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遲的話自然在戲謔, 當不得真,沈融冬明知如此,臉微微熱,沒話找話般:“你怎麽會出現在這兒?”

“我來不得?”晏遲挑了挑眉峰。

“汴京城那邊, 現在如何了?”沈融冬不再同他繞彎, “我爹娘他們…”

“一切都好, ”晏遲說道, “你的死訊傳出後, 他們初時雖然難以接受,可有沈溫在, 不久之後也能強顏歡笑。”

“這樣就好。”

“你爹娘是沒事, ”晏遲笑道,“可是你兄長…”

沈融冬著急問道:“沈溫怎麽了?”

“他聽聞你的死訊, 趕去將太子…不, ”晏遲意識到口誤,改了稱呼,“是當今陛下,給揍了一頓。”

“陛下可有怪罪他?”

晏遲低頭看沈融冬的臉, 話堵在唇邊,再說不出口。

太子當時都成了一灘爛泥般,怎麽還舍得怪罪她的親人?

不過這些話他沒必要詳說,沈融冬也不是猜不出來, 隻簡略道:“未曾。”

沈融冬笑起自己,若是沈溫有事,晏遲怎麽可能站在這裏雲淡風輕?

“對了, 你千裏迢迢趕過來, 想必累了, 先去歇息,”沈融冬去碰曬架上的筍幹,“我去廚房做飯。”

晏遲握住她的手腕,沈融冬臉頰霍然騰升起溫熱,他卻鎮定自若將竹簸箕拿下來,無事般遞到她手中:“你身子不輕便,這些本該讓下人來。”

晏遲起初在宅院裏給她安排了幾位下人,但是沈融冬以不習慣,也怕暴露身份為由,將他們趕走。

明白他方才看見她的冒失,心中始終在擔憂,她匆匆狡辯道:“本來就閑得沒事做,若是事事都勞煩下人,會長黴的。”

晏遲失笑,隨後跟在她身後進廚房,看她忙前忙後,不時幫她拿些東西,任憑她支使。

沈融冬的動作比往日快,她察覺晏遲的目光三番幾次落在她腹上,略顯灼熱,她心慌道:“看不出來什麽的,才三個月。”

晏遲玉石般的手浸在水裏,不自然略略收回眼光,將菜根上的泥土一點一點清洗掉,沒再特意望她。

沈融冬更覺心虛,她竟然讓堂堂王爺來廚房裏當幫工。

飯菜做好,沈融冬與晏遲在院落裏對坐,平時會感受到的那道暗中的視線此刻全然不見,唯一明晰的隻有眼前。

晏遲未曾動筷,笑道:“好久沒有過這樣的時候。”

“當真?”

“上一回,”晏遲想了想,道,“還是在我未曾擁有自己封地的時候,那時候還是皇子,未曾離開汴京,寧太妃會經常給我做吃的,你記得她宮中的那些菜嗎?她閑不下來,也不知道你嚐過沒。”

“嚐過的,”沈融冬說道,“在太妃喚我進宮,說是要…”

說是要給他迎娶孫大人的千金當正妃時,這樣的話她可說不出來。

所幸晏遲沒在意,說道:“這樣想,好像都是上一世的事了。”

沈融冬給他添了塊肉:“快吃。”

晏遲將她做的菜送進嘴裏,沈融冬觀著他的神情,哪怕是一絲微妙變化,也不容自身錯過。

夕陽西下時,赤色的霞光掠過他眉眼,她暗暗攥緊手中竹筷。

晏遲勾勒出笑容:“好吃。”

沈融冬將頭低下:“那你多吃些。”

她扒了一筷子菜送進嘴裏,掩飾慌張的同時,嘴唇又禁不住跟著他淺淺勾起。

-

吃完飯,晏遲見沈融冬幾次三番欲言又止,明白她心中到底是想要問他什麽。

“他的嫌疑不能完全排除,可一時半會也找不到罪證。”

沈融冬原本就沒在期盼晏君懷是罪人,聽到這樣的話,竟然暗暗鬆了口氣。

晏遲看眼前的人明顯是沒想到更深遠,沉眸說道:“新帝登基,兵部尚書退位,趙府雞犬升天,之後各位大臣府中待字閨中的千金,都會進宮選秀,太常寺卿孫恒的嫡女也不例外。”

沈融冬聽到晏遲特意強調孫府,呐呐道:“孫大人的千金,之前太妃有問過,問…問與你相不相配?”

“我早已表明過我的心思,你為何還不放心?”

“這與我何幹,”沈融冬鬧別扭轉臉,又聽見他道,“冬兒,江南這裏也不是你的容身之所。”

沈融冬不明所以,晏遲聲音持續:“起初那具被燒毀的女子屍身是從亂葬崗中挑選的,吻合你的身形,可是不能教陛下盡信,他之後會命人在各地張貼布告,四處搜尋與你相似的女子。”

“新帝登基,後宮空**,選秀是難免,可他這樣的舉動,隻能證明他對先太子妃的情深,教人覺得他是個好皇帝,”沈融冬執意道,“說不定,是你想多了呢?他沒有尋我的心思。”

晏遲道:“就算戴有帷帽,終會有露餡的一日,他不是特意尋你,你就能保證不被人察覺?我來這裏,也是為了接你。”

接到哪裏?她又能去哪?

沈融冬回眸,看見晏遲擔憂她的神情,她定不下心,抿唇說道:“讓我好生想想。”

-

知道了這樣的事,沈融冬夜裏難免心煩意亂,她披上外袍推開門,晏遲沒睡下,他在院落裏的石桌旁坐著,桌上擺著燈籠,似在燃燈夜讀。

晏遲收起手裏的書,問道:“為何不睡?”

“過些日子是元日,我想等元日過去,再動身。”

“好,”晏遲眉眼上揚,“我陪你。”

沈融冬察覺到,她想陪在晏遲身邊,哪怕之後始終要分離,可至少能在路上多相處一些時日。

元日這日,晏遲命下屬買來許多對聯及燈籠,將宅院裏外布置得同尋常百姓家中。

同著他手下的人一道用了飯,晏遲許是看出她的失神,問道:“要不要出去逛逛?我從這裏的百姓口中聽說了,柳家今日會在府門前搭戲台子,還會請人來舞獅。”

他的話正合沈融冬意,回房披了件大氅,晏遲同她並肩,扶住她的肩側。

近日下過一場小雪,地上蓄積了薄薄一片銀霜,沈融冬比他熟悉這裏,領他來到市井,柳府的門前的確是搭上了戲台子,更有舞獅的熱鬧景象,圍了一圈百姓,個個都在拍手叫好。

沈融冬遠遠隔著看了一會兒,轉身便走,晏遲扶住她問:“不看了嗎?”

“不了。”

其實她方才看見了二姐牽著憐兒,她的身旁是她的夫君,看似其樂融融,隻要知道她們過得好,她安心了。

柳府搭的戲台子上,演的是梁祝,梁祝化蝶的故事淒美,讓人百看不厭。

她想起當時答應過晏君懷的話,現在看見梁祝,隻覺得幾分諷刺。

“慢些。”晏遲不明了她逃離的心思,隻看她漫無目的閑逛,目光盯著哪兒,想要掏出銀兩,她又換了一處盯。

“要這個。”在她要看向下一處時,晏遲強硬拉住她,付了銀兩,買了隻布做成的小老虎。

沈融冬抬眼,喃喃道:“你買這個做什麽?”

她的目光隻是隨意在小老虎身上停留一眼,覺得和憐兒手中握著的小老虎很是相似,沒想到晏遲以為她喜歡。

“你也會像她們那樣,”晏遲說道,“不,可能會過得更好。”

沈融冬眼眶一熱,捏住這隻小老虎,慌慌張張辯解:“我沒在想這些。”

原來晏遲什麽都知道,他什麽都看在眼裏。

-

他們路過一處店鋪,裏麵在賣桃符,不同於其他的鋪子,這裏分外熱鬧。

晏遲命下屬前去看了眼,是買桃符送孔明燈,怪不得如此熱銷。

晏遲買了足以贈送兩隻孔明燈的桃符,和店家借了毛筆,沾上墨汁,背著她書寫。

沈融冬小聲說道:“其實我們兩個人,隻需要一隻孔明燈。”

“不夠。”

沈融冬作罷,她拿起另一隻毛筆,提筆在上麵落下字跡。

寫到一半,晏遲看過來問:“寫的什麽?”

“希望爹娘阿兄,二姐,還有憐兒都平安,你呢?”

“我隻希望你們母子平安。”

沈融冬臉熱,墨汁險些將寫好的字跡覆蓋,她沒空搭理晏遲,將毛筆搭往硯台上,自己將孔明燈點燃。

晏遲的那隻孔明燈隨後跟著她燃起來,兩人望向夜空,沈融冬未曾注意的時候,她的耳旁驀地一重,像是多了些什麽東西在上麵。

街景繁華,兩旁未打烊的店鋪上懸掛的燈籠裏投出燈火,映出她錯愕的臉龐,盡管迷茫不解,比起她耳側的那株臘梅還要好看。

晏遲別過臉,拳頭欲蓋彌彰地堵住喉嚨間溢出來的兩聲咳嗽,低聲道:“在重九那日,看見了他為你簪花,我也早就想這麽做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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