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開始(四十六)

石德寬四處打量著陳克的辦公室,這是一間真正的“辦公室”,也就是說一張大桌子,幾張凳子,放置文具紙張茶杯等日常物品的的一個破書架。然後就是牆上的世界地圖和中國地圖。除此之外就是‘門’邊放置的笤帚和簸箕,初次之外再沒有任何多餘的‘私’人物品。

被帶到陳克辦公室的路上,石德寬也自己觀察過人民黨的總部,走廊兩邊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房‘門’。與現在嶽王會占據的安徽巡撫衙‘門’相比,實在是簡陋的很。如果不是親眼見到,石德寬自己絕對不相信這房間就是方圓數百裏地域的政治中心。

陳克閱讀了文件後在上麵做出批示,接著就由人民黨的人拿走。中間陳克還會口頭的做些簡單的追加說明。工作的內容都是‘春’耕,農具,種子,住房,飲用水,還有很多石德寬雖然不太明白詞匯的意思,卻是與耕種飼養有關的內容。總體來看,陳克還是寫的很多而說的很少。

石德寬微微的咬著嘴‘唇’,緊緊地盯著陳克。做出這樣的下意識的舉動並不是因為感到無聊,而是石德寬覺得陳克的做法未免太不可理喻。有了數千‘精’銳的人民黨不僅沒有充分發揮出自己的實力,摧枯拉朽的打倒滿清。反而在鳳台縣幹起了農活。好歹也要通告天下,人民黨已經有了這麽大的地盤,號召各路豪傑投奔到人民黨旗下啊。這才應該是石德寬想象中的革命。陳克現在的做法,倒像是地方上那些圍子的主人,整日裏都是想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緊張的工作幹了接近一個小時,陳克把麵前的文件暫時處理完畢,這才放下手中的筆。他抬頭看了看石德寬,很嚴肅的問道:“石先生,不知你這次到鳳台縣來,除了這些學生的事情之外,還有別的任務麽?”

石德寬在等待的這段時間也想了不少開場白,針對陳克的問題,石德寬選擇了一個很含糊的說法,“陳先生,我們嶽王會還是很想和貴黨進行合作的。”

“這是嶽王會哪位革命領袖的態度呢?”陳克繼續問道。

石德寬畢竟還是年輕,在這種事情上遠沒有達成睜眼說瞎話的實力。被陳克刨根問底的一問,他立刻就答不上來。強壓住微微的慌張,石德寬‘舔’了‘舔’嘴‘唇’,繼續說道:“都是革命的同誌,大家自然都會這麽想。”

“嗬嗬,”陳克輕笑一聲,“既然是革命同誌,石先生也是嶽王會的幹部。你是怎麽看的?”

石德寬並不知道陳克這是故意給了自己一個台階下,他還以為自己說動了陳克,陳克決定和嶽王會進行全麵合作了。石德寬立刻來了‘精’神,“我們嶽王會已經占據了安慶,隻要貴黨與我們合作,咱們聯手奪下長江以北毫無問題。咱們兩方聯手,往西可以攻打武漢,往東可以攻打揚州和蕪湖與南京。完全能沿著長江攪個天翻地覆。”

說到這裏,石德寬站起身走到那張中國地圖前麵,方才陳克辦公的時候,石德寬對這張地圖已經看了很久。不過當時他離得遠,還看得不夠清楚,走到地圖前,看著那詳盡的各種地圖標識,石德寬反倒有些看不懂了。但是年輕人就喜歡紙上談兵,石德寬一麵根據以前對著粗劣的地圖指點江山時的回憶,一麵仔細辨認著這張地圖上的對應標誌,然後開始給陳克來了一次“軍事教育”。

陳克看著石德寬的表現,真的是苦笑不得。好歹陳克初中時候開始,就對著家裏頭的地球儀考慮著征服世界的“大戰略”,對著中國地圖談論解放中國的這種事情相比未免太小兒科了。

陳克一直覺得自己屬於很有耐心的,可聽著石德寬的紙上談兵,陳克的耐心正以極快的速度消磨掉,到了幾乎忍無可忍的時候,陳克終於說道:“石先生,你說的這麽多戰略,我隻想問,你計算過在外頭打仗需要多少糧食了麽?”

“嗯?”石德寬微微一怔。

陳克繼續把問題問得更加清楚,“一萬人在外頭行軍打仗,一個月需要多少糧食,你計算過麽?”

其實陳克差點想問出,在‘激’烈的戰爭中,每個人每天需要多少卡路裏。而這些卡路裏又需要多少糧食來提供。但是真的這麽問的話,那未免就太過於刁難石德寬了。所以陳克把這個問題給簡化。

果然如同陳克所料,石德寬答道:“這……,我沒有算過。不過百姓們肯定是支持我們的。”

“百姓為什麽要支持我們呢?”陳克追問道。這是人民黨政治課程上的一個很普通的問題,既然人民黨要依靠人民,那麽人民為什麽要支持人民黨?陳克從不認為人民有理由無條件的支持任何一個政黨。想得到的人民的支持,這必然有其內在的因果關係。“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人民黨隻有站在人民的立場上,實實在在的為人民服務,人民才會真正的支持人民黨。所以陳克對黨員們反複強調,在災年拯救人民不是人民黨的施恩。作為人民百姓的政黨,人民黨不去拯救水深火熱之中的百姓,才是違背了人民黨的政治綱領。

石德寬沒有接受過人民黨的黨課教育,他自然不可能像陳克這樣的考慮問題。對陳克的問題,石德寬思忖了一陣,這才答道:“滿清喪權辱國,推翻了滿清,建立共和,中國就能擺脫現在被外國人欺負的境地。百姓們隻是不知道這些而已,當他們知道了這些之後,他們肯定會支持我們的。”

這也不過是這個時代革命者的普遍認識,他們知道一定要推翻滿清的統治,知道一定要抵抗外國的侵略。從大體上來說,這種認識並沒有什麽錯誤。但是,如果把這種認識當作行動綱領,那結果必然是一場悲劇。曆史已經無情的證實了這些舊時代的革命者們的革命,到底會導致何等結果。舊時代的革命者們都感受到了痛苦,但是他們的問題在於沒有從根本上‘弄’明白這痛苦到底是怎麽產生的。

也隻有當年的黨才深刻的認識到,在所有的痛苦中,隻有解決了人民承受的痛苦,通過喚起人民來推翻壓迫在中國人民頭上的三座大山,中國才能得到最終的解放。而舊時代的革命者們首先想解決的則是自己所感受到的痛苦。而這些舊時代的革命們所代表的利益集團並非是人民,而是那些舊時代的地主和士紳。在陳克看來,這就是人民黨與現在的其他政黨本質的不同。石德寬的表現無疑又證實了陳克的想法。

石德寬雖然沒有陳克的這種認識,但是他畢竟也不是三歲的娃娃,陳克所保持的反對態度他還是能夠感受出來的。石德寬忍不住悲憤的問道:“陳先生,你們人民黨有人,有錢,有槍。我們嶽王會的確是比不了。但是陳先生你為何不把這些東西用來推翻滿清呢?”

麵對石德寬的質問,陳克並沒有生氣,他突然想起了在21世紀論壇上的一段發言,你和他講軍事,他和你講技術。你和他講技術,他和你講工藝。你和他講工藝,他和你講山寨。你和他講山寨,他和你講體製。你和他講體製,他和你講民主。你和他講民主,他和你玩抒情。

如果石德寬是人民黨的部下,光憑現在這番話,他早就被拖出來進行批評與自我批評了。陳克突然覺得很是慶幸,因為人民黨的組織建設是完全基於“幹實事”的基礎上的。這是‘毛’爺爺當年致力於的建黨核心。陳克完全照搬過來,這才有了人民黨的今天。一個政治組織,如果光憑著某種脫離了廣大人民群眾利益的政治想法來辦事,那絕對是沒有前途的。

想到這裏,陳克已經對繼續和石德寬討論失去了興趣。今天接見石德寬,陳克就是想看看嶽王會到底有多少份量,石德寬的表現讓陳克徹底放棄了與嶽王會進行更深入合作的打算。當一個政黨的中低層幹部沒有一個明確的政治態度,無論這個政黨的領導者是如何的有見識,都是沒有什麽用處的。如果有人詢問人民黨的中低級幹部,為什麽要革命,這些人都無論心裏頭怎麽想,他們至少口頭上都會回答,革命是要解放百姓的。而陳克一年來,始終千方百計的教給這些同誌們,怎麽通過實際行動來解放百姓。雖然效果並不讓陳克完全滿意,但是好歹這些同誌們一直在做事,而不是在說事。

“石先生,我知道嶽王會的革命領袖們並沒有讓你來和我商談合作的事情。”陳克直接戳穿了石德寬的底牌,“我本人很希望和嶽王會的革命同誌們合作。我想拜托你一件事,不知道可以麽?”

聽陳克揭穿了自己的謊話,石德寬心裏頭立刻覺得羞愧難當。不過陳克好歹還是給石德寬留下了台階,石德寬滿麵通紅的問道:“不知道陳先生有什麽吩咐?”

“我想讓石先生帶話給嶽王會的革命領袖們,我們人民黨很希望與嶽王會進行合作,不知道他們到底有什麽想法。石先生,這件事很重大,我想拜托你來全麵負責聯絡的事情,不知道石先生可否願意?”

“我一定會把陳先生的意見帶回安慶。”石德寬連忙說道。

正說話間,人民黨的工作人員又拿了幾份文件進來,陳克說道:“我這邊還有事情要忙,石先生,現在天‘色’也晚了,我讓人給你安排住處。”

因為“謊話”被戳穿,石德寬現在隻想早點離開陳克這裏,他連忙說道:“好的,我就不打擾陳先生了。”

陳克向工作人員‘交’代了幾句,工作人員就帶石德寬出去了。

石德寬出去之後,陳克並沒有繼續開始處理公文,他籲了口氣,心裏想到,真的是談不攏啊!也不知道當年黨到底是怎麽‘操’作統一戰線的。不過轉念一想,當年能讓黨進行統一戰線的那些對象,好歹都是有著自己勢力的政治力量。嶽王會現在自身難保,就是和他們進行統一戰線的工作,隻怕結果也是很不樂觀的。想到這裏,陳克幹脆先把這件事放到一邊,他讓警衛員進來。

“去請秋瑾先生,就說晚上我請她吃飯。”陳克說道。看著警衛員立刻出去傳達命令,陳克忍不住覺得有些頭痛。如果嶽王會不成器的話,那麽無論如何都要支持光複會了。想到這中間的艱難,陳克實在是無法簡單的樂觀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