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聽見她的話, 恍若是未聞一般。

沈融冬也不強追著問,咬著字句,再次笑著強調道:“若是沒有的話,那麽都怪我自作多情, 想必當初強硬塞給你的幾枚藥瓶, 對於你來說, 都盡數無用。”

她那一日在驛館裏翻開的波斯人收藏的端王畫像, 畫中人的眉目, 和晏君懷有幾分相似,可是當她遮掩了其他人的耳目, 繼續往畫像的下方翻看, 心中本來便起伏不定,更是不敢相信地吃驚。

不止是眉眼的相似, 那輪廓, 那唇角,除了與晏君懷相似之外,還與她認識的另外一人,相當相似。

畫中人眉目如畫, 如夜間明亮的星辰,她有幾分熟悉,卻也可以說,根本不熟悉。

沈融冬忽然間就全部懂了, 為什麽那位僧人,要在大街上用麵巾掩人耳目,為何要說自己沒有法號, 為何……

一切的一切, 隻是因為, 他就是端王。

“月亮便在這木盆中,貧僧說過,施主想看多久,那麽便看多久,”眼前人似乎是沒聽懂她的話一般,抬腳踏進佛堂中,雖是溫和,卻也不溫和道,“若是看夠了,無論是下山也好,還是回到自己從前暫住過的廂房也罷,隻要不在貧僧的眼前出現,都可以。”

沈融冬料定僧人不會承認,她站起身,那盆月亮便被遺落在了原地。

她思來想去,也就隻有將自己的臉麵看得不那麽重要些。

沈融冬跟隨著他一道走進去,看著他走往佛堂裏麵,以及佛龕後,她驚訝望見了,原來那後麵並並沒有安置上一張床榻。

僅僅隻有一張桌子,以及一張椅子,還有一卷恰巧翻出來了,卻因為她突然的到來,沒有來得及合上的佛經。

沈融冬搶在他之前,大喇喇在他的椅子上坐下,待到眼前人凝眸看著她,沈融冬抬起下巴,朝他輕巧一笑:“怎麽,看我好看,你看傻了不成?”

見他不說話,她望向眼前人,故意又微微笑問:“你方才說話時,一直在直勾勾盯著我,是否我比尋常的女子,要更好看上得多?”

若是換做其他任何一個小和尚,少不得此刻要紅臉,淨白臉上暈開紅暈。

可眼前的人倒好,仍然是那副清冷的木頭模樣,眼中似乎是沒有任何欲念,看得人心底裏直生出愧疚來。

“出家人眼中哪有什麽皮相之分?”僧人道,“施主若是再胡言亂語,莫怪貧僧將你驅趕出去。”

沈融冬心想,當真是裝得如同是寺裏的高僧,她固然是好看的,她心裏麵很清楚,她的美不是一眼驚豔人的類型,但是若是和她相處久了,那麽越看她,隻會越發挪不開自己的目光。

可恐怕在他的眼裏,她這個人,怕還比不上一塊豬肉。

“依貧僧看,施主的心中雜亂,呆在這佛門之地,已然是不適合。”

“但是大師設身處地想想,若是有人讓你的心中紮了一根刺,你又該何解?”

“□□便是。”他道。

沈融冬嗤笑:“說得倒是輕巧。"

“施主心中的刺,如遇熱的炭火,時刻不得安寧,可若是炭火冷下,並非有意去觸碰,那也會無事。”

沈融冬聽見了他的話,佛堂裏燃氣的嫋嫋檀香不斷在侵襲她的腦海,頭嗡嗡的,伴隨著一陣隱隱的暈眩感,似乎是眼前的人說的話,以及之前在寺廟裏的回憶,一切都重疊在了一切,她霎時分不清現在到底是在夢境中,還是在現實裏。

沈融冬睜大眼眸,腦子裏嗡嗡作響。

當真是她猜錯了嗎?

眼前的男人,和京城,和朝中的勢力,沒有任何的關係?

或許畫像,僅僅隻是繪製錯了,或者畫像上的人與端王這個人,本身就毫無關聯。

也是,像那般聰慧的人,明明是堂堂的王爺身份,怎會安心屈居於寺廟中?

沈融冬後知後覺,意識到了自己的衝動,她朝著眼前的僧人行過禮,準備轉身離開。

可是轉身的那一瞬間,腳下趔趄,緊接著,一陣鋪天蓋地的眩暈而至,她毫無知覺的,朝著後方一道。

身子很快便躺倒在身後人的臂膀中,沈融冬的雙睫顫著,嬌弱的臉蛋動人,她嗅到了一股比起佛堂裏檀香更為濃重的氣息。

僧人很快將她的身體攙扶起,別開了自己的視線,不願意再看她。

而沈融冬轉向他,張了張自己的嘴唇,輕若無聲道:“謝謝。”

佛龕的香味在她的鼻尖彌漫,沈融冬的睫毛顫著,逐漸轉過身去。

-

直到看著眼前的人離開了佛堂,僧人似乎是才安下心,走出佛堂外,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月色裏,他將處在門檻處的木盆端起,將要將水潑往他處時,兀自低頭,看著映襯進水盆裏的月亮,想著那人喃喃不斷的話,輕笑了一聲。

他從一開始見到她的臉時,便在心中已經確定了她的身份。

馬車上刻的是精巧的小篆,而這種裝潢,隻有在宮中的人家才能用得起,即便是一般的官宦世家,也是不可能能用得起這馬車的,可是她的馬車車輪不僅包裹上了獸皮防震,還有身上用的熏香,全部都是富貴人家才能夠用得起的東西。

她是誰,再經過小沙彌們閑暇時的口口相傳,自然無需再多說。

他回到佛堂中的佛龕後,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將自己方才刻意翻開的書卷合上,書麵上,看著是有折過的痕跡。

可是其實書卷上,他似乎沒有翻閱過。

燭光燃著,也是另有它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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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進伴著兩匹駿馬,在山門前等待著太子妃,他原本還在心裏惴惴不安,甚至刻意和兩匹駿馬說起來悄悄話:“馬兒啊馬兒,你說太子妃,若是她一直未出來,我們得在這兒等到什麽時候啊?”

馬兒不通人語,就算是再精明,也不會明白他的意思。

崔進怔了片刻,意識到自己現在的傻,陡然笑了笑。

崔進在寒風中打了一個哆嗦,緊接著,看見深夜裏,太子妃的纖細身影朝著他跑了過來,崔進連忙離開駿馬,看著太子妃問道:“太子妃,您想要尋找的東西,已經尋找到了嗎?”

沈融冬躊躇著,忽而笑道,點了點頭:“找到了,我們騎馬,回東宮裏去吧。”

崔進連忙點頭道:“那就好,我們趕緊趁著太子殿下未曾察覺到的時候,趕緊趕回去吧,若是讓太子殿下得知了,太子妃您私自深夜跑出宮外,太子殿下定然是會勃然大怒。”

沈融冬笑了笑,正同他一起上了馬。

崔進又道:“太子妃,屬下看著您方才去了這麽久,隻為了找那一件小小的東西,想必那件東西對太子妃您很重要吧?”

崔進的意思是,可能在沈融冬的身上看不見那樣東西,所以他默認了,那件東西對於她來說,沒有多重要。

沈融冬在他的提醒下,怔然的一瞬間,想到了片刻:“崔進,你說人是在怎麽樣的情況下,才會在深夜裏看書?是因為將書裏的知識看得重要,他特別愛看書,還是說有其他的原因?”

崔進問道:“太子妃方才是去見了這樣的一個人?”

沈融冬連忙否認:“當然不是,我方才的確是隻去尋找東西而已。”

崔進沉思了一會兒,道:“可能,那是個怪人吧。”

“可是那人不怪,他就算有些地方教人看不透,可是也不能喊他做怪人,反而是個好人。”

“那麽想必就隻有是聰明人了,聰明人知道了是有人要去尋找他,所以他索性,將自己的偽裝給擺在明麵上,想要騙過那個想要去找他的人?”

崔進不過是信口隨便胡謅,因為太子妃的問題總是出乎意料,他從一開始的不適應,到了現在,都已經是漸漸習慣了太子妃的問題,他沒想到,太子妃聽了他的話,想了一會兒,本來要踩上馬鐙的腳,忽然頓下。

接著,沈融冬恍然大悟般道:“崔進,我明白了,謝謝你。”

她索性鬆開了馬的韁繩,徹底朝著他揚手,聲音飄在了深夜裏:“崔進,我還有一些事,到時候再回來,你若是等不及的話,便先回去吧,明日我會讓人回東宮傳信的,你不用擔心。”

看著太子妃身手利落地下馬,又望著山門裏闖進去,崔進張張唇,想要說什麽,又沒有說出口,到時候若是拖延的時間越久,到時候太子殿下發現了,那麽該怎麽辦?

崔進在原地徘徊,而沈融冬的身影飛快,循著自己踏過的那些蹤跡,兀自不斷來到了那一間初時來到的佛堂裏,沈融冬跑進佛堂裏的腳步很快,可是她輾轉片刻,從佛堂的四周尋找到佛龕後,就連拜訪在那裏的書頁,都將它翻開尋了一尋。

怎麽看,都沒見著僧人的身影。

看著就像是,方才在佛堂裏發生的一切都像是她的夢境一般,她是做了一個夢,直接在夢裏見著僧人,與他有了聯係。

沈融冬在寺廟裏也算是小住了半個月,清楚明白寺院裏僧人寮房一般都在哪兒,她沒有多想,直接連忙來到僧人的寮房。

這一回她跑得很快,將一切準備就緒了,輕車熟路地來到了寮房外,可是站在外麵,卻逐漸犯了難,她根本就不知道僧人的房間是哪一件。

沈融冬打著退堂鼓,又逐漸推出了寮房,災民們的棚子就搭在那裏,沈融冬遠遠地看見,一個年幼的災民從自己的棚子裏鑽出來。

或許是起了夜,正要去小解。

沈融冬看見他,愈發覺得他的身影熟悉,於是迫不及待走過去,同時怕吵醒了其他的災民,沈融冬將食指往自己的唇邊示意,噓了一聲。

接著,沈融冬慣性地借著自己的身高要比他高,問他道:“大師呢?”

眼前的年幼災民正是阿施的哥哥,男孩兒睡眼惺忪,揉了一會兒眼睛,問道:“姐姐你不是走了嗎?怎麽沒過兩天,又回來了?大師?這寺廟裏麵有那麽多位,您問的是哪一位大師呀?”

“就是,就是…”沈融冬和他連說帶比劃,才將自己的意思給表達清楚了,“那日和我們一起去,去京城裏采購的大師啊,我們還和他一起逛街了,當時他牽著你們,我就跟在你們的身後付錢,這樣說,你明白了嗎?”

小孩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明白了。”

沈融冬著急問道:“他的寮房在哪兒?我找他有些事。”

小男孩兒想了一想,怔怔道:“大師的寮房啊,就在寮房的最末尾的一間,平時他都是一個人住在那裏,可冷清了,姐姐是要去找他做什——”

話沒說完,他看見前一刻還在自己身前的身影,已經是不見。

看著原地,仿佛是沒人來過,他再度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還以為自己方才見到的魂魄。

沈融冬一步不停,摸索著,按照小男孩兒告訴她的地方,找到了大師的房間。

他的房門緊閉,或許是怕著別人再找過來,這一次就是緊緊鎖著門窗,以免別人再找到他的人。

沈融冬來到了門前,明明胸膛的起伏還未停,秉性著敲門的原則,有禮貌的,敲了敲幾下大師的門。

過了一會,門打開了,裏麵的人看見是她,像是要轉身就走。

沈融冬忍不住探出手,連忙伸出自己的手指頭,輕輕勾住了僧人的袈裟。

月色或許都是覺得這樣的舉動過於輕浮,連忙避開,在濃霧的遮掩下,逐漸黯淡了下去。

沈融冬定定看著眼前的人,遲疑地說道:“我方才沒有說明白我的意思,你知道的,是沈溫出了事,沈溫是誰你明明知道,對吧?我方才同你說的一切,也不過是想要你幫幫沈溫,沈溫是我的兄長,你認識他,我和你說了這麽多,也不是要別的,而是想要你救救我的兄長,救救沈溫。”

沈融冬眼裏似哭紅了一般,啜泣著:“我沒有別的辦法了,但凡要是有別的辦法,也不會來求你。”

晏遲想起,初見到眼前時的第一眼,她在寺廟後,清冷又強裝著鎮定,顯得從容,仿佛從來不會遇見任何難事。

可此刻,他看著她,她的天仿佛是塌了下來。

她的眼睛紅著,扯著他的衣裳:“大師,我知道你是個好心人,你對待災民們那麽好,對待不認識的人們,也那麽好,求求你了,救救…救救我的哥哥,救救沈家。”

一如她在那封由波斯人傳遞回來給他的信件上,她留給他的稱呼,好心人。

作者有話說:

寫的粗糙,待修改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