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藥劑緩緩注射進洋鬼子的靜脈,齊會深和陳克多次出診,見過很多次注射。王啟年的手法比陳克熟練很多。眼瞅著注射完畢,齊會深下意識的看向洋鬼子的臉。陳克每次都是這樣“觀察”的。入眼的是一張外國人皮膚粗糙,滿是色斑,毛茸茸的臉。這張臉已經違背了齊會深的審美觀,而滿臉的膿瘡讓齊會深胃部一陣緊縮。忍住不適,齊會深快步走出病房。

推動絲網印刷機,看著一張張的傳單印刷出來。齊會深隻感覺十分爽快。以前印傳單的時候,那種無法擺脫的惶惑情緒總是引發疲憊和焦慮,現在就完全沒有這個問題了。公開講課,開辦學校和醫院,還有陳克所說的那些未來要開辦的工廠。未來不夠明晰,隻是有了一些輪廓。對齊會深來說,這就是以前沒有過的愉快感受。加上陳克看來也擺脫了暫時的混亂,準備大幹一場。齊會深相信,一定能看到巨大的變化。

正在刷傳單的時候,就聽到隱約有人在爭吵。聲音越來越大,竟然是從病房傳來的。

齊會深趕到病房,就見到幾個洋鬼子圍著病床,那個接受了治療的洋鬼子臉色蠟黃,一個勁哼哼。那個翻譯衝著王啟年大喊大叫。齊會深本來對那個翻譯就十分不滿。看到他如此囂張,齊會深氣就不打一處來。還沒等齊會深問話,那個翻譯就衝著齊會深喊道:“你們這些庸醫,這是要害人啊。”

說完之後,翻譯用英語對洋鬼子說道:“先生,他們讓你們先簽署那個協議,本來就是知道他們的藥有問題。”

強壓住沸騰的怒火,齊會深問王啟年,“王大夫,病人有不良反應?”

王啟年臉色陰沉,“按照陳先生說過的那些不良反應,應該是病人肝髒受不了。”

陳克對兩人都詳細講過914的使用注意事項,這個藥毒性反應較大,病人有可能會出現麵部潮紅、口內燒灼感、惡心、嘔吐、出汗、呼吸困難、皮炎或皮疹,甚至剝脫性皮炎、中毒性肝炎、黃疽、貧血、急性紫癜、粒細胞和血小板減少等。

齊會深和陳克一起治療過幾十個病人,他也親眼見過幾個病人的毒性反應。這個洋鬼子應該是黃疸症狀。在沒有別的手段的情況下,陳克一般采用最原始的方法,注射生理鹽水,稀釋體內的藥物濃度,促進排尿。齊會深不知道這位王啟年大夫會如何處理,而且既然是職業大夫,齊會深認為自己先不要多說話,至少該尊敬一下這位醫生。

“齊先生,這個藥的主要成分是什麽?”王啟年還是臉色陰沉的問。

或許王啟年希望能夠自己理解藥物的成分,以按照自己的醫學常識來解決問題。但是停在齊會深耳朵裏麵,這就有些打聽機密的味道了。

“這藥有毒,陳先生都是采用注射生理鹽水的方法來緩解病症的。”齊會深給出了答案。

“有毒你們還給人用?有毒你還不先告訴我們?”翻譯聽了齊會深的話,立刻喊叫起來。齊會深突然覺得能理解這個翻譯了,自己的“主人”遇到了問題,這位翻譯並沒有想法設法的去救治,首先是把自己的責任推清。其次就是把責任都推給醫院方麵。齊會深早就告訴這些人,藥物有毒,而且醫療合同也簽署了。這樣無意義的攀咬對齊會深來說傷害可就太大了。

在以前,齊會深很少發怒,因為他也沒有真的憤怒過。家裏麵的家業那是他父親的,外麵的那些東西,則是別人的。齊會深不會為別人的東西憤怒。這家醫院,這些藥物則是自己和同誌們一起耗盡心力來完成的。翻譯的攻擊讓齊會深感覺到一種發自內心的憤怒,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所有思緒在那一刻都飛到九霄雲外了,隻有一種純粹而強烈的情緒充斥在胸口,繼而走遍了全身,那是一種根本壓抑不了的衝動。

翻譯繼續上前一步,又準備叫嚷什麽。齊會深一記耳光狠狠抽在翻譯的臉上。這是這些天參加革命的收獲之一,得知華雄茂居然是個武舉人,齊會深就向華雄茂討教功夫。華雄茂根據齊會深的身體資質,從鬥毆的角度教了齊會深幾招。無外乎耳光、掏心拳和窩心腳。齊會深施展了第一招之後,後兩招自然而然的就用上了。那翻譯被耳光打懵了,他沒想到齊會深這麽看著文質彬彬的青年居然直接動手。打架就是如此,被占了先機之後,後麵的局麵很難挽回。翻譯被齊會深一拳一腳打倒在地。

憤怒直接引發的身體反應就是視線變窄,現在齊會深的眼睛裏麵隻看得到那個翻譯。瞅見翻譯倒地,齊會深隻覺得一陣極大的歡娛,而這種歡娛讓怒氣加倍的爆發了。齊會深那扭曲的視野邊緣掃到旁邊的凳子,他順手抄起來就準備朝翻譯身上輪去。

齊會深隻感覺到一雙有力的手臂從後麵緊緊拽住自己,還有什麽聲音模模糊糊的聽到了。直到怒氣突然消散,齊會深隻覺得身上一陣無力,整個世界恢複了平時的模樣。

整屋子的人都在驚愕的看著齊會深,那個翻譯看到齊會深舉起了凳子,渾身縮成一團,雙手下意識的舉起,來抵抗那看似馬上就要落下來的凳子。

“齊先生,你這何必呢。打打就行了,你這麽打是要出人命的。”王啟年連忙勸到。

齊會深喘著粗氣,放下了凳子。洋鬼子應該是看慣了翻譯平常的做法,但是從他們的表情上看,他們還沒有見過敢如此毆打翻譯的人。不僅僅是病床邊的那幾個洋鬼子,連在病**哼哼的病人,也直愣愣的瞅著齊會深。

齊會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心裏麵開始盤算。此時最好把陳克叫來,畢竟是陳克開發的藥物,他應該最熟悉。本來應該齊會深自己去叫陳克,不過王啟年這人也不是很可靠,更加重要的是,王啟年剛來沒多久,他也沒有理由親自扛著這件事。

“王大夫,麻煩你去請一下陳先生好麽?”齊會深說道。

“你一個人在這裏,行麽?”王啟年低聲問。

“不用怕,我沒事。你快點回來就行了。”

王啟年輕輕拍了拍齊會深的肩頭,轉身就出門去了。

“你們是相信我們能治病,才來我們這裏的吧?”齊會深用英語問那幾個洋人。

洋鬼子互相看了看,看似為首的那個答道:“沒錯。”

“你們來我們醫院,就是我們的病人。我們對諸位沒有惡意,我們會盡我們最大的努力給大家治病。這點我覺得你們應該有信心。”

洋鬼子們微微點頭。

齊會深指著在地上正在爬起來的翻譯,“這個人,胡說八道。除了幹擾醫生治病之外,什麽都不幹。所以我才要打他。希望各位能夠理解。”

為首的洋鬼子露出了笑容,“這位先生,我們能夠理解你的憤怒。這事就算了,趕緊給我們的朋友治病吧。”

翻譯捂著臉聽到兩方麵的對話,他低著頭用一種憤怒的眼神瞟了洋鬼子的方向,卻不敢讓洋鬼子看到。接著用一種刻骨怨毒的目光瞪了齊會深一眼。齊會深毫不在意。此時,齊會深一點都不後悔。敢於侮辱自己醫院的人,打一頓就算是輕的。齊會深現在很想讓武星辰找人把這個翻譯給做掉算了。齊會深在他爹那裏見過,曾經試圖對他爹不利的家夥,直接被捆了拖走,從此再也沒有見過此人。想到這裏,齊會深認為這樁買賣一定要和自己的老爹合作,凡是類似翻譯這種混蛋,一定要毫不留情的解決掉。

等了不太久,門外就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陳克和王啟年兩人急急忙忙的趕回來。王啟年一進門就開始給病人檢查,然後開始掛生理鹽水。一通緊急治療之後,病人的情況逐漸穩定了。臉上的蠟黃也逐漸消退了一些。

陳克和幾個洋鬼子把情況說了一下,這個病人的生理反應比較大,以後會降低用藥量,甚至最好暫時停止治療。如果病人覺得不願意繼續治療,可以全額退款走人。

看著陳克和王啟年這樣專業的處理,雖然覺得很不安,但是洋鬼子並沒有選擇中止治療。陳克看著洋鬼子們將信將疑的眼光,還有他們脖子上的十字架,心念一動。他神色嚴肅的說道:“如果你們還要繼續治療,那麽這位病人無論遇到什麽,那都是上帝的旨意。”說完,陳克在胸口劃了個十字,“上帝不會給人無法承受的試煉。阿門。”

洋鬼子裏麵至少有三個人同時劃了十字,說道:“阿門。”

陳克這番做派出乎意外的得到了洋鬼子的信賴,其中兩人居然要求接受治療。這種膽大包天的行徑實在是令人不解。陳克也不拒絕,這次不談收費的事情,陳克讓王啟年給他們注射藥物。

再往後,陳克與齊會深也不好再走了。他們和王啟年一起在醫院等著。給洋鬼子分別安排了床位,三人就輪流查房。那兩個病人就沒有什麽毒性反應,注射之後身體很正常。

“沒想到齊先生如此血性。”三人聚在一起的時候,王啟年笑著說道。

“聽說你把那個翻譯打得不輕。”陳克也笑道。

提起這件事,齊會深想起來就餘怒未消,“凡是和咱們的事業對抗的,打他是輕的。”這話是從牙縫裏麵說出來的。

“打了就打了,人家也是混口飯吃。雖然下作了點,咱們也要理解人家一些。最重要的是,要講分寸,別給自己惹麻煩。”陳克忍不住勸到。

“我知道了,文青兄。”

“我不是在批評你,我是在擔心你。那幾個洋鬼子好歹和這個翻譯沒啥交情。萬一他們和你動起手,你吃虧了,我心疼啊。”

齊會深真笑了,“我想起來也有點後怕。幸虧沒鬧大。”

“是啊,沒必要為這種混蛋讓自己吃虧不是。”說完,陳克對王啟年說道:“王大夫,會深沒打架經驗,出手控製不了輕重。你去看看那個翻譯,給他檢查一下,別讓會深真的把他打壞了。他真受傷了,我給他些醫藥費。”

王啟年沒想到陳克居然這麽做,他有些驚訝的說道:“陳先生,沒必要如此吧。”

“咱們已經掙錢了,不在乎這點。這件事情他雖然是自找的,但是會深也過於衝動了。陪人家點錢把這件事弄過去就算了。當然了,他要是不識相,下次就不會這麽輕易放過他。”

“既然陳先生這麽說,那我就去了。”王啟年說完就站起身來。

“拜托王大夫了。”

第二天,藥物都起效了,洋鬼子們的病情都有所好轉。他們紛紛交了醫藥費,陳克私下給翻譯塞了兩個鷹洋,翻譯還是用充滿敵意的目光瞪著陳克,讓陳克背後的齊會深忍不住又想動手。但是陳克隻是簡單的連哄帶嚇的說了幾句,就帶著齊會深回作坊。

“會深,王大夫這人如何?”陳克在路上問。

“他上次專門問咱們的配方,我覺得這人是不是有點什麽。”齊會深說出了自己的疑惑。

“我知道了,看看再說。這配方的事情肯定不能泄露。”

“文青兄,我有件事想和你說說,這次遇到這種事情,我想讓我父親參與藥品的事情,不知道文青兄有什麽想法。”

“這種事情,我們在黨會上說吧。我們不能私下決定。”

“也對。”

陳克拍了拍齊會深的肩頭,“會深,你為了黨的事業而發怒。發怒不對,但是你的情緒我很高興。這個事業是咱們的革命事業,我感覺很高興。”

“咱們不是同誌麽,我也沒想那麽多,當時就是忍不住。”

“我知道,我知道。”陳克連連說道。

又走了一段,陳克問。

“會深,你好歹也是買辦家庭出來的。我這買賣要是賺了大錢,我能遇到個什麽結果?”

“難道英國人還敢明搶不成?”齊會深氣鼓鼓的問。說完了這話,他自己也不得不沉默了。

陳克笑了笑,“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現在我們看看能不能靠上什麽大樹。大樹下頭好乘涼。但是想把這個要當作革命的助力,必須有非常可靠的同誌來負責此事。除了會深你之外,現在我們可沒有這樣的同誌。”說到這裏,陳克苦笑了一下。

“英國人肯定會來搶奪這藥麽?”齊會深還是有些幻想。

“為何不來搶奪?你給我些道理?我記得我教過你《資本論》,馬克思怎麽說的,一旦有適當的利潤,資本家就會大膽起來。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潤,它就鋌而走險;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潤,它就敢踐踏一切人間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潤,他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著上交首架的危險。這藥品的初期利潤足有600%。逼出來製藥的配方,然後我把我除掉,對於英國人來說根本不是什麽大事。他們則可以賺到幾十萬,幾百萬的英鎊。我實在是沒有找到英國人放過我的理由。”陳克苦笑著說道。

“那我們以後不給英國人治病了。”齊會深氣憤的說道。

“不,還得做。不給他們看病,我們怎麽賺錢,我要搶在事情惡化之前,盡可能的多賺錢,然後把錢換成美元和黃金。為咱們的革命事業聚集資金。”陳克平靜的說道,“會深,你覺得武星辰此人如何?”

“還是有些看不透,不過我感覺他不是革命黨。”齊會深答道。

“革命不是要所有人都成為革命黨,革命黨也不是要讓人民為革命服務。革命黨要的是革命為人民服務。”陳克稍有些無奈的說道。

“去哪裏找這些人民呢?”齊會深苦悶的問道。

陳克心頭一喜,這才是他最想聽到的話。“會深,今天我們召開黨會,咱們分頭去通知大家。咱們把武星辰也叫上。”

晚上,除了黨小組的五個人之外,武星辰作為特效藥合作一方列席了會議。陳克和齊會深分別通報了最近的情況。遊緱無奈的歎口氣,華雄茂扼腕長歎,武星辰臉色陰沉,閉了眼睛不吭聲。

“同誌們。”陳克說道,“現在有誰想退出,我不阻擋大家。這是咱們要遇到的第一次考驗。現在想走的,我絕對不阻止。”

沒有人動,也沒有人說話。除了陳克之外的其他四人都瞅著武星辰。武星辰沉默了一陣,這才開口了,“陳兄有什麽辦法麽?”聽完了武星辰的話,其他四人的目光更加警覺起來。武星辰毫無受影響,“如果有什麽能幫忙的,請陳兄盡量吩咐。”

沒等陳克說話,華雄茂先開口了,“我說,武兄,你也是咱中國人,幫會不最講義氣麽?”

“正嵐,不要說這些沒用的話。”陳克打斷了華雄茂,“革命如果連自己都救不了,就別說別的大話。我們沒有理由讓武兄給咱們賣命。我一直說,革命是為了救大家,不是把大家拉進來送死。”

聽了陳克的話,華雄茂不吭聲了,他目光灼灼的看著陳克,那種精氣神讓陳克很欣慰。

“就我估算,留給咱們的時間還有三個月。到英國人下毒手,應該是在11月。”陳克說道,“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抓緊時間賺錢。對於英國人,咱們盡量敷衍。讓英國人感覺咱們對他們還抱有幻想。”

“如果英國人現在就硬來呢?”遊緱問道。

“那是不可能的。英國人看不起中國人,他們對這個藥也不是很有信心。隻怕現在英國人還一廂情願的認為,咱們非常希望得到英國人的認同呢。所以爭取到三個月的時間,還是可以的。”陳克答道。

聽了這話,大家都覺得有些道理。

“我們爭取到的這個辦學校的機會,不能放棄了。會深,無論如何,英國都不敢動你,所以我要求你絕對不要插手到製藥這個環節。”陳克接著說道。

“為什麽?文青兄不信我?”齊會深有些生氣了。

“會深,我不是不相信你。”陳克解釋道,“我和遊緱一談論起化學,忍不住就要說出化學術語。對方懂行的話,一聽就知道我們是幹什麽的。我這不是嚇唬你,你肯定會被英國人弄走逼問。你完全不懂,反而是好事。”

這樣的解釋,齊會深是能夠理解的,“放心吧,文青兄,我決不會透露消息。”

“會對我們動手的,英國人的可能隻有一半,另一半的可能是別的買辦家族。落到英國人手裏麵,我隻要真的投降了,倒很可能保住條性命。但是落到中國買辦手裏麵,我是死定了。”陳克說到這裏,轉頭向武星辰,“武兄,若是別的買辦家族對我動手,我可就有些防不勝防。不知道武兄能幫我麽?”

“我可以從河北叫些人過來,武功好得很。”武星辰答道。

“那就拜托武兄了。”陳克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