳緊張的不行,一下課就反複練習台詞,嘴裏念念有詞,生怕上台念錯了。

薛霸今天上午第一節 課上到一半,才被他媽提拎著書包帶子跩進來,誰也沒見過他這個樣子,眼睛哭腫了,一臉不甘心,那雙眼睛憤憤的盯著所有人,好像他媽一走,他就會跳起來和大家決鬥。

誰也沒想到,他媽離開之後,他第一個找的人,竟然是劉禮。

薛霸一拍劉禮的桌子,平時和劉禮玩的好的幾個人就開始相互對視,三四個人齊刷刷跟在已經出門的劉禮薛霸身後。

大家預感到了不對勁,但誰都不願意招惹,教室詭異的保持著沉默,顧煜幾個人幾次看向陸承的方向,等陸承來做判斷。

而陸承……陸承正趴在桌子上自閉。

顧煜和黑子開始日常琢磨。

“他怎麽一來就趴在桌子上睡覺?”

“今天沒買咖啡,怪事。”

“昨天他也沒回家啊。”

顧煜懂了:“他昨天晚上說自己被江歲拒絕了,在消化情緒吧。”

空白格耳朵豎起來:“拒絕了?江歲舍得拒絕我們老大?他們不是那什麽,那什麽片都一起看過了嗎?”

顧煜睜大眼:“什麽意思,承哥表白被拒絕了?”

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三張臉上如出一轍的懵逼。

顧煜靈光一閃,去磋磨林一格:“你去找江歲打聽打聽,他是不是拒絕我們老大了。”

林一格無語:“為什麽要找我啊?”

顧煜想也不想:“江歲挺喜歡你的,你去問。”

林一格氣笑了。

江歲喜歡他?哪一次他不是被當成兩個人關係遞進的墊腳石??

林一格將書一丟,當著所有人的麵問江歲:“顧煜黑子和空白格讓我問你,你是不是拒絕陸承表白了?”

話一出口,趴在桌子上的陸承慢慢的從手臂上抬起頭,周邊的氣壓憑空降了幾個度。

顧煜:“……”

黑子:“……”

空白格:“……”

剛剛恢複往日喧囂的教室又進入了死一般的沉默,一個班四十幾個人,四十幾雙八卦的眼睛迸射出對吃瓜強烈的渴望。

江歲瞥一眼陸承繃得死緊的唇線,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是啊,他昨天哭到半夜,還發了條網抑雲說說,剛才還偷偷抹眼淚呢。”

這話一聽就是假的。

大家看看陸承冷漠的側臉,又看看顧煜幾個人無語的表情,又重新恢複了之前的熱鬧。

林一格看向顧煜。

顧煜齜牙,恨恨的催他趕緊滾回來。

陸承冷淡的斂下眉眼,慢慢趴回課桌上。

周邊的氣壓又低了一點,可見他心情是真的很不好。

江歲課桌裏的手機振動一下。

-趙子烏:你和大王什麽情況?

-江歲:什麽什麽情況?

-趙子烏:他今天早上不知道怎麽招了四五個城南的,回來的時候說和人家約好了這周五打架。

-江歲:??我沒說啊,城南顧煜敢同意?

-趙子烏:他有什麽不敢的,他巴不得兩個學校打起來。

-江歲:你也同意了?

-趙子烏:上次又沒打成,我當然同意了。

-趙子烏:周五晚上,別忘了。

行吧。

江歲想想,自己和城南那位老大確實沒什麽緣分,一連兩三次沒能打成,希望這回能對上,了結他的一大心願。

合上手機,他又往旁邊看了一眼。

他的餘光其實從進班就一直停在陸承身上,走廊之後,陸承一直沒有搭理他,也沒有往下說剛才沒能說出來的話,隻是一個人趴著。

調子擺的很高,要不是江歲足夠了解他,知道他現在正在自閉,難過的自我消化,估計會以為他在故意冷著自己。

江歲看他一會兒,一抬手,狀似無意的勾住陸承落在身側的手指。

陸承像被燙到一樣,飛速的彈了一下,將手縮回來。

江歲又往上,撐著下巴在他的桌洞放了顆大白兔奶糖。

幾秒鍾,陸承慢吞吞伸手去拿。

江歲挺喜歡逗他,又放了一顆糖。

這回陸承等的比剛才時間更少,悄悄伸手又將大白兔奶糖拿了回來。

這節課是龍哥的課,大家聽的比平時更認真一點,不知道是不是江歲的錯覺,他好幾次側頭去看陸承,陸承都漫不經心在轉筆,注意力似乎在其他東西上。

可是龍哥點陸承回答問題,陸承又都準確無誤的答上了。

離下課隻剩十五分鍾的時候,江歲感覺大腿被人碰了下,有些發麻。

他低頭,發現不知道誰在他的抽屜放了四隻千紙鶴,被一根細長的線纏著。

江歲看了幾眼,沒看出什麽門道。

陸承低聲說:“你拆開看看。”

江歲眨了眨眼,突然預感到什麽,將千紙鶴一隻一隻的展開。

白紙黑字,寫的比平時要更認真,方格紙拘不住的灑脫字跡,被規規矩矩,老老實實困在巴掌大的小方格紙上。

我——喜——歡——你。

陸承說:“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