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寂寞空庭對愁眠

明慧記得那日離開老格格的院子後,福恒就據說去了書房,遲遲不歸,好容易到了晚膳時,福恒還是呆著書房,明慧遣人去請,回來的人卻說:“三爺說讓奶奶自己先用,他那裏還有事情呢,在書房用過飯了。幾日來,日日如此。

明慧的心就一天天莫名的沉下來,每日去老格格的院子請安,老夫人在病中,自己心中的委屈不但不敢說,還是日日賠笑說康安胸懷大誌不以兒女為事,是真男子。但新婚便如此,心中隱隱滿是不安的。尤其她知道,雖然她是奉旨成婚的正室,但寶嬋是皇太後的人,又從小服侍福恒,感情非同一般,單從日日福恒晨起晚睡,都要她隨侍在側就可知,在這屋裏,她就是他的左膀右臂。

再說那個紋焰,生得妖媚惑人,又是太子賞賜的美人,也是在她之前的人……母親的話言猶在耳,心裏著急卻不敢說。幸而這二人日日隨侍在她身邊,不知道知道福恒近來除了每日在她房裏過夜,不曾寵幸過任何人算不算一種寬慰?

明慧的臉色漸漸黯淡下來,細心地寶嬋見明慧臉色不暢忙問緣故,明慧才問寶嬋:“爺素日也是這樣?”

寶嬋一聽,頓時明白是近日福恒反常的舉動,笑說:“爺這是在宮裏養成的習慣,平日裏不是天黑人困,哪有閑工夫回院子。如今離開上書房,再過些日子興許習慣閑下來就好了。”

明慧點頭,才略微寬心,雖有疑問,也不敢十分問,仍舊在屋裏和寶嬋、紋焰做著針線,東一句西一句打聽福恒喜歡什麽,討厭什麽,要注意什麽等等,一麵暗自揣測福恒的心思。

明慧記得,福恒那夜似乎喊了一個名字,那個名字似乎是“永銘——”,永銘是誰?

半日,明慧猶猶豫豫地問:“不知道姐姐,可聽說過叫‘永銘’是誰?”

寶嬋一聽心裏頓時不自在,就知道這喊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皇九子永銘,未來得及回答,紋焰卻笑說:“奶奶多心了,這不是女子的名諱,奶奶今後千萬別提這名字,這是宮裏九爺名諱……”

“九爺?”明慧忙捂住自己的嘴,心中疑惑,卻不再問。

福恒喊九爺的名諱是為什麽?

寶嬋忙解釋說:“三奶奶也知道爺自小陪伴皇子一處長大,他和九爺一樣年紀,早先都住一個院子,親如手足……”話未完,那邊院子裏忽有人來請安,然後對明慧說:“三爺請寶姨娘去書房,有急事。”

明慧問何事,那人說不知,隻說:“三爺一回屋,就讓請寶姨娘快些,然後就去了書房。”

寶嬋忙起身向明慧施禮,然後忙忙地去了。

明慧不語,身邊的紋焰也是一臉不爽快,饒舌說:“也不知怎的,年長四五歲,爺卻偏偏最喜歡她,在宮裏時也是。可惜她肚子不爭氣,至今也沒什麽音訊,姐姐,花容月貌,不必在意她!”紋焰雖長明慧三歲,但是身處妾室,見明慧隻能喊姐姐。

明慧一聽,不動聲色,微微笑說:“爺自小在宮裏就是寶姐姐伺候長大的,如今依賴她也是人之常情,我們除了她,還有誰更懂爺呢?”

紋焰一笑,讚道:“姐姐說的真好。難怪大家都說姐姐賢淑豁達,最是難得的好人。”

明慧一笑,複又低頭做針線,隻是心裏的疑問好似水中的漣漪漸漸拉大了波紋。

看著手中的藍色褂子,明慧一針針下線,卻心思翻飛到新婚的第二夜:

那日入夜,福恒方緩緩回來。

房中手拿針線的明慧忙放下針線,要起身服侍,福恒擺擺手,命寶嬋與紋焰伺候梳洗,等待中是尷尬地默默無語,隻聽水聲。明慧不語,多話寶嬋的也不敢開口先說話,靜默的房間悶悶的。

福恒的模樣很疲憊,這疲憊帶著不能言語的幾分憔悴與落魄。他不說話,洗漱後一副隻想早些休息的模樣。

“爺,今天……都做了什麽?累嗎?”但明慧還是忍不住在他身邊小心的問。

福恒眉頭微皺,有些不耐:“看看書,練練箭。”把手埋進盆裏,在接過寶嬋奉上的帕子,擦臉。

明慧低下頭,見福恒似乎沒有談話的興致,頓了半刻,洗漱結束,屋裏又安靜了好一會,悶悶地讓明慧有些喘不過氣,她不知道該說什麽,隻是呆呆地站著,福恒看著她,眼睛裏掠過一絲難以覺察的失望,但那失望又更像是對自己的。

因為他撇開頭,語氣溫和:“睡吧——”

明慧抬起臉,微微地紅了,忙忙地走到福恒身邊服侍他脫衣,因為寶嬋說福恒在宮裏和皇子們一樣,早起晚睡幾乎不曾自己動手穿過一件衣裳,脫過一條褲子。

手在福恒的衣裳走,明慧卻已經羞得無法自抑,福恒似是不忍心地,拉過自己的袍子說:“還是我來吧——”語氣溫和但疏遠。

明慧搖頭笑說:“還是讓明慧來服侍爺吧——”一麵說,一麵幫著福恒解開腰帶,隻是臉一直抬不起來。

福恒若有所思地問:“明慧是你的名字?”

明慧喜道:“是妾身的學名。”

福恒點頭哦了一聲,後麵依舊無話,好像是習慣地讓人服侍,絲毫沒覺察出什麽不妥,或者應當表示些什麽。

明慧的心微微有些失望,靜靜解下一顆顆扣子,直到最後一身,站在他身前,揪著他的最後一件衣服,不知道要不要脫,局促不安,等他發話。

福恒的回答隻是命人吹了燈,對明慧說:“就這樣——你也睡吧。”

看著**一上床就似乎酣然入夢的福恒,明慧莫名的失落,又隱隱不安……而這隻是這後麵的日子的開始。

第三日,福恒起得很早,自行穿了衣物,臨走前背對著明慧說:“這不是宮裏,你不用學宮裏的規矩對我。”說完離開,回來依舊是入睡的時候,明明很親密,卻又那麽疏離,讓明慧心裏忍不住歎氣,卻不知道如何是好。

第四日福恒回來幾乎連言語都倦怠,上床就睡,正如寶嬋說的,家對於福恒而言隻是個單純睡覺的地方——但那夜又是什麽呢?而今天是第五日——

明慧還在沉思,便見外麵的人回話說:“三爺請三奶奶今夜不必等他,他在書房還有事辦——”

明慧狀似無意地問:“寶姨娘呢?”

那人回答:“在書房陪爺呢!”

“……”明慧緩緩地坐下,示意下人離開,垂頭做針線。一邊的紋焰見明慧臉色不善,便不言語,正要說話,卻聽明慧說:“紋姨娘不早了,也去休息吧!我也乏了。”

紋焰施禮而去,明慧方才皺起一張臉,心煩意亂。

身邊的陪嫁丫頭招兒笑問:“奶奶這是為寶姨娘?”

明慧撇開臉不語,招兒說:“三爺夜夜都在奶奶身邊,獨今夜不在,又何必煩惱,誰家爺不是三妻四妾,依我說,奶奶不為這事氣壞身子才是大事情。明兒爺就回來了。”

明慧看了眼尚不懂事的招兒,歎道:“你又懂什麽?”招兒立刻不語。

明慧入睡前,腦子裏徘徊不去竟然不是寶嬋,而是那個“永銘”的九爺——福恒那日說:“你……像個妖精!”這妖精是她納蘭明慧?還是那個九爺永銘?或者別個名叫“永銘”的女人……

她記得她問這個名字時,寶嬋的臉不自在……是什麽呢?

三爺喊這個名字又是為什麽呢?

永銘……是那個宮中與大皇子齊名的美少年,據說“年十二時,神情俊爽,便若成人,美姿容,善言笑,談謔之際,從容弘雅……”似有答案呼之欲出,但始終不明白。

明慧夜不能寐,永銘這個名字她不曾再聽見過,模樣隻能從福恒的眼底描摹。

但很快一個據說有九爺三分長相的美少年踏進了梅園的書房……下人們說他叫薛珂,字誠齋。

再說寶嬋接到家仆的傳話,立刻前往書房,與明慧不同,她想的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作為福恒身邊唯一洞察福恒身世的人,她已經隱約從福恒在福府看似尊貴實則淡漠的身份,就已經揣摩出海姨娘興許就是福恒,不能見光的生母,絕不是那個貴族出身的大臣王興之女王夫人。

她尋思這樣想,就可以解釋為何病得顫巍巍的海姨娘,為什麽偏偏一定要出現在福恒大婚前籌備中。

而福恒對她總是畢恭畢敬,連公主在世時對福恒說話,都沒有她私下對福恒說話的一半追問多,說福恒兒時是她抱在身邊臨時養的,她是什麽身份?

宮裏那麽多世族出身精奇嬤嬤伺候皇子多年,皇子對她們即使有對母親的依賴,但主人的身份是不可逾越的,畢恭畢敬隻有對自己的父母和皇後、以及皇太後。

姨娘是什麽?是妾,是太太屋裏的比大丫頭地位略高的下人。這一點,她在福府頗有體會。

邁進屋,福恒也不等她見禮,就把一封銀子並一張紙,交與寶嬋說:“別說是我的意思,把事情辦好。”

寶嬋打開紙,一看,心裏更是篤定,上麵寫的不是別人,正是海姨娘的碑文葬址,以及墓地需要的規格等等……

寶嬋福福身,本想問福恒什麽,但福恒焦急的模樣不便開口,便退身離開,一出門便讓人找來一個辦事妥當的人,叫李滄,讚了他一番,忽悠的李滄暈陶陶,方才把福恒托付的事情事無巨細一一吩咐,還說墓地修好要親自去看,李滄一聽自是屁顛顛地接下來,寶嬋方給了銀子和紙,李滄領命去了不提。

寶嬋領命出去,福恒方才放下戒備,讓悲傷淹沒了自己,放任自己在情緒裏沉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