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周微微偏過臉,眸中幽幽暗暗,如同光影交接般不定。

顏淡在衣袖下緩緩攥緊手指,覺得身子在微微顫抖,不好是憤怒還是害怕。她一直以為應淵對她無情,可那怪不得誰,感情原來就是你情我願的事,可是現在演的又是哪一出反複無常,這樣很有趣麽

隔了許久,她聽見唐周輕輕道了一句,宛如耳語“顏淡,我很想你。”

“我知道是你用半顆心換了我的眼睛,有一段時候我的確誤以為是芷昔,等到我在瑤池邊上看見你,便知道是你了。”

顏淡笑了笑“原來如此。”她思忖一下,又道“沒關係的,那時是我心甘情願,你不用在意。”

唐周微微一愣,神情漸漸沉鬱,低聲道“顏淡,我想我是喜歡上你了。在很久很久以前,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

“你喜歡的,不過是過去在你眼睛看不見的時候可以時時陪你話、最後醫好了你的眼睛的顏淡,而不是我,從來都不是,以後也不會是。”她想了想,“那個時候隻有我會陪著你,可是等你好了,就不一樣了。就算現在,你不過是後悔當初我在你麵前跳了輪回道。”

唐周輕笑出聲“原來你覺得,我已經活到連自己的感情都不明白的地步了麽你笑的時候右頰會有一個酒窩,眼角會變彎,像是從心底在微笑一樣。你和芷昔,我不會錯認的。”

地涯宮依舊冷清而空曠,鮮少有人跡至。

顏淡走過長廊拐彎處,待看見前方那團黑影時驀地往後退開好幾步,顫抖著聲音問“這、這是怎麽回事”

唐周停下腳步,語氣平淡“嗯那是鬼王,你不是見過的麽”

顏淡跺跺腳“我知道是鬼王,我是問你它怎麽會在這裏的”

大約是她的聲音太大了,正默默跪在地上擦青石磚的鬼王抬起頭呆滯地望著她,眼裏空洞洞的。顏淡又是一個哆嗦,疾步從它身邊過去他一定是故意的,一直都裝著若無其事,讓她有脾氣也發不出。

走進書庫,唐周推開身邊的窗子,隻見外麵正對著一池碧水,現下還沒到蓮花盛開的時節,蓮葉挨在一起愈顯得青翠可愛。顏淡撐著窗格,探身出去往外看,微微笑著“我記得原這裏是沒有蓮池的。”

“這裏的菡萏種了很久了,之前都沒有開過花,不知今年會不會開”

顏淡歎了口氣,遲疑一下還是開口道“我想還是不會。應淵,我們把話都開了罷,這樣裝著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又能怎樣雖然隔了很久,可是以前的事發生過,就不可能再抹掉不是練字,寫得不好了把紙撕了就可以重新寫過。”

她伸手合上雕花窗子,掩住外麵的景致,走到書桌邊上,拿起上麵那隻雕刻得十分精致的沉香爐“那個時候,我的確是傾慕應淵君你,就算到了地府黃泉,我還是忘不掉我原以為,我會死在夜忘川裏,因為忘不掉前塵,我不能投胎轉世,隻能化成底下那些鬼屍。我從來都沒有忘記這些,以後隻怕也不會忘記。可是,那又怎麽樣”

顏淡揭開沉香爐的蓋子,輕聲道“把整塊沉香放進去,隻要一點點火星,它就會燒起來,在燒成細屑前都不會停下,然後換一塊新的繼續燒。可是等到沉香如屑,再怎麽用火折子點上都燒不起來了。就像這塊沉香,我已經燒過了成了細屑,就連一點火光都不會有了,最多隻是燒盡後的餘溫。”

沉香爐微微傾下,如屑般的沉香灰燼飄散在地上,化為虛無。

顏淡微微笑著看他“就連最後的餘溫,有一天還會冷透了,什麽都會沒有了,就像你我還未相識時一樣”

唐周走了。

顏淡慢慢滑坐在牆邊,感覺自己用盡了力氣。原來想的話終於出了口,其實來來去去也不過眷戀,隻是那已經是曾經的眷戀。從現下開始,她真正解脫了。

窗格外邊的日光斜斜地傾斜進來,映在牆邊,形成一片光影斑駁,模糊不清。

僅僅隔了半盞茶功夫,一陣輕盈的腳步聲走到近處,然後停下。這人大概是一直跟在他們後麵,才能掐著唐周剛走之後的時候過來。顏淡仰起頭,倏然瞧見一張熟悉之極的臉,晨起對著銅鏡的時候也能看見的那張臉。

芷昔微微偏過頭,垂下眼看了她一眼“我是來尋一書的。”她顧自走到書桌邊上,將手上的東西放下,轉身往一排排書架那邊走去。

顏淡起身,瞧見她放在書桌上的東西,是一封皮已經泛黃的簿子,簿子底下似乎還壓著什麽事物。她拿開簿子,隻見底下是一麵巧的圓鏡,不由怔了一怔她記得芷昔並不愛照鏡子,怎麽會隨身帶著這東西

顏淡拿起那麵圓鏡,隻見鏡麵突然變了,映出的正好是凡間的景象一個粗布荊釵的女子正忙碌地操持家事,旁邊的男孩子不斷給她添亂,年老些的農婦則一手叉腰嗬斥著她。那個女子正巧轉過頭來,彷佛和顏淡麵對麵相視一般,滿臉憂愁淒苦。

“你覺得怎麽樣”

顏淡一愣,立刻放下鏡子,回頭看去,隻見芷昔抱著一厚重的典籍在不遠處,臉上是譏誚的笑“掌燈現在這般落魄,你覺得怎麽樣”

顏淡忽然覺得她變得有些陌生,便搖了搖頭“沒有覺得怎樣,她現在的確也不比我當初好過。”

芷昔冷笑道“不,她若隻是生了潦倒家境,那還遠遠不夠。出生貧寒的,這世上可有千千萬萬,少她一個不少,多她一個也不多。”她走到桌邊,將厚重的書放下,輕聲道“她被貶下凡間後,我去看過她。”

顏淡隱約猜到了大概“難道你”

“嗯,我把她前世的記憶都打開了,她看到我的時候都差點嚇瘋了,就成了啞巴。”

“芷昔你為了我這樣做,萬一被別人知道那怎麽辦”

“我不是為你這樣做的。”芷昔揚起下巴,很是無所謂的模樣,“也不會有人會知道。”

顏淡終於明白,那一回在南都看煙火的時候,她見到的確是掌燈仙子。不管是顏淡,還是芷昔,她隻要見到都會害怕。

芷昔將圓鏡收進袖中,抱著書看著另一邊“你以後都不會再回這裏了,是麽”

“應該是這樣,可你可以來凡間看我。”

芷昔咬著唇,隔了好半晌才道“我不會來看你的,這有什麽好看的,又不是第一天認識。”

顏淡低下頭,忍不住笑“是啊,我們來就是同根生的,就算不見麵還是”

還是最親近的人。

這世上,沒有人能比彼此更加親近,她們是被同樣的血脈束縛著,比用言語承諾的束縛更加牢固。

顏淡看著她的背影消失,方才發覺書桌上還留著那封皮都泛了黃的簿子,她居然沒有帶走。她拿起來翻了兩頁,這簿子裏麵的都是他們一族的瑣事,也不知芷昔是從哪裏找出來的,隻是看到一句話的時候心中一頓“四葉菡萏之心,可使萬物回春,百疾治愈”

萬物回春

她摸摸心口,那裏正緩緩地跳動著。

從凡間到天庭,已經過去一個時辰,現下立刻趕回鋣闌山境,應該沒有耽誤太久。

顏淡將手心的定水珠握了握,那珠子觸手冰涼光滑,隱隱可見其中水汽流動。據敖宣,這顆珠子若是不心落在地上,凡間也要發三個月大水,隻要把定水珠放在幹涸的湖底,自然就會生成一泉活水。

她穿過九曲回廊,隻見南極仙翁正負手在魚池邊上,瞧見她過來笑眯眯地“顏淡,這麽久不見你可長高了啊。”

顏淡微微嘟著嘴,走到魚池邊上“仙翁你的胡子還要不要了”

南極仙翁連忙退開一步,笑罵道“你這鬼怎麽,去看過你師父沒有他那時候可是被你氣壞了啊。”

顏淡看著魚池裏麵,隻見那條虎須大魚正在上竄下跳十分生猛“師父當真很生氣”

“那是自然啦,你師父還一心想教出個上仙來炫耀,結果被你滅了威風,能不生氣嗎”南極仙翁摸摸胡子,“來你隻要在地涯多待幾日,定會升了仙階。”

“這怎麽可能我修為這麽低淺,平日裏也不比別人多有悟性,這個我還是知道的。”

“來是不行,可是有了異眼就不一樣了,白白添了千年修為,你夠不夠”

顏淡心中咯噔一聲,不由自主結巴起來“異、異眼”

“是啊,不過那一年發生很多事,你師父過來我這裏一趟,要我把異眼托給東華清君處置得,可是不知怎的異眼弄丟了,害得仙翁我被罰了三年仙俸。後來連養了那麽久的那條寶貝九鰭都不見了,真是倒黴起來連喝水都塞牙”

“九鰭不是好好的在嗎”顏淡指著正蹦躂得活躍的虎須大魚。

“這條這條不過是條怪鯰魚罷了,連九鰭一塊鱗片都不如,當年我若不是看那條九鰭好像不喜歡池子裏的雌魚,以為他是個斷袖才放了這條公的下去,結果”南極仙翁痛心疾首地曆數一遍,實在忍不住抬腳踏在那虎須背上,將它一腳踩下去,“結果它倒是好,給我在這裏勾三搭四,白吃白喝,連個人形都不會化,看著就心煩”

顏淡兢兢戰戰“九鰭其實是那條看上去很柔弱的、紅色眼睛的魚”

南極仙翁看了她一眼“是啊,他們這一族已經覆亡了,若是從前時候可比龍都飛得高。”他話音未落,瞧見虎須又從水底鑽了上來,正往腳邊湊“遊遠點,不然今天沒飯吃”虎須委委屈屈地挨到一邊去了。

顏淡望著魚池,滿心都想著餘墨,想起他將異眼拋進章台江畔的絕然姿態,想起他歎息著“你不要卻不讓我扔,到底想我怎樣”,想起他最後微笑著對自己“那些看戲的人,明明知道不是自己的故事,可看得久了,這故事也慢慢變成了自己的”,他是看著自己的故事,最後入了戲。

她原以為,這二十年,已經足夠她懂得餘墨了。

現在她方才明白,這二十年她懂得的,還隻是其中粗淺的皮毛。

她一直以為,她同餘墨待在一起的時候,一直是她的話比較多而他卻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模樣,一直是她黏著他纏著他遊遍大江南北而他心裏其實是不太樂意的。她原來從來都沒有用心去看懂一個人。

你有沒有這樣愛過一個人。

你有沒有這樣隱忍地去等待過一個人。

這世上不是沒有對她傾心相待的那個人,隻是她一直不知道而已。原來有一個人是那麽明白她,而她竟然從頭到尾都錯過了。

從頭到尾,她都錯過了。

作者有話要既然“糾結在新歡和舊愛的故事”這個題目不好,那“論初戀的失敗為何大於成功”應該好了吧今天更兩章明天沒辦法更新了,看完這章我想大半親們會滿意的。然而為了論證餘墨究竟是不是x官能障礙,這個還是放到正文完結後的番外證明吧。福利"hongcha866"微信號,看更多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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