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沈融冬尚在塌上安睡時,綠竹來傳荀太醫已提著醫箱,在外殿候著了。

昨夜裏她在溫水中泡了有些時候,無她的通傳, 宮人們也不敢擅自叨擾, 因此, 夜裏便久違地咳嗽起來。

荀太醫來看過她的病症, 應沈融冬的要求, 兩人布下了棋局,落子間, 她神色無波問起的, 是解救沈溫的法子。

荀太醫是宮中的老人,對於朝廷間的許多事, 都看得透徹, 一向有自己的主意。

他拈著黑子,舉棋不定間,目光炯炯,不溫不火道:“沈小將軍駐守的涼州與端王的封地雍州, 兩州緊密相連,若是沈小將軍出事,那麽依微臣看,端王能盡上微薄之力。”

沈融冬從前不是沒聽過端王的名號, 他在汴京城中的百姓當中,還享有極高的聲譽。

端王原本是先帝最年幼的皇子,而在皇儲之戰當中, 當時還是皇子的端王自願要了處於北境的荒涼之地, 遠離京都繁華, 再也未回來過。

說起來,當時的端王教朝臣們說得有些膽怯軟弱,可是如今看,他無疑是最聰明的那一個,從前那些執著於皇位的皇子,如今到現在,有哪些是在刀光劍影中安然無恙的?

端王的做法,無疑是料到後路,選擇了棄車保帥。

“端王當年並未參與皇位之爭,如今是陛下唯一的手足,陛下定然會念及與他的情分,可是端王遠在雍州,隻怕是遠水救不了近火,”沈融冬拈著白子,未能在棋局上尋得夾縫求生之道,遲遲未下子,“太醫可還有其他主意?”

“太子妃以為,”荀太醫悠悠道,“沈小將軍為何會冒著大不諱,無緣無故歸來京中?”

沈融冬咬唇,斟酌著道:“太子殿下娶親,阿兄雖然嘴上說著同我斷絕情分,可是他見不得我受委屈,定然是要回來,替我出口氣的。”

“非也,”荀太醫見她勉為其難在棋盤上落了一字,遂將黑子置於棋盤任意一處,繼而道,“太子妃,您將沈小將軍想得過於無用,他除了是您的阿兄外,更是沈府的孩子,是朝廷中的重臣,沈府曆代來出過的能人將相無數,沈小將軍也是個有氣性的年輕人,他的用意微臣雖然一時揣摩不到,可是微臣想,定然是遠遠不止那麽簡單,太子妃不妨再深入,用心地想想。”

沈融冬思慮良久,斟酌著道:“幽州與涼州相接,我阿兄與端王交好,這也不奇怪,若是…”

她轉變著臉色道:“若是邊關出了細作,與京城相關聯,阿兄與端王一明一暗,來京城裏尋求解法?”

荀太醫未直接點明,不過從他的臉色看,沈融冬的猜測,與他的猜測,就算在細節上未完全對,大方向也是差不了多少的。

荀太醫落完子,緩緩道:“太子妃若是能尋著端王,向他說明此事,再是懇切請求,應當能想出辦法,來解救沈小將軍。”

他的這一子,下在關鍵致命的地方,娓娓道:“這棋盤包羅萬象,瞬息之間,局勢可千變萬化,太子妃也需要當心,我們走過的每一子,都當是為了長遠考慮,微臣方才揣度的可能性有,但是也可能是在與真正的事件背道而馳,是非與否,全看太子妃您自身的定奪。”

沈融冬看向棋盤,她的退路完全被堵死,縱觀全局,已然是一盤死局。

她勉強笑笑,起身,朝著荀太醫行了一禮:“老師,我情願認輸。”

荀太醫看向她的臉色,原本緊蹙的眉,微微鬆開:“雖然知道太子妃歸來後,為了沈府的事,以及沈小將軍,愁上了不少心,可是微臣現下看著,太子妃您的臉色,還是比起從前要好,大致是在寺廟裏靜養得不錯,若是日後有機會,該當多去禮佛清心。”

沈融冬挑挑眉,不敢置信道:“比起從前要好?”

“是的,”荀太醫溫和道,“太子妃方才的脈象平穩,身體比起往常有所好轉,縱然氣色差,乃是憂心所致,可太子妃若是一直將這份憂心懷揣在心裏,散之不去,那麽很快,說不定又要愈發難受了。”

沈融冬聽著,略略一頷首,將他的話謹記在了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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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膳時,沈融冬未曾用上一些什麽,劉裁見著她不開懷,便沒過一會兒,將白白胖胖的盼兒抱過來給她瞧。

“太子妃,您看看,”劉裁拍馬匹道,“小皇孫一見著您便笑,咯咯沒個停,但是您不知道啊,您離開的那些日子,小皇孫每天愁眉苦臉,夜裏總是哭個沒完呢。”

沈融冬將盼兒抱過來,掂了幾下,看著綠竹不在身側,遂問道:“綠竹呢?”

“太子妃您忘了?”劉裁去拿著茶壺,替太子妃添了茶,笑著道,“綠竹姑娘與您幫助的那些波斯人,在驛館進行著商討呢,還帶上了褚侍衛去,他們之間有許多事情要商談,說起來,奴才可真是羨慕綠竹姑娘,青荷姑娘從前待在太子妃您的身邊,都沒有這樣的福分。”

說著,劉裁眉目剛染上一絲感觸,便將茶壺放下,沒由來地扇了自己的嘴:“瞧奴才這嘴,太子妃,您就當什麽都沒聽見啊。”

沈融冬沒說話,將盼兒的繈褓轉交給劉裁,端起劉裁添的茶喝了口,神色未有動靜。

不過片刻,殿外的尖細嗓音吆喝道:“殿下駕到。”

沈融冬朝外看去,晏君懷是方下了朝,不出她意外,來了棲霜宮。

興許是看見他們其樂融融,晏君懷的腳步方踏進外殿,便躊躇問道:“孤是否打攪了你們?”

“未曾。”沈融冬淡淡道,劉裁立刻看了眼色,將盼兒抱給殿下看。

晏君懷極少抱盼兒,可這時,或許是為了在她麵前彰顯自身,將盼兒抱過去,輕哄慢哄起來。

沈融冬觀著他們的模樣,聽到晏君懷問:“太子妃為何一句話都未說了?可是還是孤礙著眼?”

沈融冬將眼轉移過去,深吸一口氣,苦澀泛著笑:“殿下,是因何會給盼兒取名為盼兒?”

盼兒的名字為晏雲盼,他名字裏的雲字還好理解,可是盼兒,她唯獨不懂是何含義。

晏君懷的心思藏得深,別人的盼字,或許是明麵上期盼這個孩子的到底,可是到了晏君懷的身上,就不見得了。

本來也隻是隨便問問,沒期盼著晏君懷能回答。

他怔了一會兒,接著道:“因為,是冬兒盼著的,孤想讓冬兒開心。”

沈融冬提提嘴角,不置可否。

她記得,她似乎隻是提過一回,若是有了孩子,她一定會待他好。

結果晏君懷理解成了,她非常喜歡孩子,甚至一直在期盼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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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君懷呆在她的宮裏沒多久,再晚些,綠竹帶著幾個波斯人來到東宮裏:“太子妃,本來您的身份他們都是不知道的,可是誰知道呢,他們住在驛館裏後,那個驛館的老板是方好見過太子妃,所以他們從老板的口中,聽到馬車上的標誌,就知道我們是太子妃了,方才奴婢在和他們聊起來的時候,他們說是這回從關外來,帶了許多的好東西,奴婢也知道太子妃其實現在心情不好,並不想見他們,奴婢隻是命人將這些東西都給收拾起來,沒有讓他們進來,太子妃放心,隻是對著太子妃的位置謝過,也足夠了。”

沈融冬心思一動,問道:“他們從關外過來,帶了許多的東西,其中都有些什麽?”

綠竹如數家珍,將這些送來的禮品都一個不漏地念出來,而沈融冬聽著,問道:“有幾樣東西,本宮記得他們波斯不盛產,而是我們的關外獨有的罷?”

綠竹想了想,道:“太子妃,您說得還真是,他們這回給太子妃帶來的東西,不止是波斯盛產的東西,再說大老遠的,帶過來多麻煩呀,因此,他們還在我們的邊疆處購置了許多的東西,雖然不見得有多貴,可是都是他們的心意,太子妃,您要不要看看?”

“不用了,”沈融冬否決,“你讓他們進來。”

綠竹之前看見過的,波斯人當中,會說中原話的那個波斯人也來了,他們一進殿內,首先是行了禮,沈融冬的心思亂跳,深深呼了一口氣,命所有人都暫時撤離出去。

而後,沈融冬望著他們,在心中輾轉,思慮著道:“你們這一回來,在關外徘徊了可是有些日子,購置物品的時候,可曾有見過端王殿下?”

波斯人們交換了眼色,最後站在最前的波斯人,反倒是用字正腔圓的中原華,低頭未敢直視沈融冬道:“我們常年流連在關外的地帶,雖然端王殿下在關外是深居簡出,可是我們中有些人還是見過一些世麵,雖然我們未曾見過一些世麵,可是我們中有一人喜歡收集畫像,他當時用重金,購買了一副端王的畫像,準備帶回波斯珍藏的,既然太子妃現在想要的話,那麽我們便借花獻佛,送給太子妃吧。”

沈融冬呼吸急促,心中大喜,一想到能夠解救沈溫,立刻站起身道:“不,不用等到你們拿來,你們的驛館在哪兒,我跟著你們前去,這樣隻需要看一眼,也用將你們的畫像拿走。”

波斯人沒有推諉,沈融冬立刻吩咐劉裁備上了馬車,由綠竹陪同著,同波斯人們一道來到他們暫居的驛館。

驛館裏的環境很好,沈融冬在波斯人進去與那位收藏畫像的波斯人打交道時,撲閃著眼睫,心中一直不安。

綠竹納悶道:“太子妃,沈小將軍的事,奴婢也聽說了,太子妃莫要慌張,可是奴婢始終是想不明白,就算是太子妃要找端王救沈小將軍,也不應該是尋找端王殿下的畫像,而是直接派人去千裏之外,給端王殿下送信啊。”

“不,”沈融冬搖頭道,“本宮的老師說了,既然沈溫此次回京的話,那麽端王肯定也是跟著回京,他們兩個之中肯定是密謀了什麽,這樣我就得知道端王的模樣,這樣吩咐了暗衛下去尋找端王時,也就能更加熟稔,在心中胸有成竹,而且,說不定端王也已經知道了沈溫的事情,可是他到現在還沒出麵,我也有些話想要問問他,想要明白,為何沈溫會回到京城裏來。”

“太子妃,別緊張,既然您都這麽說了,”綠竹勸著道,“那奴婢相信,太子妃無論是在哪兒,都會吉人自有天相。”

沈融冬看著她與青荷相似的麵龐,笑道:“謝謝你,綠竹。”

驛站的客棧逐漸被天色渲染成一層朦朧,沈融冬在庭院裏等著波斯人將那位收藏有端王畫像的波斯人迎出來,他手中握著一卷畫卷,光是就這麽看上去,也能看著那副畫卷的材質不凡,想必是有心人專門為端王精心繪製的。

沈融冬道過謝,從波斯人的手裏接過畫像,綠竹看了太子妃一眼,意識到什麽,避開自己的眼睛,等著太子妃自己看完。

沈融冬一手提著畫卷,另外一隻手將畫卷逐漸給攤開來。

隻看見畫像的眉眼,沈融冬的手僵持住,唇抿在一起。

“太子妃,”綠竹好奇道,“您怎麽了?”

“沒事,”沈融冬將畫像快速攤開,看過了全部,接著將他們全部收起,朝著波斯人道謝,笑了笑道,“你們幫了我的大忙,感謝,日後若是在汴京城裏有什麽需要的地方,盡管開口,隻要是本宮能夠幫得上忙的地方,定然是會盡力幫助你們的。”

上了回宮裏的轎子,沈融冬摸著微微亂跳的胸膛,閉著眼,平複著呼吸,一直未曾說過話。

作者有話說:

寫的粗糙,待修改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