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裏進了敵國探子, 這是晏君懷下令讓人大肆搜查時用的借口,一夜過去,前往搜尋的趙大人無功折返,奉天殿外的石階上, 臣子三三兩兩聚在一塊, 沿階而上時談論的都是此事。

若是按照尋常時辰上朝, 本不該生出如此多議論, 偏偏陛下早前命人知會各府, 早朝延後,疑心陡生過後, 根本無從抑製。

臣子間的談論到奉天殿前停止, 從外遙遙望進去,隱約看見陛下精神不振, 即便是龍袍也未能給他的臉上增添幾分光彩, 恐怕是為昨夜的事操碎了心。

待到官員進了殿,有臣子遲疑著道:“陛下,京城裏進了敵國探子,乃是重中之重的事, 倘若趙大人接下此等大事,卻遲遲未能辦好,陛下理應如同對待其他官員那般,對待趙大人也一視同仁。”

其他臣子附和:“此事不能再拖延, 應當盡快挑選更能擔當此重任之人。”

晏君懷單手撐著下巴,懶洋洋打了個嗬欠:“朕正有此意,所以隻給了趙準兩個時辰, 從卯時算起, 現在應當過去了一個時辰, 還剩下一個時辰,倘若諸位有閑心,不如留在殿裏,陪朕一同等候見證?”

眾臣實在沒料到平日裏聽不進諫言的陛下,此刻竟然這般好說話,不再維護趙準,甚至要發落他。

有臣子再道:“那依陛下看,趙大人若是未在最後時刻擒獲賊人,該有怎樣的罰呢?”

“不然,”晏君懷微眯眸子,似笑非笑道,“罰他人頭落地?”

輕飄飄的一句話,惹得眾臣噤聲。

奉天殿內寂然一片,幾乎落針可聞。

晏君懷噙著漫不經心的笑,徐徐道:“說笑罷了,至於如何罰,還得看諸位大人的意見。”

話音落下,未過多久,眾臣們正提心吊膽等候,殿外來了小黃門通報,言語匆匆:“陛下,趙準的副將求見!”

臣子們眼底浮上疑慮,晏君懷同樣是如此,他點點下頜,示意放人進來。

龍椅下數雙眼睛更閃爍不定,有的已在心底裏猜測起來,莫非趙準提前一個時辰抓到了賊人?

副將走進奉天殿內,他手裏端著一方托盤,寬闊的木盤上,蓋有一塊黑色綢布,顏色深重,如同浸染了濃稠墨汁。

他從眾臣之間經過,走向陛下時,站在他左右兩側離得近些的臣子,鼻尖翕動,竟聞到股濃重的血腥味道。

眼看副將一步一步到了陛下眼前,黑布下凸顯出的圓形越發教他們確認,膽子小的臣子咽上幾口唾沫,猜測得更加深入,莫非趙準如此大膽,方抓到賊人,還未曾稟報陛下,便擅自做主,將賊人的腦袋給砍了下來?

一想到如此,有些早就看趙準不順眼的臣子思忖,不管他是之後砍的,還是在擒拿賊人的過程中砍的,待到黑布揭開,陛下看清了首級,他們便要借題發揮,參趙準肆意妄為,不敬君主之大罪。

副將走到大殿最前方,位於兩側的臣子看見他眼中隱隱含淚,逐漸察覺事情不大對勁。

倘若這是罪人的首級,副將落淚,豈不是教陛下存心看見,再拿他問罪?

這……

疑心尚未落地,副將分出一隻手來,將黑布緩緩揭起,過程慢且煎熬,如同在行淩遲的酷刑。

他眼角噙著的濁淚掉落出來,淒愴道:“陛下,趙大人在擒拿賊人的過程中遭遇賊人拚死抵抗,甚至被砍下首級,死相如此淒慘,望陛下為趙大人做主!”

殿內一片凜然,四處都似被冰霜凍結,比起任何時候都靜。

晏君懷翕動嘴唇:“怎會如此?趙準帶了那麽多禁軍,難道通通都是擺設?”

副將含淚道:“萬幸趙大人在臨死前,識得賊人真麵目,留下了一絲線索。”

“什麽線索?”有大臣等不住,搶在陛下前頭急急問道。

其他臣子也是一臉好奇。

副將道:“趙大人留下了一枚字。”

有人追問:“什麽字?你倒是一口氣說完啊。”

副將囁嚅著,似是不敢說,過了半天,才在晏君懷允準的目光下道:“是枚端字。”

所有大臣噤聲,而後,有位壯著膽子道:“陛下,這枚端字能聯係起來的人,普天之下恐怕隻剩一位……”

端王晏遲。

晏君懷變了臉色,大喝道:“皇叔怎會是那通敵的賊人,你們休要胡說!”

副將亦接著大聲道:“陛下,確是如此!趙大人寫下的確是枚端字,不過這端字,可能並非是指向端王,亦有可能是賊人藏身於京中的某處地方,再或是相關的物件名字,更有可能,是其他人的名字裏含有端字。”

性子急些的言官們已是聽不下去,這簡直是一派胡言,若趙準在臨終前有留下線索的時機,遇到其他人寫些什麽不好,偏偏隻留下一枚端字,除了端王,還有誰能有嫌疑?

“說起來,陛下先前派了端王去清掃邊疆禍患,原來……”有臣子吞吐道,“端王竟靠的不是武力,而是同他們勾結,成為賊人來危害大梁。”

晏君懷眼眸深寒:“絕無可能是皇叔,皇叔昨日還在這殿裏,同朕說了,隻要減輕那些部落每年上貢的數量,他們從此往後不會再對我朝百姓出手,皇叔沒有道理去做那個賊人。”

“陛下,莫要再被端王蒙騙!”有言官激烈反駁道,“說不定端王正是想好了這個法子,實則背後同那些歹人勾結在了一起。”

大部分的官員跟著附和。

晏君懷用衣袖遮住下半張臉,故作咳嗽一聲,堅持道:“絕不是皇叔,朕相信他。”

衣袍後,他翹著唇角極輕地笑了下。

-

天亮後,沈融冬和晏遲從藏身的幹草垛中出來,擔心外麵的搜尋沒停,他們也不敢去他處。

沒一陣,聽見前院窸窸窣窣傳來動靜,沈融冬慌忙要逃開,卻被晏遲捉住手:“等他們來。”

住在這戶的人家應是要來後院拿柴,身影方現出,見到兩個陌生人立在他家後院,嚇得要尖聲大喊,晏遲及時上前捂住他的嘴,輕聲說道:“借你們的後院暫住了一晚。”

這百姓看見兩人身上細碎的幹草沒拂幹淨,麵相也不像是惡人,他驚愕時,捂住他嘴巴的人掏出一塊令牌放在他眼前。

他雖然大字不識得幾個,可是也能看清那令牌上鐵畫銀鉤的字跡,既然都在他們的掌握中,那麽也沒必要編造枚令牌來騙他。

應當是假不了,想到此,他著急忙慌點了幾下腦袋。

晏遲鬆開手,百姓壯著膽子問:“你們想怎麽樣?”

“幫我準備輛馬車,”晏遲道,“我們就在這裏等你歸來。”

百姓略有遲疑,晏遲輕飄飄問:“不然,換屋裏等?”

百姓忙不迭出聲:“別…就在這裏,就在這裏。”

他屋中還有妻兒,剛起床時,屋裏鬧出的動靜不小,怕是被這兩人給聽見了,現在成了他的要害。

“若是你敢同其他人說出我們,那麽別怪我的手段殘忍。”

“可是,我沒錢啊。”百姓裝作聽不懂他的威脅,撐著似土色的臉,幹巴巴問。

沈融冬在一旁看清了晏遲的全部行為,看見他裝腔作勢威脅人時沒笑,看見這百姓結結巴巴回嘴,晏遲一時噎住無語回他的模樣,倒是忍不住撲哧笑起來。

晏遲立馬探手掏身上,掏了半天,不見一枚銅板。

沈融冬從腦袋上拔了根樸素簪子,樣式簡單,沒有繁複的花紋,僅憑簪子,識破不了她的身份。

她走過去道:“拿這個置辦。”

晏遲瞄她一眼,扯著百姓到一旁低聲幾句,接著便見百姓心不甘情不願地從後門離開,腳下飛快,像是生怕他晚回來片刻,妻兒就會命喪於他們手裏。

他們等了不到兩炷香的時辰,看見百姓牽著馬車接近後院的門。

晏遲素來麵上都是染著幾分笑意,那百姓估計以為他還有什麽事,心有餘悸道:“馬車來了,我…我可以回去了嗎?”

沈融冬看他的模樣更像是想要說你們能走了嗎?

百姓問這句話的同時,遞過來剩下所剩不多的銀兩,沈融冬道:“你留著吧,隻要再借我們兩套粗布衣裳。”

“我回去給你們找,不過你們直接穿走,不用來還。”

百姓得了銀兩挺高興,這是他辛苦賣魚月餘才能掙到的錢,旋即看見這兩人,又如同看見瘟神,趕緊回屋找了兩套衣衫來,引他們到後院柴房裏換了,再是請瘟神般盼著他們走。

換上衣裳,再在其他地方上稍作遮掩,沈融冬進了馬車車廂,晏遲戴上鬥笠坐在外邊趕車,行了一段,沈融冬透過車窗睥睨外麵,不由自主出聲道:“不對,這不是去宮中的路。”

晏遲的聲音不緊不慢:“先將你送回沈府。”

沈融冬噤聲,他再道:“宮中我一人去就行。”

沈融冬探出一隻手到車外,柔弱無骨地抓住他的手,生硬道:“立誓。”

晏遲失笑:“立什麽誓?”

沈融冬想了會,毫無感情起伏的,幹巴巴道:“你定會趕回來見我和孩子,也要平平安安,我們這輩子都會好好在一起。”

“好,”晏遲話聲溫潤,“我會趕回來見你和孩子,平平安安,我們這輩子乃至下輩子,以及下下輩子…全部都在一起。”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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