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雍州城, 沈融冬一路所看見的街道雖稱不上繁華,可也令她甚是意外,明明在城門外見過黃沙飛揚,亦或土地貧瘠幹裂到寸草不生, 可是自打進城, 景象完全不同, 是個安謐又自給自足的地方。

接近王府, 沈融冬在侍從要迎接她下轎時, 溫聲說道:“我就不進王府裏了,勞煩你去知會端王殿下一聲。”

侍從是從江南那邊一路跟過來的, 知道近日沈姑娘同王爺鬧的別扭, 眼下滿是為難,走過去傳話時欲言又止道:“王爺, 您看這…”

“無妨, 別院安置妥當了嗎?”起初晏遲有令幾位侍從快馬加鞭先行趕回雍州,為的便是這件事,此刻又鄭重叮囑道,“記住, 一定要同江南那邊相差無幾,以防她一時不能適應。”

“江南?”側妃本來已身處在王府的匾額下方,這時見身後遲遲未有動靜,回過眸來, 偏巧不巧聽見他們談話,問起道,“王爺, 那位貴客之前是住在江南一帶嗎?王爺也同她一起?”

晏遲略感意外, 卻沒在麵上表露。

“妾身之前寄往京城的信, 想來王爺未曾收到,若是收到,王爺早前便該同妾身聊起這些,”側妃笑語晏晏道,“王爺恐怕是在信件抵達京城前,早早出了城,可是從京城到雍州便是優哉遊哉,也不過耗費二三月,王爺一路長達半年,連元日都在路上度過,妾身想著王爺定是在哪裏耽擱,才會這般遲遲歸來。”

端王殿下總是待她以禮,每回她想要同他增進情誼,他哪怕難得從軍營裏歸來,隻是用她寄去的書信搪塞,說起她信中提及的一些王府裏的瑣事,這回不見他提起信裏半點字句,想來她藏在信中的心意,他根本未曾瞧見。

“你當真隨了你爹。”晏遲道。

“妾身厚著臉麵當王爺這句是誇獎了,”側妃笑道,“今日王爺哪怕是怪罪妾身,妾身也定要說出口,王爺若是喜歡那位,不若將她抬進府中,正妃亦或側妃,全憑王爺一人做主,妾身絕無半句多話。”

她見著王爺後,始終在惦記那座隊伍後方的轎子,哪裏會有男人坐在轎子裏?定是一個女人。

何況王爺的神情分明是將轎子裏的人視若珍寶,他在路上耽擱好幾月,同她之間的纏纏綿綿,自不必多猜。

晏遲眉眼輕挑,溫聲道:“待我問過她的主意。”

側妃聽見猜測即為事實,身形微顫,隨後安慰自身,王爺能盡責做到她父親臨終前的委托,不讓她以下人的名義留在王府,已經算是特殊優待,她又怎敢再去祈求其他?

晏遲心中掂量,隻怕依沈融冬的性子,他便是想盡方法,也不能換來她此刻心甘情願接近王府哪怕一小步。

之前藏於胸膛裏的信件,亦或是發了溫病病倒在榻,都有哄騙沈融冬的意圖在,盼著她的心腸能柔上幾分,果真見效,隻是事到如今,他無顏再去用這般手段。

沈融冬坐在轎裏,十指絞著錦帕,隔上這麽久,晏遲也未曾讓人來挽留她,是她這一路來,對他太過了嗎?

旋即猛烈否認,她逃離東宮,本就是為了自在,可眼下竟然像是要將自己困進另一道牢籠,決不能令這樣的事再度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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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遲給她安排的別院,同江南揚州的院落相像,連他們在元日一同貼在門框上的春聯,也同樣是由晏遲親自書寫,一眼便能看每筆都遒勁有力,有吞並山河的氣勢。

沈融冬肚子越來越重,連進廚房都很困難,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麵對晏遲派來照顧她的幾位,她沒再像在江南那般抗拒。

一日下來,除了吃飯睡覺,幾乎全是看話本子和練字,心血**托人從集市上買回來的菜種子,隻能安生坐著看他們揮灑在地麵,無法親自體會。

這樣的日子幾日倒還好,隔了半月,釀在心底裏的思念漸漸萌芽,沈融冬按捺不住,同他們其中一位打聽:“你們家王爺,最近在忙什麽?”

莫非待到她生產那日,晏遲也不會來看她一眼?

“沈姑娘若是想見王爺…”

“誰想見他?”沈融冬連連否認,“莫要胡說,若是你不知,那當我未曾問。”

侍從抓抓自己的後腦勺,憨厚笑笑,當真不再說話。

沈融冬心底的疑雲愈發濃重,揮之不去,晏遲有許多麵是她未曾知曉的,猶如一張彌天大網,將她網羅其中,尋不到絲毫解脫之法。

又隔幾日,沈融冬坐在院落裏看書,忽而覺著身邊不大對勁,四下張望,平日裏抬頭便能瞧見的那幾人,此刻都隱匿了身形,不知道躲藏在哪裏。

她心有所感,朝籬笆外望過去,一道身著霜白色長衫的頎長身影現在那裏。

晏遲的身形固然極好看,眼前似有清風拂過,又恍若明月皎潔,教人不敢輕易直視。

沈融冬慌慌張張用書遮住臉麵,裝作未曾看見他。

晏遲站在籬笆外,前幾日他終是從侍從嘴裏聽說沈融冬問起他,隻能匆匆將堆積如山的事務處理完,抽空趕來,推開籬笆門走過去,沈融冬避他避得更厲害,隔了一陣又耐不住越過書麵瞧他。他的臉龐愈發清瘦,此刻強行支撐,也掩蓋不了席卷全身的倦累。

想必連日來都在操勞,確是沒閑心顧慮到她這裏。

沈融冬手裏的書再捧不住,方放下,晏遲已到跟前,遞過來一封信:“汴京來了家書。”

“家書?”沈融冬臉色微變,隨後安下心,若有什麽事,晏遲不可能這般鎮定。

接過來,發現是沈溫送來的信,信中所聊都是軍務,明明是寄給晏遲的,被他拿來借花獻佛。

沈融冬的指尖劃過一枚枚字,都是些再枯燥不過的文字,卻處處能感知得到沈溫張狂而肆意的氣息,沒看多久,她將信紙捧到胸前,眼眶裏漸有溫熱滑下。

晏遲默不作聲看她,直到她落完淚,才出聲道:“近日沈溫會趕赴邊疆,你說不定能在暗中見他一麵。”

沈溫在信上說她的喪葬期已過,他不能再以此為借口逗留在京城內,否則定會惹得晏君懷起疑。

沈融冬知道晏遲和沈溫素有交集,可是這樣的密信往來,她不由得抬眼問:“陛下同先皇的事,我阿兄他知曉嗎?”

“你到底將我想成了什麽人?”晏遲隻剩下無奈。

沈融冬心虛:“抱歉。”

“陛下方登基,沈溫若是留在京城,能防住有人居心叵測,引起朝野動**。”

“這樣就好。”她安心下來,再次撫過信紙上的字跡。

晏遲的聲音透出難以自控的沙啞,徐徐道:“若是孩子出世,你打算如何?”

沈融冬想過千萬遍,也沒想到合適的方法,是阿,她若是不依靠人,處處都無可奈何。

“不用逞強,”晏遲依舊同她保持距離,像是怕過近會引來她的抵觸,“你們呆在我的身側,這樣也能讓我睡個好覺。”

沈融冬不語,晏遲強硬道:“他不可能一世不為人知,隻識得周身幾張麵孔,連堂堂正正的身份都無,學堂上不了,又如何做人?”

沈融冬想狡辯,話到唇邊咽回去:“我沒你會說。”

晏遲眼尾上揚:“近幾日有黃道吉日,宜嫁娶。”

她猝不及防照進他那雙粲然的桃花眼眸,喉嚨一滾,有人好像,是算計好了才登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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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婆上門時,沈融冬因身子重,隻坐往銅鏡前用胭脂花片將唇淺淺抿了一口。

喜婆眉開眼笑誇道:“當真是好看,便是隻塗唇脂,也比老身見過的所有新娘子都俊。”

待到蓋頭徐徐將遮過眼,沈融冬按捺不住再次朝銅鏡裏確認,晏遲會喜歡她這副模樣嗎?會不會太清湯寡水?

上了花轎,由於沒有高堂,也不宜被多餘的人瞧見,進了王府,沈融冬直接被攙扶到洞房裏,絞著手指在心底盤算時辰,聽見推門聲,忙端正身形。

隔著一層大紅蓋頭,她能朦朦朧朧看見來人的身影,登時大氣不出,待他的靴子到眼下,喜服在燭光映襯下更顯豔麗,胸膛不聽使喚跳動得厲害。

晏遲握著秤杆挑開她的蓋頭,漆黑幽深的瞳仁現在眼前。

沈融冬聽他出聲,有如朗朗清風:“你有身子,不宜喝交杯酒,何況我知道你心裏存有芥蒂,我們之間隻是權宜之計,我會等到你真心的那一日。”

沈融冬將繡花鞋頭往地麵一點,藏在裏麵的腳趾蜷縮,同時在心裏歎道,不解風情的木頭。

屋子裏的燭光熄去,沈融冬宿在床榻裏邊,晏遲寬衣完在她身側躺下,問道:“還硌嗎?”

沈融冬悶聲:“不硌。”

喜**原本灑滿了紅棗桂圓蓮子這些果幹,寓意早生貴子,晏遲清理過一回,心中應有分寸,可是現下沒話找話,伴著她應答的聲落下,屋子裏更沉悶了。

哪有人大婚之夜,是這般相處?

晏遲忽而又問:“你是想生個男兒,還是女兒?”

沈融冬反問:“你呢?”

“都好,”晏遲聲音帶笑,“若是像你,由我來護你們周全。”

沈融冬雖臉熱,也心念一動問:“倘若像你呢?”

旋即在心中啐自己,盼著晏遲不要應答。

晏遲的聲音如同雲霧舒展,更添上不自知的笑意:“那我同他一道來護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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棲霜宮裏,從太醫院回來向陛下複命的公公心驚膽寒,陛下正在案後書寫新的聖旨,麵上不透陰晴。

“陛下,這道旨意…”公公鬥膽問,“是要送去孟妃宮中嗎?”

晏君懷此刻正好擱筆,慵懶掀眸道:“若是孟妃不接旨,那麽就讓盼兒接。”

話音落下,聖旨的墨跡尚未幹透,被陛下草草丟擲在案上。

公公小心捧起,吞咽了口唾沫:“是。”

前些日,陛下命人將打翻在地麵的藥渣送去太醫院檢驗,事關重大,太醫們不敢掉以輕心,直到完全確定,他才來陛下眼前複命。

這麽看來,孟妃當真是蓄意謀害陛下?

捧好聖旨,公公一路來到孟妃宮殿外,清了把嗓子通傳:“聖旨到,孟妃速速出來接旨。”

孟歡先前受到匈奴公主的驚嚇,正蜷縮在寢殿內假模假樣念佛,始終惴惴不安,此刻聽見喊聲,佛經都握不穩掉落在地,起身後全靠兩位貼身侍婢一左一右攙扶,才不至於栽倒。

出了寢殿,公公將聖旨不慌不忙攤開,孟歡的臉色看去早已經一片慘白。

她連日來都在做噩夢,唯恐匈奴公主將那件事告知陛下,可是此刻噩夢到頭,一切都成了眼前的真實。

“孟氏德行有失,即刻起廢除位份,貶為庶人,姑念其撫育大皇子有功,罰入冷宮閉門思過,終生不得踏出半步,欽此。”

孟歡尚伏跪在地麵,聽完淒厲嘶吼道:“臣妾沒錯!陛下為何要將臣妾打入冷宮?臣妾…臣妾是大皇子的生母,大皇子也是唯一一位皇子,陛下不能這般無情,臣妾什麽都沒做錯!”

公公的耳朵像是要被吼破,他心裏琢磨,原來陛下早有預料,按照孟妃這般性子,要讓她接下眼前旨意,確是比登天還難。

他倒是不落井下石,按照陛下吩咐,朝抱著大皇子的劉裁道:“過來,接旨。”

劉裁抱著大皇子同樣伏跪在後方,大皇子嘴裏嘬著自個兒嫩生生的手指頭,身上穿的是先太子妃預估身量給他做的衣裳,隻是這衣裳的事劉裁無論如何不敢教孟妃知道,若是她知道,定要將衣裳燒毀得片布不剩。

“陛下可說過了,若是孟妃不願接旨,”公公慢條斯理道,“那麽這道旨意,便送往大皇子手裏。”

孟歡想也不想,嘶吼得更厲害:“誰允許你在大皇子麵前放肆?劉裁,快將盼兒抱走!”

劉裁一動不敢動,他若是動,這不擺明了抗旨?

“聖旨…”大皇子的嘴裏還嘬著指頭,含糊不清喊,“接旨。”

孟歡麵如土色,公公眼裏含上些許讚賞:“大皇子當真聰慧過人,也識趣得很。”

劉裁壯著膽子勸道:“孟妃,您就接旨吧,陛下的旨意比天要大,您是要讓大皇子替您擔罪嗎?他才這般小,什麽事都不懂……”

“閉嘴!”孟歡朝他吼道,“果真是個養不熟的奴才,心裏麵隻有那個死掉的女人!”

一片噤若寒蟬,孟妃話裏指的死人,無論誰人都清楚。

她不顧自身儀態盡失,麵上鼻涕眼淚根本分不清,手腳並用爬到公公身前,哀求著道:“公公,您行行好,幫本宮去好生勸勸陛下,本宮一心為了陛下,再說陛下好歹得念在這幾年本宮陪伴他的份上,千不能萬不能對本宮如此!”

公公歎息道:“看來孟妃是不到黃河心不死,陛下原本想著為你留上幾分顏麵,可現下看來不用,孟妃,你可知謀害當今聖上,是多大的罪?”

孟歡猛地一僵,接著又哭又笑般癲狂道:“原來陛下都知道了,可臣妾還不是為了盼兒,為了陛下的親生兒子,陛下好狠的心……”

聽旨的宮人們俱驚出一身冷汗,個個如篩糠般發抖。

宮中誰都清楚,陛下能清醒著的時辰極少,大多數時候如癡傻的孩童一般,除了處理政務,便是惦記先太子妃。

眼下看來,陛下連孟妃謀害未遂的事都心知肚明,其實他未像傳聞中那般失了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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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柳梢,孟歡手裏捧著那卷接下的聖旨,哭喊得累了,索性癱坐在冷宮的地麵,一動不動如死人般。

當宮殿外尖細的通傳聲響起:“陛下駕到!”

她瞬時從地麵爬起,雙手將蓬亂的頭發盡量抹得齊整,朝方開啟一絲的殿門飛快奔去:“陛下!您終於來看臣妾了。”

晏君懷換上常服,神清骨秀,鳳眸裏神色難辨,端的是如鶴如鬆,哪見半分瘋癲模樣?

他身前侍衛拔出刀來護身,孟歡奔到一半,隻能停下自嘲:“陛下是怕臣妾再度謀害陛下嗎?陛下放心,這是冷宮,什麽都找不到,臣妾沒有手眼通天的本事。”

“看來你已認罪,朕今日沒當著盼兒的麵直接賜你三尺白綾,已經是念在往昔的情分上。”

“陛下…”孟歡癡傻道,“那陛下現在來,是要賜臣妾一死?”

“賜死?”晏君懷的聲調冷冽,如淬了毒,亦像裹上一層寒霜,“這樣豈非是輕饒了你?朕要你看著,盼兒無憂無愁長大,但是他心中所想所念,隻有逝世的冬兒,你不會在他心裏留有半點影子,便是知道宮裏有這麽一座冷宮,關著個人不似人鬼不似鬼的瘋子,他也不會知道,這是他的生母。”

“不!”孟歡決絕嘶吼,“晏君懷,你一直將我當她的替代,你就沒有半點對不起我的地方嗎?可笑,我始終相信著你,陪著你在她的麵前演戲,以為你的那顆真心,遲早有一日會回到我身上,現在究其因果,是我錯得厲害。”

“你確是錯了,”晏君懷連唇角彎起來的弧度都顯得涼薄,“朕的真心從未在你身上停留,又何談回?”

孟歡放肆大笑起來,全然不似那個往日裏風光無限的人。

晏君懷字字染上譏諷:“若是你還知趣,日後就安生呆在這座冷宮裏,莫要讓送膳食來的宮人們覺得,大皇子的生母,竟然是這樣一位瘋子,也算是你給盼兒留下的最後體麵。”

眼前的男人冰冷無情,眼裏哪還容得下她存在,孟歡翕動嘴唇,仿佛從未認識他。

莫說是她,便是他的至親,以及死去的沈融冬,可能都從未見識過他的真正麵目。

“陛下…”她喃喃念叨,還想再哀求晏君懷一次。

晏君懷卻連再多看她一眼都厭煩,轉身離去,孟歡跌坐在地麵,瘋了一般放聲大喊。

他的腳步從始至終未曾停留,當沉重的宮門漸漸閉合,外麵的最後一絲亮光隔絕,孟歡躺倒在地,嘶聲竭力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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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時分,玉丹避開宮中的所有耳目,偷偷從側門進了關押孟歡的冷宮。

她來到正殿,看見一人癱倒在地麵,無知無覺般,哪怕聽見腳步聲,也不曾移動分毫,如同一株垂垂老矣的樹,不見一絲生機。

“孟妃,”玉丹走過去,喊她一聲,“你醒著嗎?”

孟歡緩緩掀開眼眸,對上一雙她恨不得將其剜掉的眼睛。

若是沒有這雙眼睛無意中看見她的貼身侍婢出宮買藥材,而後又沒有多此一舉在那日去到棲霜宮提點陛下,他哪裏會知道那碗藥中含有古怪?

“嗬,你還有臉來見我?”孟歡跌跌撞撞站起,看向來人淒涼笑道,“你是特地來看我笑話的嗎?別忘了,若不是你,陛下絕無可能知道那件事,我有什麽錯?我隻是不想在這個皇宮中就那麽老去而已,埋入地底,後來的人也不會記住我半分,明明,明明陛下身邊沒有其他女人,隻有我一人真心實意待他好,他為何就是看不見我呢?別說皇後,連盼兒都不能成為太子,我隻是一個妃子,隻是一個妃子啊,接下來秀女們要進宮甄選,我連她們都比不過,枉費我在他身邊陪伴了那麽久……”

玉丹冷言道:“我沒那麽閑,不是來特意看你的笑話,也沒空聽你的哀怨。”

孟歡原本還在啜泣,緩緩抬首道:“那你究竟是何意?”

“你若是想逃離這座冷宮,我會幫你,”玉丹臉色冷淡,“老死在這座冷宮裏,至少還能衣食無憂,當真是便宜你了。”

孟歡聽聞,怔怔思慮,若是她能夠逃離這座冷宮,出了皇宮,隻要待到盼兒長大,她想盡辦法見上他一麵,是不是會有峰回路轉的機會?

“莫要多想,”玉丹冷不丁打斷她,“陛下極其聰明,城府也極深,若是說他癡傻,不若說除他以外的全天下人都癡傻。知道嗎?你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出的任何舉動,都隻是如同蛇蟲鼠蟻在四處亂竄而已,要是想掙脫現在的禁錮,那你日後就不要再對皇宮裏有任何留戀,當然,也包括大皇子在內。”

孟歡陡然一僵:“你…你為何要這麽做?”

“為何?”玉丹笑道,“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可能太子妃還在的話,她也會這麽選擇吧。”

像孟歡這樣的人,任誰見到她的第一麵都能揣度出她的性子,心腸壞到了純粹,哪怕會擔上最大的風險,也要為了自身利益不擇手段,努力向上攀爬。

會落到如斯田地,又何嚐不是一種悲哀?

這樣的人終日被囚禁在冷宮中,如同最卑微不起眼的蟲子,恐怕過不了多久,她依舊不能習慣這份從未體會過的絕望,會千方百計去自尋短見。

孟歡緘默不語,玉丹忽而又覺得她此行是多此一舉,或許她看走了眼,若是眼前的瘋女人情願老死在冷宮裏,也不願意離開這座衣食無憂的金牢籠呢?

“我去,”誰知孟歡原本毫無生機的眼底,忽而湧現出一絲希冀的光亮,“你當真能幫我逃出去?”

“你心底裏莫不是還在盤算什麽主意?”

孟歡自嘲笑道:“我盤算又能如何?不盤算又如何?再接近這座皇宮,豈不是自尋死路?若是讓我繼續呆在這裏,我會瘋掉的,我不能這樣,若是瘋了,日後有幸見到盼兒,我也認不出他來,我還要見盼兒一麵,哪怕日後他從街道走過,我隻要能在人群中遠遠望見他一眼,也心滿意足。”

“你能看開就好,”玉丹道,“若是你還剩幾分良知,就不該在心底裏再埋怨太子妃,落到今日田地,隻能怪你咎由自取,根本怨不得其他人。”

孟歡笑得愈發諷刺,她除了在晏君懷的眼中比不過那個女人,連在其他人的心裏也比不過,能逃出去還要承她的情,可能連她的替身也算不上。

“我們都隻是可憐人罷了,”她緩緩道,“可憐人沒有必要再去怨恨另外一位可憐人,何況她早已經死去。”

“我也是,”玉丹聽聞,竟低落道,“還有那些之後要進宮甄選的秀女們,她們若是能成功留在宮中,同樣也是可憐人。”

孟歡忽然想起棲霜宮失火的那日,她遠遠見到晏君懷抱著焦如黑炭的屍身放聲大哭,心裏非但沒有半分妒意,竟還覺得有幾分可惜。

這世上獨留她一人明白,晏君懷的真心祈求不來,他看重的始終隻有自己。

她其實沒有那麽討厭太子妃。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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