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淵君慢慢大好起來,有時候也會自己摸著黑四處走走。

顏淡甚欣慰。她的真身,總算不必再繼續禿下去了。要知道,他們這一族,每回開花都要等好幾百年,禿了這一回就意味在今後漫長的年歲中就必須是光禿禿的。顏淡不能容忍,這實在太可笑了。

其實應淵君在搬到地涯之後,中間還是發作過一回。

她那時在外麵整理東西,一聽見椅子桌子翻倒的動靜連忙趕過去。應淵身上仙氣耀眼,捆仙鎖幾乎都要被他身上的仙氣給震斷了。顏淡很是遲疑,自己要是貿然靠近過去,會不會死啊

聽之前應淵君火毒發作的時候,能一袖子把陸景仙君抽得半死,是以她現在雖然很擔心他,可是最後若是死得不明不白,那還是會覺得很虧心的。

顏淡打定主意,蹲在不遠處全神貫注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心翼翼地問“我講故事給你聽好不好”

應淵身上的仙氣突然暗了一暗,隔了片刻方才有氣無力地回應“什麽”

顏淡將腦中記得的故事大略回想一番,慢慢開口道來“我給你那個盤古氏開天辟地的故事好了,盤古氏,又名浮黎,被尊稱為上古的混沌天神。他出世的時候,天地間好似一隻雞蛋,天和地是連在一處的。”

盤古開天辟地的傳,是個人都知道,不過顏淡的師尊是十分了不起的人物,平日隻會同他們講道講禪,哪裏會故事而現在這個場麵,若是一佛祖或是修道的事,委實太古怪了。

“盤古先神醒來後做的頭一件事,便是用斧頭把天地劈開。那時連接天地的是些嶙峋怪石,被神斧劈散之後隻得沉入地底,永生永世再不冒出頭來。盤古先神分開了天地,覺得很累就睡著了,他的軀體和凡間連為一體,便是山川,血脈化為了河流,眼睛變成了日月。”顏淡頓了頓,又道,“可是我覺得,這裏麵最無辜的便是連接天地的怪石,它們守著天地,最後卻不得不沉到地底,永遠不見天日。可是誰知道呢,不定那些怪石曾經是盡己所能支撐著天地,縱然醜怪了些,可那份心卻是真心實意的。”

應淵忍不住輕笑“胡八道。”他慢慢支起身,隔了好一陣才道“依你這樣,浮黎上神倒成了棒打鴛鴦的壞人了”

顏淡微微笑著“老故事偶爾也要換個方式瞧瞧嘛。”

應淵慢慢睜開眼,看向了她的方向,盡管他已經看不見了,可顏淡卻覺得自己像是被仔細端詳一般,無由地有些緊張。

“上回你,現在蓮花正開了,我想去看看。”

顏淡張口結舌。現在早已過了花期,她上一回也隻是隨口答應的。這個時候隻餘了一池殘荷,哪裏來的蓮花可看

她左思右想,勉強點了點頭“你若是要看,其實也不難。”

寂寂空庭,一爐沉香如屑。

顏淡手中捧著那隻瑞獸沉香爐,默默地看著在雕花窗格前的那道身影。她已經慢慢地想明白了,這些日子以來,自己到底是怎麽了。

其實透了,也不過是惱人的事情罷了。

來來去去,還是逃不過那一個字。

應淵君在窗邊,微微仰起頭,很快便聽見身後有輕盈腳步聲響起,伸手在窗邊摸著,不太靈便地轉身“顏淡”

顏淡走近了些,寂寞空庭中的菡萏淡香越是清晰“來我是覺得瑤池那邊的蓮花開得更好,可惜不能夠帶你去那裏,還好地涯這邊也有蓮池,雖然不算繁茂”微風輕拂,掛在窗格上的風鈴又開始叮當作響,和她話的聲音混雜在一塊兒。

應淵輕輕笑著搖頭“能聞到香味就夠了。”他將雙手交握著擱在窗格上麵,低聲道“現在想起來,覺得你得對。縱然我看不到,還可以去聽,去觸碰,用心去感覺,並不一定要親眼看見才算。”

“這蓮池裏的蓮花大多是淡紅色的,隻有最角落那朵是雪白的。我一直覺得蓮花就是要開了紅豔豔一片才好看,白色的,還是太素淡呃”顏淡正到興頭上,突然一隻手伸過來,輕輕掠過她的眉眼。

“讓我摸摸你的臉,我想知道你是什麽模樣。”修長的手指仔細摸了半晌,嘴角勾起一絲清淡的笑“若是有一日我又能看見,我一定可以馬上認出你來,然後”

顏淡心中一動。

他得這麽篤定,像是由不得她不相信一般。其實就算永遠看不見也沒有關係,她一樣會陪著他話解悶的。

她會做他的眼睛。

如此過去幾日,應淵君一直待在房間裏,有時在想事,有時就是坐著。

顏淡卻在地涯的書庫裏翻出了一關於他們四葉菡萏一族的典籍,她不必全部讀完,便看到了最關鍵的部分。四葉菡萏是從上古時候至今最為珍貴的可入藥的種族,菡萏之心可醫治不治之疾。

顏淡呆了呆,許久才把厚重的書冊合上,擺回書架最頂上。如果要醫治好應淵君的眼睛,豈不是要把她燉了吃到底是應淵帝君重要還是她這一株修為不高的菡萏重要,這其中高下立分。天庭上那位最長於醫術的淩華元君想來也不會不知道的,幸好他為人厚道,不然她可能已經橫屍在地了。

這位素未謀麵的淩華元君,真是心地良善。

可這個想法持續不久,立刻被應淵君一句話給打碎了。

“我自是知道四葉菡萏之心可以醫治我的眼睛,淩華元君當初也提過,但我沒答應。”他微微皺了皺眉,“如果一雙眼要用活生生的人心來換,我寧可像現在這樣。”

顏淡出了一身冷汗。她當初報了芷昔的名字雖然讓她掛了祗仙子的仙階,卻差點害死她。如果那時應淵答應,那麽會剜心的隻怕就是芷昔了。她差一點就要鑄成大錯。

應淵見她沒吭聲,緩下語氣“其實看不看得見我已經不在乎了,這件事你以後莫要再提起,也別和別人。”

顏淡被一股難得的正義感從頭燒到腳,很是憤怒“這淩華元君太不像話了,身為上仙淨想著草菅人命”

應淵微微奇怪“元君也隻是隨口提起而已,再這又不是要你怎樣,你這麽生氣做什麽”

顏淡語塞。她覺得還是不要把實情告訴他的好。

地涯宮在天庭的盡頭,平日便鮮少有人跡至。

顏淡許久沒有同那些仙童們一道磕牙,便是偶然瞧見也沒有像從前那樣停下來擠在一起閑話,可見她還是有升為上仙的可能的。

她回到地涯後麵的屋子,隻見應淵坐在那裏,不知從哪裏找來了刀和檀木,摸著刻著什麽“你在刻什麽”

“是木人,那是凡間的東西,”應淵君笑了笑,“我從前下凡辦事,看到有些手藝人刻過。那時候大約還和你現下一般年紀,覺得很有趣。”

凡間

顏淡從記事開始,便一直待在天庭,凡間與她,當真是十分遙遠的地方“凡間是怎樣的”

“不好,每個人的感覺大抵都不同。我原先掌管凡間王朝變迭,那麽看到的就是百姓江山。凡間,是個很熱鬧的地方,凡人的壽命隻有短短百年。有些凡人過得很是苦悶,而有些則很是快樂,和天庭不太一樣。”

顏淡支著腮,看著他慢慢在木頭上刻著,那塊檀木漸漸現出人形,雖然粗糙了些,卻看得出這是一個微微笑得憨厚的木人“你刻得倒是很好啊”他現在完全看不見,雕刻東西隻能憑借感覺。

“那時候我在凡間待得無聊,便和街角的一個師傅學的。那位師傅的雙眼也是看不見的。”

顏淡頓覺失言,磕磕巴巴地問“那、那這個木人可不可以給我”

應淵微微一笑,將木人遞到她手上“當然可以了。”

顏淡握著笑得憨厚的木人,忍不住問“那別的東西你會不會刻”

應淵抬起眼,嘴角微微一彎“你出來聽聽,不定我會。”

“沉香爐呢”

他微微一怔。

顏淡也覺得自己是過分了,立刻道“其實我隻是隨口問問,你就當沒聽過。”

應淵屈起手指抵了一下額,還是笑“好啊。”他頓了頓,又道了一句“其實我早就想問了,你似乎很喜歡沉香”

“做人便是要有些喜好的,再我就這一個喜好,這點和白練靈君的癖好比起來真是巫見大巫。”

應淵像是想起白練靈君那種花瓣彩綢翩飛的排場,嘴角微微一抽“白練靈君那排場是有點”

顏淡拿起一邊的一冊子,權作折扇在對方的下巴上一挑,學著白練靈君的語調“你這仙模樣不差,要不要隨君回府你跟了君,定不會吃虧的他那時這樣同我,雞皮疙瘩都掉一地了,好惡心。”

應淵伸手拿下她的手上的冊子,微微失笑“那你喜歡怎樣的我此生隻要你一個,別的都不會招惹,這樣”

顏淡猛地退開兩步,正撞在後麵的椅子上,心驚膽戰地抖著聲音“你你你”

“我怎樣”

顏淡摸摸臉頰,回答“你這句話一出口,保準有仙子寧可犯天條也要隨你碧落黃泉。”

應淵伸出手,在桌麵上摸了一陣,緩緩起身“我現在這個樣子,別碧落黃泉,隻要沒被立刻嚇走就不錯了。”他想了想,還是淡淡道“顏淡,還好你沒害怕。”

顏淡不知該如何回答。他現在這個模樣,的確隻能隱約找回當初的幾絲影子,可她從來沒有害怕過,好似他來就該是這個模樣的。這世上美好的容顏有千千萬萬,可應淵隻有一個,就算他的容貌毀了,那種風姿還是不會損傷半分。快來看"hongcha866"威信公眾號,看更多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