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修) 2、1
京城的元宵,一條條街滿是燈。
一抬眼,廊簷上,樹上,還有街上的行人手上,皆是燈,仿若走進了天上的街市。漫步銀河之中的喧囂。
永銘抹著銀色的攢珠勒子,銀帶夾雜在一條漆黑如緞的長辮中,串了數顆東珠,映著燈火竟似夜空的星子,在身上那襲月白掐銀的滾貂百子刻絲裘袍上,甩動出雀躍的弧度,向前穿行。
“九爺……九爺……慢點,仔細腳下——”
身後的一眾便衣侍衛,在他身後追得氣喘又心慌,隻是他們喊得越急,前麵的永銘竄得越快,分明要把他們丟在腦後。
但這一眾侍衛哪敢怠慢,住了嘴,腳上的功夫可半點不含糊。
他們始終與永銘保持著一個人身的距離,阻止任何庶民混入少年兩個人身的範圍,一麵小心的注視著周遭,不放過任何一個可疑的人——
絕不能讓九爺在府外有任何閃失!
但——眾侍衛咬牙——
這九爺分明沒有半點身份的認識,哪裏人不多,他不去哪裏竄——
最可恨的是,他這哪裏是來看花燈的,分明是借著花燈看美人的。
不少侍衛也正年少,紅著臉麵,跟在永銘身後,繞過一個個小媳婦、大姑娘。在她們家人看登徒子的側目下,他們隻能裝作漠視而過,上下牙齒咬得直癢癢,卻不能吭聲。
但永銘渾然不覺,他小子年紀小,十四五歲,又生得如花似玉,比姑娘還美;臉皮又厚,一見年輕的姑娘,就蹭過去瞧,哄得一眾姑娘媳婦把臉皮兒臊得通紅,他卻無所覺,繼續沿街觀燈看美人!
“九爺……你看……這裏,不合適吧?”
小順子蹭到永銘的身邊,小聲嘀咕,一麵拿眼神故意示意周遭,想告訴小主子,這沿街的都把他們當登徒子了!
永銘正在抬眼看樹上垂著那盞燈,燈很美,不大卻是精致靈巧,而吸引永銘止步偷窺的,卻是那個燈下正仔細看燈的少女。
少女十六七歲的模樣,算不得美人,卻有幾分幹淨利落的英氣,比起前麵所見,可謂是頗有姿色。
她一身大紅的棉布衣褲,素淨得隻見領口袖口、褲腿邊有一二處花邊,上衣不長,及腿,腰間一條蓮青色的汗巾拴在腰間,像個江湖女子!
少女抿著唇,巴掌般大的臉仰望著燈,不像看燈,倒像等人!
而且……隻身一人!
永銘狐疑的眼在女孩的身上打轉,會情人?
騙過福恒的永銘止住腳步,要看看著民間的男女相會是何模樣。雖然,他永銘看樣子是沒戲了。
小順子侍立一邊,等主子答應。
永銘把眼一挑,暗指女孩說:“且等等,讓他們不必拘謹,各自觀燈,我這麽一個大人,能走丟了不成?我在這裏歇歇。”說完,拿起手中的麵具裝作無意擺弄起來。
小順子皺眉,去傳話,轉頭前看了看對麵那個角落裏等人的姑娘。
小順子心裏尋思,這樣的模樣不及福三爺十分之一,難不成九爺中邪,生了豹子膽,丟下炸雷似的福三爺,來這裏看姑娘?
想著,小順子又仔細看了看姑娘,還是覺得尋常,除了那股英氣,難道是她別有風情?
小順子祈禱.但願小主子瞅瞅就好,不然得出亂子,府裏那個不請自來,登堂入室的福家少爺還不得掀了府頂!
想想那吼聲繞梁的氣魄的,小順子膽寒,心想爺不知道得陪多少個不是——
但,自家主子,自來就是個好了傷疤忘了疼的人……哎~可憐他們奴才跟著受罪。
永銘靠在樹上,佯裝休息,心裏興奮的了不得,兩眼的餘光不住往身側偷望。
但偷望了半刻,換來的是女孩一個狠狠地白眼,掃得永銘滿臉無趣,訕訕地抹著鼻子,看著他對麵那些侍衛們不約而同的偷笑——
偷偷的轉過臉去笑,兩肩抖得那個弧度,想漠視都難!
但永銘是誰,他要皮薄就不會出現在這裏;他要知道害羞,就不會擠在這人群間,被誤作登徒子也笑得一臉坦然。
他要知道收斂,就不會挨了人白眼,還杵在哪裏繼續窺望,還一本正經地裝作看燈!
“哎——!”少女兩手插上腰,擺出虎妞的架勢。
永銘望天,裝沒聽見!
眾侍衛捂臉望天,忍住笑意。
“哎——就是你,說你呢——裝什麽裝?”少女的聲音放大。
永銘繼續靠著樹,把頭偏向另一個方向,繼續望天就是不應聲,他不是來惹禍跪祠堂的。
眾侍衛微微緊張,思考是否上前檔駕,隻是永銘擺手,示意不用!
眾人才舒了一口氣,這種調戲民家女子的事,他們出麵不是為虎作倀嗎!
幸好,幸好……
但少女果然是江湖女子,叉腰笑道::“膽小鬼,你別等姑奶奶……過來!”
少女說著要邁步上前,永銘大駭,隻見天降“救星”——
一群痞子圍住了少女。
“小妮子,嘴巴真辣!”
“模樣也辣,就不知道……”
眾人發出一聲猥褻的笑聲,人群從他們周圍散開,隻見二三個小家公子哥圍了過去,身後各有幾個隨從,也跟在他們身後助威,把那個小姑娘三三兩兩圍在了圈裏。
永銘著急,在樹後竄上竄下——看不見啊!
正要尋人找凳子,站著看卻忽見眼前的楓樹不過及自己的腰,向一側傾斜,心歡喜,雙手一撐就要上樹!
小順子看著圍上去的那群公子,永銘不去救人,卻要上樹,麵露不解,問:“爺,這是?”
永銘把腿搭上樹,不假思索地說:“等英雄!”
“英雄?”小順子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前麵的那隻小母老虎雖說凶悍,但是麵對那麽多大男人,始終要吃虧——
自己爺,不說去救,卻還在這裏等英雄,是何邏輯?
難不成爺,約了福三爺在這裏私會?
“笨——等英雄救美啊!”
永銘此刻已經在樹上找了一個舒服的位置,坐下,像看戲!
小順子掩住滿臉狐疑。
此刻,前麵的女孩已經隻能聽見聲音了,小順子著急——
他想對自己主子說,英雄?這世道那有什麽英雄啊!
他更想問:“九爺,除了你,現在誰有本事敢上前管這閑事?”等福三爺來,別人都生米煮成熟飯了。
小順子剛才就早看見,那幾個敢在京城橫行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福三爺之妻的本家表兄納蘭文龍——
以在女子身上臊皮最為在行!
小順子心裏著急——
隻聽那人群裏說:
“你叫爺,爺們就來了,這會子你要走?去哪?”
“你想幹什麽?”女子的聲音大,但尾音裏已經露出膽怯的畏懼顫音!
“這就要問你,叫爺們來幹什麽了?”
……
“九爺?”小順子著急,侍衛們也著急,想去救,但是那個為首的偏偏是臭名昭著的納蘭文龍……人人畏於福家的權勢而不敢言!
特別是今日……新仇舊恨……
如果是永銘說救……就另當別論啊——畢竟忠人之事!奉命行事,正義之師……
但永銘卻是坐在樹幹上拉長脖子,喃喃自語:“怎麽還不來……”他在等女孩等的情人英雄救美,永銘隻想知道是不是救了美人之後,就會發生以身相許的美事。
“九爺……等誰?”
小順子小心探問。
“英雄!”永銘回答的幹脆,兩眼望著女孩子那裏,也著急,心想她心上人怎麽還不來呢!
而且再不來,女孩子就吃虧了!恨不得自己衝下去救……但是……
那不是奪人所愛嗎?
小順子想哭,侍衛們無語,可恨他們一身武藝,麵對這等持強淩弱,欺辱婦孺的事情卻要漠然……
他們兩眼也不看女子那邊,隻盯著九爺,到底在上麵看什麽,如此漠然!人人心中滿是憤怒——握緊拳,想打的不是那幫地痞,而是眼前的主子!
怕得罪福恒?
怕人手不夠,開玩笑,他們這幫侍衛以一當十,而且數量一比一也足夠!一個個咬牙——
但恨有什麽用,為不讓自己犯錯,眾人再度把頭轉向人群,自思自己該出手?還是漠然……掙紮!
“哎喲——”
一聲從高到低。
緊接著,另一個聲音呼應:“哎喲——”
“九爺——”
小順子指著樹梢驚呼——
眾侍衛頭一抬,奇了,人呢?
不小心——絕對是不小心!
永銘尷尬地坐在下麵的人身下,都怪他一緊張從樹上落下來。
他沒有小說中的絕世輕功,自然就瞅準一人墊底了!
“你他媽的瞎了狗眼了,老子你也敢壓……”
被壓得人正是納蘭文龍與他身後兩個小跟從!
永銘一聽這話是罵自己,臉上冷笑,憋足氣屁股再重重向下一壓,然後拍拍衣袖,緩緩站起來。
沒有人敢動永銘,不是因為永銘生得漂亮,而是站立的人發現了迅速圍過來的人,執刀而立——
都是世族子弟,自然知道各家的排場!
“小子你活膩味了……小的人還不動手麽?”
壓在下麵的納蘭文龍還在地上叫囂。
小的們不敢動!
永銘笑笑地揪住文龍衣領,把他的抬起來,文龍就傻了!
“你說誰,活膩味了?”
永銘冷笑!
文龍憤怒的眼在對上永銘冷冷的眸子時,犯傻了,怔怔地說:“仙女兒……我這是做夢呢?”
眾人黑線,無語!
不約而同的心想:這傻子,真是個“實誠”的人啊!
永銘白了臉,拽起納蘭文龍握拳就揍在他腹部,接著側身一腳踢過去,把剛拽起來的文龍再度踢翻在地。
文龍人胖橫行,憑借的是家中的權勢,如今遇上年少的永銘,失了家奴的依持,隻有挨揍的份兒!
文龍笨重一時爬不起來,永銘就上去狂踩——
毫無技術性可言的一通亂揍!
打也就算了,文龍求饒也在情理之中,唯獨讓眾人汗顏的是:
永銘一邊踩,還一邊振振有詞:“我踩、我踩,我踩死……”
女子看得歪了頭——
隻美少年在街上追著踩,惡霸在地上滾……這演的是哪出和那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