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君懷生來便是皇子, 後為太子,直至當今陛下,除了先皇,鮮少直麵過他人的壓迫。

唯獨這回, 麵對晏遲出其不意的反擊, 來勢洶洶, 他的鼻尖沁出薄汗, 五指藏於龍袍裏, 竟不自知在收攏。

他垂眸,正視龍椅下方的晏遲, 冷峻道:“端王, 你的話,朕聽不明白。”

他在沈溫的軍營裏安插了數不清的眼線, 他手中擁有晏遲和沈溫意圖勾結外族的把柄, 晏遲若是再不識相,他隻需要將那些把柄抖露出來,在滿朝文武前,他們兩渾身長滿嘴, 也辯解不清楚。

“端王是在威脅朕?這不像你的作為,端王好好想想,你在沈溫軍營裏時,到底與他密謀了些什麽?而在部落裏滯留的那幾日, 朕怎麽知道你們,沒有在暗中商議其他的事呢?”

晏遲不溫不火問:“敢問陛下,一隻獅子, 會去勾結地麵上的螞蟻嗎?”

若是螞蟻識相, 不直接踩死它便算好, 為何還去勾結?

“何況陛下遠在京城,坐在這奉天殿的龍椅上,都如同在臣與沈小將軍身旁放置了一雙眼睛那般,觀察著臣與沈小將軍的一舉一動,不愧是天子,”晏遲話裏有話,“隻是千裏眼,當真比起親眼所見,不差分毫嗎?”

晏君懷是個生性多疑的人,這種性情隨時都在體現,他浮想聯翩,難不成眼線傳遞回京的消息不實?

否則晏遲為何不為所動,甚至不驚不慌?

看來全是廢物!

晏遲悠然自得,站在一旁的趙準可不一樣,這會兒生不出一句話,唯唯諾諾站著,和晏遲孰高孰低,一眼分明。

晏君懷見了,更加窩火,咬牙道:“好!”

他咬重字音,將話從唇邊吐出:“端王,朕會好好考慮你說的交易,不過朕仍雲裏霧裏,比起空口白話,不如將你有的物證拿來朕眼前。”

晏遲淡道:“臣總得留退路。”

他道完,堂而皇之告退。

晏君懷跌坐在龍椅上,臉色慘白,一言不發。

“陛下,”趙準上前問,“端王是知道了那晚的事情嗎——”

話音沒落,晏君懷接二連三將奏疏朝他麵上丟去:“廢物,全是廢物!看看你安排下去的事,趙準!”

趙準臉上被砸得生疼,仍小心翼翼撿起掉落在地的幾本奏疏,再次詢問道:“陛下,現在下一步棋該如何走?”

“我們被困在了僵局中,”晏君懷麵色陰冷,“你說該怎麽破解?”

趙準輕微試探:“事到如今,陛下不應該再留有任何情麵。”他頓了下,接著獻寶似的道:“陛下,微臣這回保證天.衣.無.縫,出不了任何差錯。”

“行了,”晏君懷揉著額穴,慵懶道,“去罷。”

若是失敗,趙準這枚棋子,正好是時候廢棄。

-

沈融冬手裏拿著湯匙,給小郡主喂著菜粥,晏遲所安排的侍從守在門外,身影映在門窗上紋絲不動,看來晏遲仍沒有半分歸來的跡象。

喂得差不多,沈融冬放了碗,扯出錦帕為小東西擦嘴。

“爹,”方吃飽的小人嘴裏嘟噥,喊起來含含糊糊,“爹,爹爹……”

沈融冬按住她張牙舞爪的兩隻小手,輕聲說道:“他很快就回來,你先睡。”

窗外月色浮上枝頭,晏遲出去時是午時,饒是耽擱的時辰再久,這會兒也該回來了。

沈融冬耐著性子將小東西哄睡著,心下沉浮不定,朝門那邊走去,取下了門閂。

兩位侍從聽見聲響,登時轉臉:“王妃,您還是先回房裏,再等待一段時辰,王爺說不定是留在宮裏,同陛下徹夜長談。”

“若真是這般,晏遲會命人從宮中送信過來,不教我們擔憂。”

侍從們也不過是借著勸王妃,同時欺騙自己,對視一眼過後,其中一位道:“我們被王爺安排等候在客棧,要保護好王妃以及小郡主,便是王爺遭遇任何險情,我們也不敢違背他的吩咐。”

“倘若王爺被有心之人盯上,我們所在的這間客棧也會有危險,幾個人倒罷,若是來了十幾位高手,你們能保護得住嗎?”

沈融冬平日裏在所有人麵前都是性情溫軟,如在盆中栽培的弱不禁風的蘭花,當下眼眸清淩淩,不見零星笑意,教人生出畏懼。

“依王妃之見,我們該如何?”

“必須要找尋一處更安穩的地方。”

沈融冬認真起來,神情同晏遲幾分肖似。

兩位侍從聽了她的話,竟然生不出一絲想要違抗的念頭。

-

一刻鍾後,幾人從客棧後門出來,這家客棧偏僻,鮮少有人居住,沒人看清他們的行蹤。

車夫牽來馬車,幾人坐進去,沿著昏暗的夜色駛離。

因為本就離得不遠,小過片刻,馬車到沈府後門停下。

沈府的後門和前門一樣有人徹夜看守,不過總歸是寂靜的,這時除了馬車載來的幾人,周圍幾乎落針可聞。

車夫上前去敲門,待到守門人開門,他掏出腰牌示意,守門人不敢逗留,將門虛虛掩上,接著去到內院通報。

沈融冬坐在馬車裏,拍打著小東西的背,她睡得熟,馬車駛動的聲響沒把她吵醒。

這樣正好,沈融冬不希望她聽見之後的交談,畢竟沈將軍說不定會將她大罵一頓,數落得狗血淋頭,若是讓這小東西聽見,保不齊又會多想些什麽。

沈融冬胡思亂想,過上一陣,沈府的後門被徐徐推開,沈融冬聽見聲響下了馬車,將孩子遞給侍從抱著,雙眸含淚望過去。

月色下,沈將軍和沈夫人的麵容都蒼老許多,隻一年未見,歲月仿佛在他們臉上沉積了數十年。

沈融冬沾染哭腔道:“爹,娘,是女兒不孝,欺騙了你們。”

來到沈府避難,是她百般衡量後做出的決定。

她和晏遲住進客棧時,晏遲為了不讓她擔憂,讓侍從去向小二打聽過,得知晏君懷微服回京後,並未對沈府進行任何動作。

她在雍州也朝這方麵想過,沈府在汴京城的百姓心中,和陛下的原配掛鉤,倘若在原配亡故後向沈府出手,在百姓們眼裏成了小人,又如何能得到民心?

所以沈府暫時是安全的。

偌大的汴京城,她隻有沈府這一個地方可來。

沈將軍和沈夫人站在門後,麵容憔悴,門廊上掛著的白色紙花仍在,明明她的喪葬期早已過去。

沈融冬止不住淚花,羸弱的肩頭顫動。

“哭什麽?”沈將軍威嚴道,“我們沈家曆來的祖訓忘了嗎?若要哭哭啼啼,就往別處去,莫要在沈府的地界,給沈家的列祖列宗丟臉!”

沈融冬**鼻子,斷斷續續道:“爹,娘,女兒…女兒有個不情之請,事到如今,隻有你們能夠幫我。”

沈將軍歎息,從聽見來人是端王的人,他就想到了這事不簡單。

隻是出來看見沈融冬抱著個小人兒,教他多少維持不住明麵上的鎮定。

侍從硬著頭皮,將小郡主朝冷麵的沈將軍遞過去:“沈將軍,這是王妃為王爺誕下的小郡主,王妃說,現今隻有沈將軍,才能夠護她周全。”

沈夫人麵色大變,這個小人兒鼻子和嘴巴都長得像沈融冬,唯獨那雙眼睛,像極了端王。

難不成,她的女兒寧願偽裝成葬身在火海中,也要義無反顧同端王走到一起?

“晏遲進了宮,就沒再回來過,不知道他現在如何,至少要護住他的孩子,爹,娘,你們要打要罵,我都受著……”

沈將軍將手掌高高揚起,看見早就梨花帶雨的女兒,僵持片刻,又放下來。

他轉眼看接過小人兒正在凝視的夫人,咳嗽一聲:“你看清了嗎?就算當真像冬兒,也不知道收留她們會引來怎樣的麻煩,讓我先思量思量——”

“趙府得勢,我們沈府連隻鳥都不願意飛過,能有什麽麻煩?”沈夫人怒道,“你要是再這麽固執,那麽你就出去!留下她們在這。”

沈將軍無言。

為了維護住麵子,他看向沈融冬,沉聲道:“之前陛下微服歸來,他頒布聖旨,傾點了端王去解決邊境部落的事,當時在朝會上,滿朝文武都覺得奇怪,明裏暗裏猜測,是不是陛下微服到了雍州,碰見端王後,起了什麽碰撞?你告訴我,是不是陛下當時看見了你和端王?”

沈融冬避而不答,隻說道:“還請爹娘照顧好她。”

不等他回話,她將帷帽戴上,對其中一位侍從說道:“你跟我走,其餘人守好小郡主。”

“你又要去哪?”沈將軍厲聲道,“想要我收留你們可以,從此往後,和晏遲徹底斷了音信,若是膽敢和他再產生任何瓜葛,那麽我們沈家,就當做從來沒有過你這個人!”

“晏遲在等著我,我要去找他。”

終於將小東西托付給了值得信賴的人,沈融冬定下心來,朝著沈將軍和沈夫人跪地,深深磕上了三個響頭。

接著她起身,身影被夜色勾勒得更加纖細,融進霜白的月光裏,轉身過後,再也沒有回頭。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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