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初長成

皇九子年紀雖小,但對東西的要求卻比他的哥哥們還挑剔。

擔心奴才剪不好,索性自己搖搖晃晃的,爬上高椅子要伸手去剪,聽皇八子一喊,轉過頭來看見福恒就在路那邊,竟沒說什麽轉過頭去,真幫福恒多絞了一支。

皇九子在眾人一疊聲“小心”聲中下來,幾個皇子就擁上去開始分梅枝,福恒是臣子,自然等他們分完。

誰想皇九子手裏拿了兩支過來,隨手就遞給他了一支,就樂滋滋地拿著自己那支抱去插屏了。

福恒先是一愣,接著就是一陣狂喜,拿著梅枝樂顛顛的回屋了。

心想看來這小子也不是忘恩負義之輩。

拿著梅花,大家都一哄而散,大抵因為明天還有早課。

小祥子笑道;“是八爺請九爺折給咱們爺的,這八爺對人最好了。不過九爺折的花模樣就是好。”

“把花放那兒好?”寶嬋已經把花瓶裝上水。

也都要忙著溫書,福恒也省了去謝恩的禮數,忙著走回自己的住所,一進屋,就進寶嬋迎了上來。

“好俊的梅花——爺也去摘梅花了?”

寶嬋剛才看眾皇子摘梅花,也想要一支。

但這梅花那是她們這些尋常宮娥敢動的,也就這些人小鬼大的小皇子有辦法,絞了瞞天過海,縱然聖上查起來,也能搬出和學習相關的理由來。

這會子突見福恒進來手裏正好拿了一枝梅,不長不短用來插瓶正合適,連模樣也好,不由得接過來,笑道:

“起先爺們散學回來,正巧碰見四爺在梅樹下怔怔的出神,一抬頭居然才發現原來梅花開了,就鬧著要折一枝回去插瓶,都是主子們,我尋思也要一支,就出門看,隻見爺們都在那兒,小順子抬著凳子,九爺親自爬上去剪,一會這棵樹,一會那棵樹,真是熱鬧啊——這熱鬧的日子是越來越少了。這也是九爺折的?”

“我房裏。”福恒伸手一指書桌,便就著椅子坐下開始溫書,與往日一般,就是偶爾脖子有些酸疼時,會看看花突然笑笑,複又埋頭苦讀。

那樣的年紀總是懵懵懂懂在沉重的課業裏藏著小小的快樂,在不經意間笑出來,回憶起來竟是格外的甜蜜。

期待已久的友誼,就在這一枝梅的芬芳裏緩緩地發芽,醞釀著最初男孩子們淡淡的友誼。

淡淡的,卻也是惺惺相惜。

但永銘正式拜訪時已經翻過年。春發榆錢,宮裏製作榆錢糕的時候了。

自那日皇九子折下那支紅梅後,二人的往來,借著皇八子,雖不甚密,但那時的每日的相逢,寒暄,甚至無禮,都會被記憶小心地藏在心裏,獨自歡喜、又懊惱。

那時的年紀,總是似懂非懂的在時間裏悄磨著時光,不覺進宮已經是五年時光,眨眼過去。

又是一年春。

據說二月的京城已經桃在枝頭妖嬈。

永銘從上書房的窗外望去,春在枝頭正豔,而他卻隻能埋頭讀書。跟著師福一句一句的記誦——父皇說一段話要讀一百二十遍,背一百二十遍。

父皇說卯時進上書房,未時三刻才可以散學吃飯。

父皇說申時騎射酉時才可回阿哥所。

父皇說一年中除自己的生日、端午、中秋、元宵休一天,除夕休半日外,無論刮風下雨,還是嚴寒酷暑都必須每日去上書房上課。

父皇還說他會親自檢查功課,安排較射……

永銘搖擺著腦袋跟著師福在上書房記誦,眼卻盯著窗外桃色神遊太虛,想著身邊福福恒那張嫩嫩的臉,害羞起來總是粉粉的嬌俏……

不是他不尊重師福,實在是這本書他早已經背得滾瓜爛熟了,但根據父皇的指示還得每日記誦,可憐他和他師父,日日受此折磨,卻有苦不能說。

而永銘每天枯燥乏味的學習生活中,唯一的快樂和樂趣就是逗弄一同讀書的福恒。

近來,他發現一個秘密:

每當他故意距離福恒很近時,福恒的臉就會粉粉的紅起來,像雪地裏的紅梅花,豔豔的灼人……

永銘發現這樣後就越來越大膽,有時候四下無人,佯裝無意地偷偷的湊近他,還有時突然從後抱住他,用臉去貼他的,感覺一下有多燙人。

過去小小的福恒很靦腆,看見永銘總是未語麵先紅,微微下垂的眼眸偷偷地抬起來看著他的眼睛,總有些遊移。

但等永銘不看他,偶然抬頭時,卻發現福恒這小子兩隻眼睛滴溜溜總在他身上轉悠,最初他發現永銘看他就會立刻移開,紅得像窗外的紅海棠。

如今他也不移開,直剌剌地回看永銘,然後永銘的臉就粉粉的像桃子了。

福恒生的很漂亮,但漂亮這個詞用在福恒身上太普通,應當說極美,站那裏都像一副無法描摹的畫。

永銘第一次在元宵節看見他時就記住了他的樣子,據說有皇祖母年輕時的幾分相似。

皇祖母想當年,據說被喻為草原上的月光,她未到十二就名滿草原各部落了,而大家私下裏說,福恒不禁得了皇祖母的美貌,而且還勝幾分。

可惜是個男的,生成這樣太可惜。這是永銘最大遺憾。

但他不是個男的,永銘借了十個膽子也不敢動他一個指頭,何況還偷偷抱著人家聞香。

但永銘可以對天發誓隻是覺得他像個精致的洋娃娃,絕無邪念。

不過那是小時候的福恒了。

如今的福恒,讓他親,他也不敢隨便抱著親親了,再說他永銘也不好意思了。

不管怎麽說,聲音略帶嘶啞的福恒,已經像個小男子漢了,挎著弓,站在那裏活像一棵挺拔的小鬆樹。

永銘也不記得什麽時候,自己就不怎麽敢隨便把他當大洋娃娃抱抱親親了。

或許是那年,剛滿九歲的福恒站在桃樹下說什麽要做夫妻的話……

把他永銘忽悠在桃樹下,迷醉在他灼灼笑意裏,不知今夕何夕。

也或許是那年秋彌,九歲的福恒在第一次躍上馬背,把一匹發狂的烈馬生生馴服下來的時候,永銘就覺得有點滲。

因為福恒從馬上霸氣十足的躍下時,永銘看見福恒衝自己笑得不尋常,是警告?

還是炫耀就不得而知了,但永銘的直覺是,那小子似乎不是在馴馬,而是馴他永銘——這是個隻得警惕的問題。他永銘很愛命的。

窗外的桃花粉豔豔的壓在枝頭。

永銘數著陽光移動的軌跡,東升西落,緩緩地陽光就要移到那邊的西廂,未時三刻不遠了——永銘對自己說,腦子卻在他六哥的小院漫步。

他六哥的書啊——一本本都仿佛伸出了召喚的小手,在等他!

書……雖不是有多精彩,但當生活失去逗弄福恒的樂趣,每天對著幹巴巴的八哥,老實說吸引力好比饑餓的狼看見了骨頭,沒肉舔舔也聊勝於無。

他八哥的學問和武功都很精彩,就是少了生活樂趣,不像還沒分府出去的六哥,一臉正經滿腦子邪思想。

自從六哥成親後,永銘就知道他六哥收藏了不少好寶貝,都是書,還不讓人看,一個人在角落裏偷偷摸摸的看得如癡如醉。

嘿嘿,偏巧讓他看見了一二本,書名叫《呂布戲貂蟬》,還有一本叫《太真後傳》。

然後,上前截住永律狐狸尾巴的他,就威脅他六哥,不給他看,就告訴父皇。

六哥毫不猶豫,就同意了,速度快得讓永銘有踩進陷阱的錯覺。

永律的書說禁書還是委婉了,應該是**書。

永銘最初不太懂其中的東西,囫圇吞棗也明白了一個大概,比起每日重複背誦那些爛熟於心的書本,倒甚是有趣味。

但六哥畢竟有家室了,蝸居在人家院子裏不妥當,但六哥絕對不同意他把書帶出院子,於是他想出了一個移花接木的辦法——

永銘一邊練字一邊看著桌上那本竊笑——背著它去那裏,再背著換了心的《禮記》回自己的院子。

要知道他一個皇子鬼鬼祟祟地蹲在角落裏看真不是滋味。

哈哈。永銘禁不住在心裏笑出聲,忽見師福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立刻裝出一副認真的樣子繼續練字。

好容易看見斜陽西落,餘輝灑落皇城一片霞色,永銘從馬上一躍,也不等他八哥等人,縱身帶著小順子幾個人就匆匆奔回了東西五所。

他恭恭敬敬地敲開了他六哥的院門,抱著書一副勤學好問的樣子騙過他六嫂,潛進書房尋他六哥!

幾經搜尋,永銘滿心雀躍的抱著書貓回院子,一邁進院子正想大笑,卻赫然發現他八哥和福恒就在他屋子裏等他。

這才意識到,自己這二日老往六哥那裏蹭,不僅六嫂有意見,還冷落了他的兩個好兄弟,心中既愧疚又是著急,忙嬉笑著把書抱緊,打算先進屋藏好了再說。

“不用請安了——隨意,我一會就來。”

永銘看見福恒站起來要行拉手禮,拉美人的手固然美孜孜的,但是想到自己手裏藏的書,不由得變了顏色,巴巴地就往屋子裏跑。

他八哥為人正直,也不疑其他,但福恒一雙美目直直地就瞅著他手中的書,永銘有些冒冷汗,這書可是從福恒那裏偷得那本,永銘心中疑惑莫非他在書殼上做了記號?

福恒站在永銘麵前攔住了路問:“什麽書抱的這麽緊?”

永銘心虛,說:

“《禮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