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①①章

因為儉哥兒要開蒙,趙彥清特地將他召到書房,瞧瞧他的底子,見到一起前來的憐雁時,他微微一驚,卻也沒說什麽,將儉哥兒叫到跟前。

儉哥兒見著趙彥清有些緊張,兩手不知該往哪放,無措地看向憐雁。

憐雁心下微歎,輕聲道:“快向侯爺行禮。”儉哥兒同憐雁愈發親厚,此時也不看立在另一旁的趙媽媽和翠香。

得了憐雁提醒,儉哥兒才想起這茬來,“兒子見過爹爹。”

趙彥清劍眉輕蹙,顯然對儉哥兒的表現不甚滿意,他問道:“可有背過三字經?”

三字經是兒童的啟蒙書,原先儉哥兒一點都不曾接觸過,這幾日憐雁到了他身邊,有意地教過他一些,倒是會了幾句。

儉哥兒點點頭,“憐雁剛剛教過我。”

憐雁:“……”

憐雁有些汗顏,這孩子當真太實誠了些,答一句會不就可以了?為何非要報出她的名字來?丫鬟教主子從來都是不被允許的,保不準會被看作帶壞主子,也幸而此番隻是三字經,隻不知趙彥清如何作想。

趙彥清果然看向憐雁,眼神雖並無惱怒之意,卻讓人絲毫瞧不出一二。

憐雁心下一緊,低下頭道:“奴婢想著五少爺要開蒙了,底子卻薄……奴婢沒別的意思……”

趙彥清並未說什麽,又將目光放在儉哥兒身上,道:“背來聽聽。”

儉哥兒緊張地瞅了趙彥清一眼,複又低下頭斷斷續續背來:“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相遠……苟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昔孟母,擇鄰處。子不學,子不學……”

憐雁本就隻在無事時教著他念幾句,儉哥兒並不會多少,見趙彥清麵色不豫,便更背不下了,他求救地回頭看向憐雁。

憐雁不忍,輕聲提醒道:“斷機杼。”

趙彥清一記眼刀立刻甩了過來。

憐雁背脊一寒,囁喏道:“五少爺學得本就不多……”怪不得儉哥兒,誰讓他被陶氏荒廢了那麽多年?能學成這樣,已是不錯了。

“原先一點都沒學?”約莫是覺得儉哥兒不會回答,趙彥清是看著憐雁問的。

這怎麽能來問她呢?她總不能編排陶氏的不是,憐雁腹誹,幹脆撇清幹係道:“奴婢原先在廚房,剛到五少爺身邊沒幾天,不是很清楚。”

趙彥清麵色更沉了幾分,轉而掃向一旁的翠香和趙媽媽:“你們呢?總不會也剛來的吧?”

趙彥清一向威嚴,大多仆從都怕他,沉著臉就更加,翠香和趙媽媽也不例外,兩人戰戰兢兢答:“奴婢一直跟著五少爺。”

翠香原先是吳姨娘身邊的小丫鬟,自儉哥兒出生後就一直伺候他,已有十八的年紀,現下總盤算著如何放出去配個好點兒的人,待儉哥兒亦怠慢。

趙媽媽是奶媽,自不必說是一直帶著五少爺的。

趙彥清倒:“既然如此,應當知曉主子都在做什麽?”

正院裏頭誰不知道儉哥兒是野慣的?憐雁慶幸這話不必由她來答,否則還真不知能否承受住趙彥清的怒氣。

翠香和趙媽媽自是不敢答。

趙彥清寒聲道:“都啞巴了?”

趙媽媽承不住趙彥清淩厲目光的壓力,顫聲開口道:“五少爺……一直在玩……”

“玩什麽?”

“爬樹……玩泥巴,什麽都玩……”

趙彥清眉頭緊皺,聲音更冷了幾分,“五少爺玩物喪誌,你們這些做下人的就這麽看著?”

“夫人沒什麽吩咐,奴、奴婢們……也就這麽伺候著……”

趙彥清沉默下來,室內一片寂靜。

莫說是趙媽媽和翠香,便是憐雁,亦被這氣氛壓抑得心下緊張。

半晌後,趙彥清方道:“好生伺候著,若是怠慢,必要嚴懲!”說罷,揮手叫她們領著儉哥兒退下,卻唯獨將憐雁留了下來。

憐雁有些不安,也不知趙彥清獨獨留下她是何意,就怕因為教儉哥兒三字經而惱了她,畢竟她隻是個丫鬟,越俎代庖甚不合規矩。

不曾想趙彥清卻如道家常般問道:“你怎的來伺候儉哥兒了?”

憐雁驚了驚,抬頭覷他臉色,已沒了方才的冷意,隻是如往常般麵無表情,看不出喜怒。

憐雁略過了常武一段,答道:“原是被調到鄭媽媽手下,後來因與五少爺投緣,老夫人便讓奴婢伺候五少爺了。”

“老夫人?不是夫人?”趙彥清疑道,“老夫人是如何知道你的?”

憐雁如實道:“五少爺在老夫人麵前提及了奴婢。奴婢覺得五少爺這個年紀該開蒙了,卻無人提起,便囑咐他自己到老夫人說上一說。”說著不忘替儉哥兒說上句好話,“五少爺自個兒也想讀書了,聽了奴婢的話去同老夫人道,老夫人便從五少爺口中得知了奴婢。”

趙彥清看著憐雁的眼神漸漸加深。

憐雁倒是大方的讓他瞧著,垂手而立神色安然。她自然知道這一番舉動並非尋常丫鬟會做的,不過她不尋常之處多了去,她還得尋著時機將潛生伴讀給提出來,無所謂多這一件,她不說實話,趙彥清問老夫人也立即會知曉。

趙彥清又問道:“你教儉哥兒三字經,看來你念過書,林府還給家生子念書?”

憐雁眼皮也不眨一下,平靜道:“在林府時奴婢和幼弟都是伺候林家三少爺的,三少爺念書時跟著聽過些罷了。”頓了頓,略有些遲疑地道:“因此幼弟也讀過些書,若是五少爺伴讀的小廝未找好,不知侯爺覺得幼弟潛生如何?”

這話說得直白,且將自己親弟推薦上總歸不大好,可現下除了這般憐雁別無他法。

趙彥清驚了驚,他也想不到憐雁會推薦自己的弟弟,更何況她自己也不過是個丫鬟,這樣不倫不類的倒叫他覺得稀奇。

這個叫憐雁的丫鬟,總會說讓他稀奇的話,也不怪他能記得這個丫鬟。

憐雁見趙彥清不吭聲,也摸不清他的心思,隻得硬著頭皮繼續道:“潛生比五少爺大了三年,人也……沉穩乖巧。”其實潛生一點兒都不沉穩,但主子都喜歡沉穩的小廝,憐雁隻得胡謅,但願等他長大些後能夠沉穩下來。

趙彥清道:“我記得你說過你弟弟在回事處吧?覺得回事處不好?”關於潛生在回事處,憐雁隻對他提過一回,他也沒意識到已將她的話記這麽清楚。

憐雁忙否認,“不是的,回事處已是個很好的地方了,隻是……”她思索著該如何答,略一遲疑,便道:“隻是潛生年紀不大,他自己也喜歡讀點書,奴婢想著倒不如讓他跟著五少爺去族學學些道理來。”

趙彥清對上憐雁滿是希冀的目光,遲疑片刻,道:“將他帶來,讓我瞧瞧。”

這是鬆了口了,憐雁心下一喜,唯恐他改口般立即應道:“是,奴婢這就將他帶來。”

趙彥清看著憐雁走出去時明顯歡快了些的步伐,緊抿的唇角鬆了鬆,這丫頭在自己跟前一向都是溫婉沉穩的,倒甚少見她這般歡快的模樣,想來是真的希望她弟弟來伴讀。

很快,憐雁便帶著潛生回轉。

潛生雖脾氣躁了些易衝動,但從來不會怯場,且將近半年也沒能把他原先的傲氣給壓下去,盡管他如進屋前憐雁囑咐的那般低眉順目了,但行禮時依舊不見下人的謙卑。

憐雁看到趙彥清對潛生審視的目光,輕輕蹙眉。

好在趙彥清心中的異樣隻是一閃而過,隻當潛生膽子大了些,問了他一些問題,見他條理清晰,且眼神澄澈,還算滿意,道:“你跟著五少爺做伴讀的小廝,可願意?”

自然是願意的,潛生對憐雁的安排一向聽從,且他也知不讀書便成不了大事,他道:“小的願意,小的謝侯爺!”

憐雁亦總算放下了心上的石頭,屈膝道謝道:“多謝侯爺!”

給儉哥兒伴讀的小廝定下了,總歸是要知會陶氏一聲的,她再不管儉哥兒,到底是四房的主母。

陶氏身子不大好,懶洋洋地斜靠在軟榻上,聽聞此事,蹙了眉,“侯爺親自定下了小廝?”

報信的小丫鬟點頭。

沈媽媽道:“夫人,侯爺可是對五少爺上了心?”

陶氏的麵色凝重了幾分,“那小廝是誰?”

小丫鬟回道:“回夫人的話,那小廝叫潛生,今年八歲,原先在回事處當差。”

“侯爺是怎麽挑上他的?有誰向他提了嗎?”

“潛生的姐姐就是剛到五少爺身邊的憐雁,今日侯爺找了五少爺去問功課,後來憐雁就帶著潛生去見侯爺,約莫是憐雁提的。”

“什麽?”陶氏猛然直起身子,卻因用力太猛又低咳起來。

沈媽媽忙上前扶了她,輕拍她的背,又給她倒了杯茶。

陶氏咳了半晌,方緩過氣,又道:“憐雁不過一個才生了三等的丫鬟,竟敢到侯爺跟前提她弟弟去儉哥兒身邊做小廝?侯爺竟應了?”

小丫鬟怯怯地點頭,“奴婢聽聞是這樣的。”

陶氏目光銳利了幾分,揮手讓那小丫鬟退下了,對沈媽媽道:“沈媽媽,你可見過憐雁那丫頭?”

“奴婢沒見過,不過倒聽說是個長得俏的。”

陶氏道:“我倒是小瞧她了,先是讓儉哥兒去跟老夫人說要讀書,現下又得了侯爺許肯薦上了自個兒的弟弟。”

沈媽媽想起憐雁的來曆,道:“奴婢聽聞,那憐雁進府也是侯爺許肯的,當時侯爺身邊的常武將她和潛生帶回來,說是從牙婆子手裏救回來的,原本照府裏的規矩,是不會留下的,卻叫侯爺點了頭。”

陶氏緩緩捏緊手中的茶盞,“原來就是她……把她給我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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