輾轉各地, 進了汴京,馬車駛上的道有段偏離市集,沈融冬從一開始就心神恍惚的麵容,此刻更是明顯得連孩子都能瞧出來。

晏遲將她的手攥進手裏, 放輕聲音安慰道:“是去客棧, 不是將軍府。”

沈融冬抬睫看他:“破綻這麽大嗎?”

“你說呢?”晏遲笑道。

方才一直在往嘴裏塞東西吃的小郡主停了動作, 隻眼巴巴朝著忽然間靠近的爹娘看, 可能從起初看的隻是心不在焉的娘親。

沈融冬窘迫, 從晏遲的手裏掙脫出來:“我沒在想將軍府的事。”

須臾,當去向客棧的道路越來越接近將軍府, 她微微僵硬遲緩起來的四肢, 以及眸光避開車窗的模樣,讓人見了想不憂心都難。

晏遲擰眉, 對於沈融冬來說, 讓她看見家門而不入,裝作自身隻是陌路人,終究是太過勉強。

從見了沈溫後無法宣泄出來的情感,留到汴京這裏, 恐怕思念親人的心思不是往上堆疊,而是倍增。

晏遲喊停了車,街邊正好有叫賣糖葫蘆的,他要了兩個, 回身去遞給沈融冬。

沈融冬將其中一支糖葫蘆遞進馬車裏,身子尚未來得及回到車廂裏,人流中有眸光死死落在她身上。

晏遲見了沈融冬的滯澀, 隨著她疑心抬眼的方向看, 巷口處有位衣著落魄的流民模樣的女子, 她眸光如鐵鉤,勾住沈融冬的同時在極力辨認,而沈融冬忘了回避般,也在直直盯著那名女子看。

晏遲回想著與那位女子容貌相符的女子,很快得出答案,是當今唯一一位皇子的生母,晏君懷作為太子時的側妃,後來進了後宮,理所當然是嬪妃。

隻是再後來,她挑戰了晏君懷的底線,被關押進冷宮,冷宮裏和曾經的棲霜宮那般,起了熊熊大火。

她躊躇上前,喉嚨翻滾著,嗓音粗糲:“沈融冬?”

沈融冬眉目驚慌,她怎麽也沒想到,她會和孟歡以這種方式見麵。

而孟歡落魄到她幾乎認不出,若不是憑借聲音,她斷然無法確認眼前人身份。

孟歡明明該在皇宮裏享盡榮華富貴,怎會流落到街頭巷尾,與普通流民無異,甚至眉眼間有幾絲瘋癲。

“是你,”孟歡跌跌撞撞走過來,又哭又笑般道,“當真是你啊,沈融冬……”

眼下道路雖遠離市集,道上終究有行人來往,沈融冬下了馬車,索性拽著她進了巷子裏,晏遲吩咐心腹看好馬車裏的小郡主,同樣跟過去。

巷子裏僻靜,孟歡癡癡傻傻道:“你沒死啊,你騙得我們好苦。”

沈融冬擰住柳眉,問起她:“究竟發生了什麽?”

孟歡磕磕絆絆,記憶不大好似的將皇宮裏發生的所有事向沈融冬講出,唯獨隱瞞了她給晏君懷下藥的事,隻說是晏君懷喜怒無常,眼看秀女甄選便將她打入冷宮,隻看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在哭。

沈融冬以為她能感受到孟歡的苦,畢竟她曾經也是舊人,偏偏往昔的記憶仿佛遙遠得在上輩子,聽見孟歡述說,除了覺著她可憐,自身並無感觸。

孟歡打量著沈融冬與晏遲,還瞥到巷子外侍從的上半身鑽進馬車裏,正在哄馬車裏的什麽人。同樣更有車夫,也站在了車窗前,苦於端王殿下的命令正在極力扮著鬼臉。

沈融冬和端王走到一塊,竟還生出了孩子?

“我過得這麽淒慘,”孟歡收回眸光,笑道,“可是你卻好得很,難怪,難怪你執意要逃出東宮啊。”

她當初被玉妃送出皇宮,隻是在汴京城內歇腳一夜,未及時逃出城門,翌日晏君懷在全城張貼告示,她根本不敢接近有官兵的地方,隻有扮成流民,每日靠粥棚施舍的稀粥度日,才不惹人注目地活下來。

沈融冬百感交集,不知道怎樣安撫她。

“你們現在回京,”孟歡問道,“是想要做些什麽?”

沈融冬之前探出半邊身子接糖葫蘆,為了防止人看見,在臉上遮了麵紗,不曾想那樣也能被孟歡認出,她不落荒而逃算是坦然,至於她和晏遲回京的真正目的,自然不能再告訴孟歡。

見沈融冬遲疑,孟歡道:“你們要做什麽事,當然與我無關,放心,我不會將你們的事情說與任何人聽,隻是你們要答應我一件事,若是你們能進到宮裏的話,幫我把盼兒給偷出來,好不好啊?”

沈融冬麵色慘白,孟歡當真是瘋癲了?

孟歡絮絮叨叨說道:“我想好了,我不要盼兒當什麽太子,也不要他當什麽皇帝,我隻要他平平安安,回到我身邊,哪怕我們風餐露宿,也好過將他一個人留在那座冰冷的皇宮裏,沒有娘親在,盼兒呆的地方與冷宮何異?”

沈融冬抿唇道:“你自身都這般,又如何能夠照顧好盼兒?”

孟歡連將蓬亂打結的發絲給撥到臉頰兩側,急急道:“我隻是為了偽裝,不被晏君懷發現,才暫且和災民們住在一塊,若是讓我和盼兒離開汴京,我會恢複成幹淨模樣的,當真,我現在好得很,我會同盼兒好好過日子。”

沈融冬心道,若是她不答應,孟歡肯定不會輕易放走他們,她說不定會將他們的事四處張揚,在京城裏他們的麻煩便上身了,後果可想而知。

沈融冬沒想好,身後晏遲應道:“好,我答應你。”

孟歡雙眼驟亮:“當真?”

晏遲道:“我會盡力而為。”

“那好,我等著你們兩的好消息,盡快啊,我眼下就住在這條巷子另一側出去後對麵的觀音廟後,你們接到了盼兒就立馬來找我。”

與孟歡分離後,沈融冬和晏遲出了巷子,她問晏遲道:“你當真答應了她?”

“盼兒是皇子,任憑誰再有通天的本事,還敢將皇子從宮中偷出來交給一位庶人?何況她現在模樣,倘若將盼兒交到她手中,後果無法預見。”

“也是,”沈融冬吞吐道,“可是你,為…為何要當麵答應她?”

“我隻說過盡人事,可是連我都辦不到的事,自然得另當別論,雖說不能將盼兒偷出來交給她,隻是安排她出汴京城門,安置好她再贈予銀子,令她下半生衣食無憂,這些還是能夠做到。”

沈融冬放心:“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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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殿內,晏君懷麵色鐵青,俊秀的雙眸睨著殿中央的趙準,將接到的密信扔在他臉上。

“晏遲毫發無損,你說說接下來要怎麽辦?”

“陛下安心,”趙準勸道,“往好處想,端王解決了這回的難題,其實於陛下也是利大於弊,大梁同邊境的那些部落交好,有利於大梁日後的繁榮昌盛,還有那道聖旨,是陛下您親自下的,所以是陛下在替百姓們著想,百姓們感激的隻會是陛下。”

晏君懷握拳,這些話在他聽來,作用於澆熄怒火,連杯水車薪都算不上。

“現在到底該怎麽做,才能將端王踩進泥潭裏?”晏君懷盛怒,直接口不擇言。

“依臣看,端王除了在百姓們心中無所不能,在朝廷裏一些老臣眼中也極為可靠,何況陛下說過,端王與沈溫交好,要防止他們聯手起兵,最該做的,就是令端王交出手中兵權,隻要他沒了兵權,陛下想要將他任意搓圓捏扁,那都不再是難事。”

晏君懷冷哼一聲:“說了等同沒說。”他精心養出來的狗,隻會將他說過的廢話再重複吼幾遍嗎?

趙準道:“陛下大可以以新皇登基,朝政不穩為合適借口,讓端王回到汴京來輔政。”

“趙準,”晏君懷大吼,“你出的都是什麽餿主意?”

話音方落,他雙眸忽亮,明白了趙準用意。

倘若令晏遲回到汴京來當攝政王,看似是對他委以重任,實際現在朝野上下,他自身已經將大勢掌握在手裏,晏遲回到汴京就算有攝政王的名頭在,又能做出一些什麽?

何況晏遲回到京城輔政,勢必要交出手中兵權,他到時隻需要掂量著,將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交給晏遲做決策,這樣想下來,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不錯,”晏君懷眼裏滿是讚許,笑道,“不愧是朕的愛卿。”

奉天殿門口傳進來小黃門的通報:“端王求見陛下。”

晏君懷和趙準雙雙怔忪,待到晏遲進來,晏君懷恢複些許神智,麵有慍怒道:“端王此回雖是平息了幹戈,可是又能保證到幾時?別忘了,那些不屬於大梁的野蠻人們都毫不講道理,端王為何不直接將他們盡數剿滅?這不是你以往會有的作風嗎?還是說,端王於心不忍?”

一道滔天的勾結外族的罪名直接扣下來,晏遲仍不卑不亢,覆下長睫道:“陛下息怒,臣正是為了此事回京,要同陛下商議。”

他將部落首領提出來的要求,一五一十和晏君懷道清楚。

晏君懷麵色陰沉可怖:“朕不是昏君,當然知道雙方交好比起單純的殺戮來說,更有利於大梁,隻是端王想要當好這回的說客,得先聽聽朕開出的條件。”

晏遲靜待下文。

晏君懷道:“端王謀略過人,不若留在朕的身邊,輔佐朕力不從心的事物。”

奉天殿裏沒別的人,多了一個晏遲,也不過三個人,正中他下懷。

晏遲容色清淡,如若春水煎茶般從然爾雅:“陛下記得嗎?先皇薨逝的那晚,你去了哪些地方,又到底做了些什麽?”

晏君懷失去三魂七魄那般,瞬息怔然,接不上話。

過上須臾,他咬牙怒道:“你想說些什麽?”

“沒什麽,”晏遲淡笑著道,“隻不過同陛下方才那樣,想要和陛下做一個交易,陛下可願意?”

作者有話說:

高估了自己,第二章 現在有1000了,發完第一更繼續去寫,不知道會到多晚。感謝在2022-05-14 21:09:01~2022-05-16 22:11:0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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