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融冬看見晏遲的身形擋在她眼前, 那張本來應該落往她肩頭上的板凳,硬生生砸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的眉毛雖然是未曾擰過一下,薄唇抿著,亦不作聲, 可是在她這個旁觀的人眼裏看來, 定然是疼的。

她上前去扶住他的臂膀, 慌張問道:“你怎麽樣?”

晏遲嗯了一聲:“沒事。”

他抬手去抓愣神過後, 往後退嚷嚷著不關他事的徐福才, 後者身上的酒氣消散了幾分,將手裏砸完人的板凳隨手丟在地麵, 還有空辯解道:“誰讓你突然衝出來的?真不長眼……”

“若是不衝出來, 你的凳子豈非是要挨往太子妃的肩上?”晏遲厲聲道。

沈融冬從沒聽過他這般凶起人來的聲音,還嘶啞著, 她聽著有些暖, 鼻子更有酸澀。

崔進這時,正好從鄰家對門裏的院落走出來,他方才突然憋得慌,去望了眼青荷家裏的茅房, 又如同髒亂不堪的豬圈般,隻有捂著口鼻出來,暫時去其他人家裏借用。

眼下走過來,見著院門內, 端王手裏正揪著那個落魄肮髒的中年男人,行動看起來有些不便,再望向地麵上歪七扭八的破爛凳子, 心裏沉思明白了方才所發生的事。

他走進去, 正巧這時徐福才攢足了勁, 朝著晏遲受傷的那隻胳膊一撞,接著又跑向院門外,想也不想推開青荷,還從他身邊逃了過去。

崔進不等命令,瞬時拔刀,丟下句話便徑直追上去。

院門的邊上,隻剩下了三人,青荷看了一眼晏遲,細聲問道:“太子妃…這是,算了,不管是誰,是否先將他送進屋裏去,看看傷勢?”

沈融冬醒神,望見晏遲朝院門外走,看似是立刻想要離開,她沒多想,驀地拽住他寬袖道:“別走!”

晏遲回眸,桃花眼裏蓄滿了碎光,溫柔道:“我沒事。”

“有事沒事,不是你說了算,”沈融冬話出口,忽而意識到過於生硬,她緩和了些,換了個語氣,“若是你沒事,方才怎麽抓不住他?堂堂端王,在沙場裏摸爬滾打過的人,竟還不如一個沒練過武的瘦小男人嗎?”

晏遲沒回話,沈融冬低聲道:“先進屋,看看傷勢,方才那一凳子下去,他使出了全力,若是不及時處理,延誤了醫治到時更糟。”

青荷滿心滿眼都是愧疚,她看著這突然出現的男人,原本以為是和尚,誰曾想到竟然是端王?

她慌慌張張,低下腦袋道:“那人常年愛喝酒,尋常喝醉了不是在外麵尋釁鬥毆,便是磕著哪裏,碰著哪裏,因此奴婢上回歸來,特意備上了一瓶藥油,若是端王殿下不嫌棄…不嫌棄的話,奴婢這便去屋裏取出來,端王殿下,先進堂屋罷。”

沈融冬鬆開了攥著他袖子的手,問道:“自己能走進去嗎?”

晏遲失笑:“我傷的不是腿。”

他原本還有幾分想推辭,可是看見沈融冬的眼神不容置疑,她身邊的那個小姑娘也驚慌失措,若是他就此走了,隻怕是要愧疚得抬不起腦袋。

他隻有轉身,走進了堂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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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融冬跟在晏遲的後方,看著他坐在竹椅上,手稍稍抬起,慢慢悠悠將自身的衣物揭起。

見她一直在盯著,他索性抬眼,目光同她對視上。

不用晏遲出聲,同他對視不過幾個瞬息,沈融冬敗下陣來,訕訕往後轉:“我這便出去,端王殿下放心。”

他們之間有那條不成文的約定在,她記得。

沈融冬站往堂屋外的屋簷下,過了一陣兒,忍不住將自身的目光放回往身後,堂屋的門縫足夠寬,她隻要稍稍湊上去,便能看清裏麵的一舉一動,她偷偷摸摸掀開眼皮,將眼睛貼上去,同時不自主吞咽了一口唾沫,就這樣鬼鬼祟祟看看,晏遲大概不會發現她罷?

沈融冬的手不敢扒著門縫的兩邊,隻能緩慢將自己的眼睛越貼越近,謹防屋內的人發現她的動靜。

她從門縫裏瞧見,晏遲修長如玉的手緩緩將衣衫從肩頭盡數揭起,露出來的那一片肌膚本應是皙白,可此刻淤積上了一大團明顯淤青,她光是看著,便能想象到當時砸下來有多疼,禁不住膽戰心驚。

沈融冬抿唇,不過一會兒,餘光裏看見青荷捏著裝藥油的瓶子走來,她見著她這般模樣,忍不住輕喊上一聲:“小姐?”

“噓,”沈融冬連忙過去,從青荷的手裏接過藥瓶,小聲吩咐道,“我去送罷,你去燒上一些熱水,再尋塊幹淨軟布來,還有傷藥,若是有的話,便拿來罷。”

吩咐完,她拿著藥油走回去,作勢有模有樣敲了兩下堂屋門,未等裏麵的人回應,便推開門低聲道:“藥油來了,端王殿下。”

她這般模樣讓人看著,禁不住微彎了唇角。

沈融冬沒顧得上晏遲的目光,她看往他身上,除了那處肩膀上被凳子砸到的淤青,胸膛前那道按道理來說早該康複了的傷口,果然如她之間從門縫裏瞧見的一模一樣,此刻滲出了新鮮血液,有重新崩裂開來的跡象。

沈融冬忍著心驚,過去將藥油遞給晏遲時,多嘴問上了他一句:“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晏遲道。

沈融冬遞了藥,遂要退出去。

身後晏遲的聲音漫不經心:“門外站著累。”

沈融冬回首,匪夷所思看他。

晏遲抬頭,與她相對,清潤的眸子裏蘊藏著幾分笑意:“不若就留在這裏,你坐著便是。”

沈融冬的臉霎時一陣燒紅,渾身頓時哪哪都覺得不自在,晏遲這話,是發現她方才在偷看他了?

罷了,她咽下了妄圖解釋的語句,覺著根本無需同他解釋,畢竟眼前的男人,還欠她一句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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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融冬強行逼著自己鎮定,隨手找了一把竹椅,坐在晏遲的身畔,默不作聲看著他動作。

他的肩膀負傷,妄想用一隻手去推藥油,顯得笨手笨腳,與他整個人的氣場截然不符。

沈融冬在一旁看著他動作都覺著難受,終是忍不住上前,搶過他的藥油道:“我來。”

晏遲一個負了傷的人,手根本不如她靈便。

沈融冬將藥油倒往手心裏幾滴,嗬了兩口氣,將手掌覆往晏遲肩膀上的淤青處,推起來時,絲毫未留情麵。

晏遲吃痛,大致是沒想到她會如此大力,清俊的兩道眉毛未曾做好準備,霎時擰起。他的唇邊,也漫出了輕輕一聲:“嘶~”

“痛?”沈融冬沒好氣地道,“痛便對了,端王殿下的這招以退為進,欲擒故縱,用得可當真是巧妙。”

“何意?”晏遲問她。

沈融冬笑著,不曾停下手中動作,反倒盯回他的桃花眼:“當時那張板凳要朝著我的肩膀砸下來,為何那麽巧,偏偏端王殿下正好從院門外進來,擋在了我的身前?不過白駒過隙的一段時間,端王殿下前一刻,應當是在陪同寧太妃閑話,莫非是夜裏夢見了哪路神仙,偷偷摸摸教給了你遁土之術?”

他分明就是在一路跟著她,自從城門口馬車分開,他始終在目光能夠觸及到她的地方,留意著她這邊的大小動靜。

晏遲勾唇,未見反駁。

“我猜想,”沈融冬又說道,“若非是我遇上險境,那麽我今日,無論如何都發現不了你的行蹤。”

晏遲淺淺笑著辯解:“太妃在馬車裏時,同我說起了讓你尋找香囊主人的事,你莫要誤會,香囊不是你所認為的那一枚。”

“隻有這一句?”沈融冬的手頓了一瞬。

晏遲確定道:“隻這一句。”

“好。”沈融冬雖是在笑,可揉搓他肩膀的力道,不知不覺變得愈發重。

重到晏遲的眼角眉梢都沁出了汗,抿著薄唇,如同是剛從蒸籠裏出來。

“太子妃。”青荷的身影,不多時在堂屋門外停下,先是敲了幾聲門。

沈融冬停下動作過去,晏遲趁此刻收攏好自身的衣物,背過身去。

沈融冬接過青荷手中的木盆以及白色軟布,青荷借口火未熄,再去煮一些粥,屋內隻剩下兩人。

“我會請太醫包紮。”晏遲在沈融冬走往他身前時,起身從容不迫那般。

“你胸口的處理方式草率,若是太醫都包紮成這樣,那麽我也當過一回太醫,”沈融冬不慌不忙道,“何況若是太醫早前便為你處理過傷勢,傷早就痊愈,怎會反反複複?”

她覆著睫,輕輕說道:“你不用瞞我,我在那日為你包紮時,全看過了,是刀劍傷。”

“坐下罷,”她推著他道,“算是我還你那記替我擋下凳子的恩情。”

晏遲停駐在原地不動,忽然沒由來道:“側妃如同我的妹妹那般。”

“啊?”沈融冬的迷糊勁兒上來了。

“我未曾碰過她,都是以禮相待,”晏遲的薄唇一張一合,猶如妖魅,那雙上挑的桃花眼始終在蠱惑人心,“同我有過肌膚之親的,隻有你一人。”

沈融冬怔住,以為他是在逗弄她,不顧心中翻騰起來的情緒,看向他結結巴巴:“你…你這時同我說這個做什麽?”

她推了下他,見推搡不動,更沒好氣道:“你同我解釋有什麽用?我又不需要聽,隨便你是如何。”

“不是,”晏遲苦笑道,“我都這般說了,待會在包紮時,別再那樣用力。”

他朝竹椅上坐回去,抬起眉眼看她,桃花眼裏色澤如濃墨,暗藏了點兒無奈。

“沈姑娘,溫柔點兒,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