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江歲還是回的酒店。

江姨媽和江綿過兩天就回來, 那邊這幾天吵吵嚷嚷,江綿卻特別高興,每天都借著江姨媽的手機給江歲打電話。

“已經決定好了,回來就去民政局。”

江綿偷偷躲在被窩裏笑:“我這個外婆當初嫌我生下來不是個男生, 又找算命的問了, 說是我媽一肚子女孩兒, 每天拉著江天海做思想工作要離婚,希望自己走之前看到孫子, 他們家大大小小也覺得我媽正事不幹每天待在家裏,吸江天海的血,纏了好幾天, 江天海就同意了。”

江歲也跟著高興:“姨媽也同意了?”

“那當然,我媽抱著我哭了好久,說怕我以後沒有爸爸被欺負, 像哥哥一樣沒人撐腰沒人教, 還要被人說閑話, 才不敢和我爸離婚。”

江歲臉上的笑容凝了一下, 很快又恢複了原狀,他情緒遮蓋的很快,江綿並沒有發現這個異常, 反而興高采烈繼續說:“我說爸爸從來不參加我的家長會, 他們一直以為我沒有爸爸,但是沒有人說閑話啊。”

“是嗎?”

他不鹹不淡的說:“那挺好的。”

視頻電話聊了兩句就掛斷了。

江歲收斂了笑意, 坐在酒店的窗台邊往下麵看,夜裏的防城車水馬龍, 人來人往。

像他小時候那樣一家三口牽著手在馬路旁邊等車的有很多, 但是出事的, 碰上那個酒駕司機的隻有他家。

很多人都說他幸運,碰上一個賠得起錢的司機,碰上一個心腸軟願意撫養他的姨媽,碰上一個留下不少遺產的父母,遇到這麽嚴重的事故,也能毫發無損的存活下來,江歲卻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幸運的小孩子。

他偶爾回頭去看自己的童年,白天有朋友陪伴,他就像沐浴著陽光,晚上漫長的時光則被籠上灰蒙蒙的霧靄,從幸福美滿的家庭過度到一個充斥著家暴,爭吵和哭泣的家庭,連家長會都沒人來開。

他才不幸運。

江歲將窗簾嚴嚴實實的蓋上,又把房間所有的燈都關了,一個人包在被子裏冷靜,冷靜。

他冷靜的哭了出來。

手機被他攥在手裏響。

陸承發了條消息問他,如果還是進不了家門的話,要不要來他家住?他可以教江歲打架子鼓。

江歲將手機蓋住,無視掉。

手機又一震。

陸承發來長條的購物單。

-陸承:我買了火鍋的食材,我們可以一起吃火鍋。

-陸承:你上次提的飲料又出了一個新口味,我也買回來了。

江歲忍無可忍,打電話過去罵他。

“陸承你好吵啊,能不能安靜一點?”

陸承沉默了很久,問:“你還在那家酒店嗎?”

江歲嗯了一聲,警惕道:“你要幹嘛?別點外賣。”

二十分鍾之後,陸承出現在他房間的門口,敲了敲門。

在江歲打開房門的時候,陸承張開手,問:“你想,你可能需要一個安慰的抱抱。”

江歲沒忍住,撞到他懷裏大聲哭了出來。

現在,他又覺得自己算是很幸運的人了。

江歲的性格很多時候看起來,完完全全就是個小孩子。

脾氣來得快去的也快,眼淚來的快散的也快。

痛痛快快哭了一場,又跟沒事兒人一樣盤著腿靠在床頭哈哈哈笑著刷視頻。

陸承說:“餓不餓?”

江歲挑起哭紅的眼睛看他:“你要我頂著這雙眼睛下去嗎?”

陸承又換了一種說法:“我過來的時候看到樓下有家海底撈,走嗎?”

江歲一溜煙從**爬起來:“走。”

陸承故意開玩笑:“你要頂著這雙眼睛下去嗎?”

江歲不輕不重錘他一下:“你再說,我就——”

陸承還以為城北老大要說出什麽威脅人的狠話,結果江歲眼睛一轉:“我就哭給你看。”

陸承笑了一聲,自然的摸了一下他的頭,轉身打開房門。

這個點海底撈還有三四桌客人在,他們落座隨便點了不少東西,江歲感冒還沒好全,陸承給他點了個番茄鍋。

城北老大覺得番茄鍋很損他的霸氣,死活不肯放在自己這邊的兩個格子裏。

服務員隻好將兩個鍋都放在陸承麵前。

這個時間點竟然還有西瓜,江歲拿了好幾個,認認真真擺好盤,按順序把他們從第一號到最後一號吃掉。

陸承坐在對麵,特別喜歡看江歲稀奇古怪的小愛好。

這讓他覺得很鮮活,很可愛。

菜一個個上齊,江歲盯著旁邊牆壁上的鏡子找了一下,問陸承:“我眼睛是不是不紅了?”

陸承說:“還有一點。”

“啊。”江歲失落:“為什麽我每次哭,都紅的這麽明顯?要是像你那樣就好了。”

“我這樣很好嗎?”

陸承以前還覺得哭起來眼睛不紅才奇怪,像江歲那樣,眼睛鼻子嘴巴,甚至連眉心都透著點紅才可愛,不管是大哭還是假哭,都楚楚可憐的,兔子似的。

陸承笑笑:“我小時候哭,家裏一直覺得我在裝哭。”

江歲看過來,好奇問:“你小時候哭的很多嗎?”

“很多啊,上幼兒園和父母分開都是哭的最狠的那一個。”

江歲很驕傲:“我上幼兒園從來不哭,隻是後來長大了哭的多一點,和你相反。”

陸承:“小時候是因為哭的話就有人依著你,沒人在乎的時候,哭沒意義,就不會哭了。”

江歲聽著這話有點不是滋味,陸承的表情很平靜,甚至還能幫他將蝦滑弄好了下鍋。

他將手裏的西瓜喂到陸承嘴邊:“給堅強的陸承小朋友獎勵最甜的一口西瓜。”

陸承看他一眼,笑著接過來吃了。

“為什麽不說了?”江歲在底下輕輕的撞陸承的腿:“我想多了解一下你,你再往下說啊。”

“說什麽?我想想。”

江歲那邊不方便,陸承幫他把熟了的東西撈上來:“你想聽什麽?”

江歲:“你之前為什麽休學?”

這是江歲很久之前就想問的問題。

“一直照顧我的姥姥生病了,我去醫院陪護,請了假,後來在醫院和人打架,我爸就讓我休學了。”

那段日子兵荒馬亂,陸承一直不太願意回想。

他一直都知道陸求實在外麵有人,看陸母的態度,似乎也是息事寧人,無聲縱容的,但是姥姥卻全然不知,還以為自己的女兒女婿家庭幸福,逢人便說孫子孝順,女兒嫁的好,聽大家打趣他,老人家笑的臉上像朵花兒。

姥姥出院的時候,突發奇想的要去陸家住幾天,陸承和他媽說好,司機電話沒打通,就直接打車去了陸家。

門一開,就撞到陸求實和一個男人在沙發上難舍難分。

姥姥當場就氣背了,抄起旁邊的掃帚要將這兩個人打開,那個陌生男人狼狽的起來,陸求實氣急之下抬手一擋,陸承站在混亂之中,不知道應該作何反應。

等他再回神的時候,姥姥被自己手裏的掃帚絆倒在地上,痛苦的喘氣。

姥姥沒搶救過來,陸承一時衝動,找那個男人打了一架,雙雙打進了醫院,陸求實陪著那個男人一直到出院,從頭到尾沒來看過他一眼。

陸母哭的喘不過氣,第一句話竟然是怪他自作主張,打破了自己好不容易維持下來的體麵生活。

姥姥在老家辦了喪事,回來之後,陸求實就休了他的學,將那個男人的孩子帶進家門,當親兒子看,還幫他找了個心理醫院,隔三差五的差人帶他做心理疏導,暗示陸承忘記之前的事情,把弟弟當親弟弟看,不能一味去責怪父母。

那段時間,是陸承脾氣最暴躁的時候。

從醫院治療完,緊接著就去拳館。

再後來,就碰到了江歲,對他一見鍾情,為他慢慢學好,然後,有了在巷子裏那一幕。

江歲聽完,哦了一聲,從口袋拿出兩顆奶糖伸到他麵前:“你最近表現不錯,獎你的。”

陸承笑了出來:“什麽時候帶的糖啊?”

江歲說:“你摸摸自己口袋。”

陸承一摸,又從口袋拿出幾顆糖來。

看起來是剛才哭的時候放的。

陸承舉著糖,有些哭笑不得:“你一邊哭還一邊記得塞糖呢?”

“我也沒全哭啊。”江歲說:“後半段眼淚沒了,但是情緒沒收住,一直在假嚎。”

陸承被逗樂了。

吃完海底撈,江歲到酒店門口送陸承。

晚上風很大,尤其現在天氣轉涼,靠江兩岸的風多少有點冷。

江歲低頭踢石頭:“幾點了?”

陸承:“十一點半,還好,沒到淩晨。”

江歲:“你打得到車嗎?”

他還不知道陸承有司機的事情。

陸承說:“多等一會兒,應該可以打的到吧?”

“哦。”

隔了一會兒,江歲嘟囔:“要是打不到怎麽辦?”

陸承看他:“你說怎麽辦?”

江歲說:“我腳疼,你先背我上酒店吧?”

街道這個點仍然有很多出來散步的人,最曖昧的舉動也莫過於小情侶手牽著手,彼此笑著說話。

陸承抿了下唇,有些猶豫。

江歲看他一眼,一轉身,直接鑽他懷裏。

陸承措不及防被抱住,手垂在兩邊,不知道應該怎麽反應。

“真的不想走了。”江歲低頭,蹭了蹭陸承的肩窩,無辜的哼哼:“你背我上去吧哥哥。”

陸承一怔:“你說什麽?”

江歲半惱怒的嘖一聲,撒嬌耍賴,懶洋洋的:“腳疼好困走不動,你背我上去吧哥哥?陸哥哥陸老師好哥哥?”

陸承被叫的全身都好像被電了一下。

酥酥麻麻的癢意傳遍全身,心尖都是麻的,卻又隔靴撓癢,怎麽都止不住。

江歲眼前,他喉結上黑色的痣動了一下,又上下動了一下。

陸承故作鎮定的應了一聲,真的把江歲背了起來。

江歲哼笑一聲,碰他發紅的耳朵:“陸老師害羞什麽?”

陸承躲開,喉結動了動:“別碰。”

江歲安安心心伏在他背上,說:“你是不是特別害怕別人撒嬌啊?”

“沒有。”陸承否認。

他說話時,看一眼電梯,緊閉的電梯門上可以清楚的看到背後江歲的表情。

眼睛彎彎的,笑容特別有感染力,陸承和他待在一起,看他那麽開心,總是會忍不住跟著一起笑。

電梯旁邊的數字逐漸遞減,降到一樓。

江歲故意逗他:“我不想做電梯,我頭疼,我要陸老師背我走樓梯。”

他晃一晃交叉在陸承脖子下的手:“好不好?”

陸承沒有遲疑,轉身直接往樓梯走。

“哎哎哎,我開玩笑呢。”

江歲叫住他,笑出聲來:“還說不怕別人撒嬌,我這麽一說你都沒底線了。”

陸承再否認:“沒有。”

“電梯不做要走樓梯都可以?”

“這不是過分的要求。”

“那什麽是過分的要求?”

陸承想也不想:“分手。”

江歲沉默了,一直到房間門口都沒有再說話。

陸承送完他,打算離開,一雙手從後麵纏住他的脖子。

江歲說:“我怕黑,你陪我睡吧?”

陸承的呼吸一沉,一轉身,壓著江歲親了下去。

他嗓音發啞:“我不是聖人,江歲。你別把我當聖人看。”

江歲一點兒也不害怕:“那你今天晚上陪我睡嗎?”

當陸承說可能需要等車的時候,就已經給了他答案。

作者有話說:

明天大結局!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