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別重逢過後, 晏遲放輕手腳去看屋裏睡得正熟的孩子,搖曳的油燈中溢出微黃的燭火,將榻上睡得正熟的孩子籠罩。

她睡著時很安靜,就算是處在睡夢裏手腳不經意動彈了幾下, 也沒發出什麽聲音, 臉蛋白白嫩嫩, 油潤的燈光下那層桃子般的細小絨毛更明顯, 和晏遲離開前沒什麽差別。

他有幾分失望:“我離開這麽久, 怎麽還是這麽小一點?”

沈融冬唇角輕輕一勾:“小孩子就算是長得再快,也不可能半個月就大變模樣。”

晏遲沉默下來, 沈融冬問道:“怎麽了?”

晏遲明顯是藏著什麽心事, 嘴上匆匆掩飾過去:“沒事。”

沈融冬還想關切地多問幾句,晏遲有的是法子對付她, 將她的手臂擒住, 眉眼低下來,與她的眸光齊平。

唇上的柔軟觸感愈發鮮明,沈融冬清淩淩的眼眸微睜,而後漆黑的睫毛墜下來, 徹底淪陷在了這份柔情裏。

屋內溫度漸高,那盞油燈透出來的火光宛若越來越盛,將他們兩人都灼燒殆盡。

沈融冬雪白的臉頰很快騰升上紅霞,晏遲為了不讓她繼續問出聲, 已是掌握住了她最無助的地方,哪裏還有說話的力氣?

待到晏遲將臉埋在她的頸部,沈融冬終於有了喘息幾口氣的機會, 眼尾潮紅, 沾著淚光閃閃道:“別…別在這裏, 她還睡著,會吵醒她的。”

晏遲順著沈融冬的話,望了**小東西一眼,覺著也是,眼下沉融冬身子綿軟,被他觸碰得動彈不了,沒有走路的力氣。

他將她打橫抱起,一路行至書房。

進了書房,沈融冬在書案前被晏遲放下,她的脊背抵住堅硬的沉木,冰涼隔著衣料也依舊明顯,下一刻,晏遲將她鬆得幾乎要掉落在地麵的披風重新披回來,捧著她的身子坐在書案邊,下半張披風索性成了坐墊。

沈融冬有了書案依靠,在晏遲濃烈的氣息覆過來時,依舊搖搖欲墜,隻能任憑擺布,像屹立在狂風驟雨中的孤苗,蜷縮著每一片葉子,極其的可憐。

晏遲也氣息急促,沈融冬摟著他的脖子,想讓自己殘留最後一絲清明,小聲地問道:“事情…事情都解決完了嗎?”

她的字音斷斷續續,話不成話,點得晏遲身上的烈火燃得更旺。

“隻有一半,”晏遲結喉裏翻滾出的字句燙人,帶著令人心驚的溫度,“若想解決完剩下的一半,之後我得上京。”

沈融冬心裏驀地覆上一片陰翳,這便是晏遲沉默寡言,不願被她詢問的原因嗎?

若是他上京,來回少說幾月,等到他歸來,或許現在還粘著爹爹的小東西已經不認人了。

幾月的時辰,更足以讓孩子大變模樣,晏遲缺失了這段看著她長大的日子。

“你們隻能留在雍州,上京的路途遙遠,也危險重重,”晏遲道,“我會盡快趕回來,和你們相見。”

“你才剛回來。”沈融冬落寞地道。

晏遲接不上話,摟著她的腰身,好看的桃花眼眸裏漆黑深邃,情緒濃烈翻滾,看不出來想法。

“我不想給你增添麻煩,”沈融冬賭氣似的道,“可唯獨這件事,我不能聽你的。”

晏遲從想到要與她們分離那麽長時日過後,就變得消沉,之後長達幾月甚至是半年的日子裏,他該有多難熬?

她稍一想想,便能想象到,因此連淺顯地描摹那場麵,都不敢去試。

“光是這半個月來,就已經足夠難熬,”沈融冬覆下眼睫,愈發任性般,“若是再加上幾個月,我根本無法想象。”

“況且到時候若是你趕回來,”不等晏遲辯駁,她誠心問道,“孩子不認你了,你要怎麽辦?”

晏遲的臉立馬黑了,沒第一時間接話,沈融冬以為自身說服了他,沒曾想下一刻賭氣的問話成了綿軟喘氣,從喉嚨裏一聲聲溢出來。

晏遲黑眸裏烏雲翻滾,更惡劣的是哪怕她開始求饒,他亦有不折不撓的陣勢,書案上的紙張硯台筆筒被拂到一旁,自身岌岌可危。

沈融冬想要追問的話更不成語句,柔和的燭光裏,她的腰肢被勾勒出更纖細的弧度,耐著性子承受,等到他的盛怒終於消去些,舉動也跟著消停,她捧住他的臉,笑吟吟商量道:“讓我們也跟著去,放心,不會給你添什麽麻煩,孩子還那麽小,她沒有見識過其他的地方,肯定也很想看看不同的景色。”

晏遲沉思良久,他當然也舍不得與她們分離,眸光微沉,答應她道:“好。”

說定過後,沈融冬慢了幾拍地想起,她這回光顧著惦記晏遲,沒問上沈溫一句。

雖然知道晏遲一句話都沒提到沈溫,沈溫和他一樣定然沒什麽事,如若不然,晏遲也不會與她在書房裏這般纏綿。

可是她還是忍不住問起晏遲:“我阿兄他,這回有沒有受傷?”

屋內連掠過的微風都極致繾綣,本來在溫存的最關鍵時刻,沈融冬偏偏問完這樁,又問起另外一樁,更心不在焉在想著其他的男人,哪怕是她的阿兄。

晏遲將沈融冬從書案上抱起,她的衣裳鬆鬆垮垮,雪色的肌膚比起冬日裏樹梢頂端的紅梅更豔。

他眸子裏的燭火跳動,再映入沈融冬的纖細輪廓,像是要將她鑿刻進眼瞳裏。

晏遲隨手扯來段緞帶,將沈融冬的雙眸遮住,低聲保持著冷清道:“之後再說。”

“可是你現在告訴我,根本費不了什麽功夫……”

沈融冬的尾音將落下,在昏暗之中音調倏地上揚,尖銳而婉轉,動聽得如同百靈鳥,最後湮沒在了夜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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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定了要一道出發去京城後,小東西興奮得合不上眼,嘴裏絮絮叨叨沒停下來過,離開王府時根本沒往回望一眼。

坐在了馬車裏,她胖乎乎的小手扒拉住車窗,朝外望著沒舍得轉眼。

不時看見了令她興奮的一隻鳥兒或是其他的,立刻回頭朝馬車內的爹和娘看,咿咿呀呀,指手畫腳。

沈融冬的唇角彎著,心裏開懷了不止一點半點。

進了其他的城裏,沈融冬一路見著百姓們其樂融融,街道上不似來時的慘烈景象,歎道:“是陛下的微服起了作用?”

話音方落,意識到之前夜裏凶狠將她折磨的男人正在她身旁,趕緊將自己的唇捂住,裝作自己什麽都沒有說過。

晏遲道:“陛下正微服完,他們至少要在明麵上做出改變,至於暗地裏,以及之後會是怎樣光景,我們無從知曉。”

沈融冬的心驀地沉下去,待到在城裏找到暫時落腳一晚的客棧,同晏遲抱著孩子出客棧門閑逛,果真看見了昏暗無光的地方,有饑腸轆轆的百姓們流落街頭,完全不同於白日的景象。

“興許是衙門頒布了什麽條例,使得他們白日裏不敢出來見光,隻能在夜晚流竄。”

沈融冬啞然。

晏君懷到底能不能被稱之為明君?她現下,也不知曉了。

腦子裏正渾渾噩噩,晏遲懷裏抱著的小東西咿咿呀呀,吵嚷著打亂了她的思緒,隻見肉嘟嘟的食指指著遠方正在冉冉升空的幾盞孔明燈,豔羨都擺在了臉上。

晏遲看見,牽著沈融冬走到熱鬧的市集裏,向攤主要了一盞孔明燈。

買來孔明燈,小東西哪裏會寫字,她抓著毛筆胡亂畫了一氣,看不出到底是橫豎,還是花草的墨跡現在了上麵。

胡亂塗畫完兩麵,她像是累著,對這大東西失去了興味,不願意再動手,又重新找尋起新的新鮮事物。

晏遲無奈將孔明燈攤在沈融冬眼前,笑問道:“你這回,還想要許些什麽願望?”

沈融冬隨著他勾勾唇角,回道:“不用,我現在有你們在身旁,已經沒什麽好求的了。”

她要接過孩子,讓晏遲自己來寫。

可晏遲一手孔明燈,一手沾滿墨汁的毛筆,明明看似下一刻要動筆,偏偏半個字都沒寫上去。

沈融冬朝他投去疑惑的眼光,晏遲不該是這般優柔寡斷的人。

他擱了毛筆,笑道:“我原本以為自己胸膛裏波瀾壯闊,若是給我一盞完整的孔明燈,根本不夠我將胸臆抒發出去,我想要的,實在太多太多,光是孔明燈上,哪裏能寫得完?”

他繼而點燃了孔明燈,待到它上天同其他的孔明燈混淆在一起,分不清到底原本是哪一盞時,再從熙攘的人潮裏回眸道:“但是想要動筆的那一刻,卻發現想法空空如也,我和你一樣,願望早已經實現了,有你們在我身邊,這一世,早已經別無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