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福恒憶事6 寂寞如雪(寂寞)

“像太後房裏的一幅畫兒——”難熬的寂靜中,小姐姐寶嬋說話了,挺認真的樣子。

太後看了她一眼,一則寶嬋自幼進宮,就一直是老太後親自**的孩子,與別的m人不同,是老太後一個老家奴的孩子,因父母都雙亡了,老太後就接進宮來了。

二則寶嬋這孩子還小,雖機靈,但不敢在她麵前說謊話,就忍不住側目問:“什麽畫?”

寶嬋笑道:“回皇太後,就是那天翻出來的那幅,皇太後您年輕時的那幅畫像啊!現在還掛在牆上呢。”

福恒那會兒並不知道就是這句話的重要,不僅緩了隆政帝的急,也是他的命運的轉折點。

福恒隻記得老太後一聽這話,忙慎重起來,把他的臉又在仔細好好打量了一番,然後皺著眉頭,說道:“聽你這小丫頭這麽一說,我倒想起來了,把我年輕那會的畫拿出來,讓皇上和福大人也好好瞧瞧。”

一時,一個宮女拿出一幅畫兒打開,眾人看看畫,又看看他,不約而同的臉上發生了變化,變化之大莫過於太後和隆政帝,前者是突然頓悟的吃驚,後者是免於解釋的釋然。

而摸不清來龍去脈的人隻有年幼的福恒,前一刻仿佛在火炕上跳舞,後一刻仿佛就掉進了蜜罐裏。

隻見剛才冷冰冰,一臉無視他存在的皇太後,像翻書似的,一臉驚嚇的模樣,抬著他下顎的手,也不知道何時變成拉住了他的兩隻小胳膊,一臉的不可置信又把他仔仔細細對著畫像打量了一遍。

如果可以,福恒也想把頭轉過去看看,自己究竟有幾分像她——

但他不敢動,僵硬地隨她拉過來扯過去,像皮影裏的小皮人兒,任人拉扯。

緊張的氣氛,瞬間詭異的像是久別重逢,或者說失而複得更為恰當。

一下子不知道要說什麽的皇太後,臉上有驚喜,又有些無措,老眼竟然微微有些渾濁……揮揮手讓人把福恒領了下去,卻把隆政帝和福政留了下來。

福恒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隻跟著人莫名其妙地喊進又喊出,不禁想模樣很重要嗎?

依舊是寶嬋領著他從院子裏出來。

剛才挨罰的老太監笑道:“還是你這鬼丫頭機靈,怎麽就讓你看出來了。”

而後歎道,“我當時也覺得眼熟,隻是沒想起,當年我們老太後年輕那會可是被譽為‘草原上的月光’,這小子可是有福了。”

寶嬋一麵牽著福恒,一麵笑說“我開始也沒想到,就是皇太後說‘看看像誰’,我就想是啊,很眼熟呢,黃公公您一提,我就想起來了,還是黃公公眼神兒最好。”

黃公公笑了說:“難怪老太後疼你,今天皇上定然會賞你,不過,公公我可醜話說前頭,今這過了就是過了,不然我們一屋的奴才都脫不了幹係。”

寶嬋拿眼瞟了瞟福恒,對黃公公道:“謝謝黃公公了。”

一時,黃公公去了。

寶嬋領著福恒在一間屋子坐下,命人端茶奉水,親在一幫侍候,晚膳來了,也是她帶著人親在一邊安排專人捧杯,安箸,進羹,這還罷了,旁邊還有丫鬟執著拂塵、漱盂、巾帕,屋中屋外人雖多,卻連一聲咳嗽不聞。

獨福恒一個人坐在桌上看著一桌子的豐盛佳肴,有些不適應。

“爺要吃什麽,隻管吩咐,寶嬋幫你夾菜。”

福恒在福府吃飯卻也見過比這更大的排場,但是他一個人吃時還是頭一回,不由得局促,寶嬋笑道:“比這殊榮的還在後麵呢,這樣就受不了。聽奴才一句勸,早早習慣才好。”

話裏麵的話,福恒沒有聽懂,隻是傻愣愣地看著寶嬋,任她放什麽吃什麽,逗得寶嬋一陣好笑,飯後低聲說:“很快就會見麵了,到時還是奴才去接你可好?”

福恒點頭,寶嬋笑意更濃了,第一次見這樣的龍子,寶嬋覺得他像自己離家時。鬧著回家要給他帶糖的弟弟,快四年了啊,她的心裏說,父母亡故後,弟弟養在了嬸嬸家,而她得太後恩典進了宮做女官。

到底哪一種更好,她也說不清。

入夜,福政如釋重負地帶著福恒回家。

回府的那夜的書房裏,福政把福恒喊到身邊。

他指著屋裏的一張弓對年幼的福恒,很認真地說:“你能讓福家將因你而鼎盛嗎?光耀福家門楣嗎?”

福恒似懂非懂的點頭,即使如此,他卻牢記了半生。

最後福政,說:“太後喜歡你,如果太後說要養康安,康安願意去皇宮嗎?”

福恒一怔,垂著頭,低聲問:“姨娘去嗎?”

福政搖頭:“隻有你能去,誰也不能去,這是世人都渴望的榮耀,姨娘也希望你去,你去嗎?”

福恒明知道不可以,但還是試探著輕問:“可以說不去嗎?”

福政搖搖頭:“那樣他們就不會再喜歡你了——不著急,先休息吧,太後還沒決定呢。去和你娘請安。”

福恒施了禮,就矛盾的離開了。

其實他很喜歡那個皇帝,總是一眼慈愛的看著他,會拍他的頭,隻是好容易才適應了福府,皇城太大了——

元宵節,福國府天沒亮就開始了一天的忙碌,與喧囂。

小院冷冷清清,如那牆角的梅一般乏人問津,隻有香依舊。

清晨裏,小小的福恒告別初進府時的眾星環繞,獨自穿衣從**起來,站在院子的靶前,靜靜抽出一支支箭,靜靜拉著竹板弓,放;再拉,又在放……反複,再反複!

身後的屋裏,小小的福恒不用想也知道,他的母親正在佛龕前誦經,是虔誠,還是逃避,他不知道。

小小的他隻知道他好寂寞——

一個人,沒有人說話,沒有人一處玩耍,沒有人來看他,也沒有說想他。

沒有朋友,甚至不如做乞兒的時候,會為一頓飯開心,會為認識一個拔刀相助的夥伴自豪,隻有寂寞,看不到盡頭的寂寞,在每一天重複。

他好孤獨!

他多想有一個夥伴,多想有一張笑臉——

就像……就像皇城裏那個牆後撲閃的眼睛,滿是歡喜的暖意,像夏夜的星子——不是厭惡、不是嫌惡,而是彎彎地笑意,友善又漂亮!

如果那個皇太後說要養他,是不是就會與他相遇?

如果相遇,他會不會喜歡自己呢?

他是不是就和他玩呢……

滿滿的疑問與憧憬在兒時的福恒心裏醞釀。

福恒手上抽著箭,腦子裏沒看著一支箭過去時,他就想,如果他願意做他福恒玩伴,他會對他好,要什麽都給他,隻要和他玩。

隻要對他笑,隻要對他伸出手,他福恒就會緊抓住這份友誼,永不放手。

他渴望一個朋友,一個會對他笑的朋友!

他不是雪地裏的雪兒娃娃,不是枕邊的老虎頭,隻會睜著傻愣愣的大眼——不會哭。也不會笑,也不會說話!

那天的雪一片片就那麽落著,他的眼裏除了箭就是永銘笑意盈盈的眼——狡黠又友善!而且好特別!

淡淡的琥珀色,大大的眼笑得,彎彎的甜,又親切,趴在牆上的樣子像隻西洋哈叭兒狗……

福恒真的好寂寞,寂寞得想找一個人來玩!

一年了,一個人隻有書而已……

隻要對他笑,對他好,和他說哪怕一句話兒……

寂寞,無可名狀,卻如影隨形。空洞的寂寞無法描摹。

仿佛天地間獨自己被遺棄在荒蕪之中。

被遺忘,被遺落,無足輕重!

如同那雪,默默的來,默默地離開。

一個人,一直一個人,隻有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