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①⑨章

月明星稀,華燈初上,上元節的大街總是喧囂繁鬧的。

街旁賣花燈的,吹糖人的,玩雜耍的,琳琅滿目,別說是幾位少爺,就是憐雁也覺得心癢癢,畢竟在從前,身為深閨小姐的她能上街的機會屈指可數。

但趙彥清和趙彥博在前方緩步走著,幾位少爺也沒膽子亂跑。後來趙彥博看著那幾個少爺熠熠發光的眼神,一揮手道:“你們在這旁邊玩玩吧,別跑太遠。”又指著弘哥兒和賢哥兒道,“你們兩個年長的可得看緊弟弟,讓下人也都跟緊了!”

幾個哥兒立刻歡呼起來,沉穩如弘哥兒也笑意盈盈擋不住喜色,畢竟不必亦步亦趨地跟著兩位長輩可以玩得盡興許多。

隻是憐雁則不輕鬆了,上元節的街上魚龍混雜,她絲毫不敢懈怠,目光都緊緊跟隨著儉哥兒的身影,唯恐一個不留意就跟丟了人。

好在儉哥兒懂事,並未像智哥兒那樣一會兒跑去這個攤子,一會兒又跑去那頭,累壞了那些個跟著他的仆從,而是乖巧地牽著憐雁的手,想去哪兒都會先拉拉憐雁說一聲要去那邊。

很快儉哥兒就被幾個花俏的麵具吸引,扯著憐雁穿過人群小跑過去,拿過麵具一個接一個往臉上帶,還不忘朝著憐雁做個鬼臉,憐雁笑問:“五少爺喜歡哪個?”

攤主是個會做生意的,見儉哥兒穿著不凡,身邊又有丫鬟跟著,猜到是大戶人家的公子,笑容滿麵地取出各種麵具擺在儉哥兒麵前,還給他講解著這是關公那是夜叉,令儉哥兒滿眼放光,回頭對憐雁道:“我把這些全買下吧!”

憐雁汗顏,儉哥兒的月例並不寬裕,除卻日常用度和給下人的打賞,也存不下多少,他自己尚不懂,這些都是憐雁在替他精打細算,這會兒他擺起了個貴公子的譜,憐雁卻是無論如何也要阻止的。

她道:“五少爺,你就一張臉,買這麽多麵具也戴不了啊!”

誰知儉哥兒就沉吟了片刻,便又道:“我多買幾個,可以給你和巧靈戴,唔,還有大哥二哥三哥,都替他們買著。”

憐雁想了想,覺得儉哥兒若是要買,確實應該給另外三位少爺也一同買來才好,顯得兄友弟恭,便道:“我是做下人的,可不能同五少爺一起玩鬧,要不這樣,咱們買四個,替大少爺二少爺三少爺也買了,倒是你送他們,他們一定開心。”

儉哥兒似乎不太情願,但還是點了點頭,“那行吧。”爾後又挑起麵具來。

憐雁站在他身後等著,忽然聽聞旁邊傳來曉燕的聲音,“這個這個,這個好看,三爺您……”後麵的話被周遭的人聲蓋過。

憐雁的眼角一顫,她知道曉燕是以服侍趙彥清為名跟出來的,但沒想到在這大庭廣眾之下與趙彥博打情罵俏起來,她悄悄側頭看去,在隔了幾丈遠的地方看到曉燕笑語嫣嫣地依偎在趙彥博懷裏,正站在一花燈攤子前。

憐雁又踮著腳看了看他們兩人四周,果然已不見了趙彥清,難怪他們竟這般親昵。

“在找什麽?”身旁冷不丁傳來淡淡的聲音,憐雁被驚得一顫,一回頭就看到近在咫尺的趙彥清。

憐雁還沒想好如何含糊地瞞過去,趙彥清已順著方才她的目光向那邊掃去,很快就看到了趙彥博與曉燕。

憐雁有些怵他,小心翼翼地瞧了瞧他的臉色,卻見趙彥清一直神色淡淡的,好似對此習以為常,過了片刻,他問道:“那丫頭是誰,我怎麽瞧著有些眼熟?”

憐雁默了默,敢情眼前這位侯爺都不記得自家夫人身邊的陪嫁大丫鬟?她究竟該感慨曉燕的存在感弱呢,還是該感慨趙彥清貴人多忘呢?

不過憐雁還是如實道:“是四夫人身邊的曉燕姐姐。”

趙彥清似乎有些訕訕,像是解釋般道:“隔得遠又有暗影,沒瞧出來。”

憐雁挑了挑眉,沒吱聲。

趙彥清好似對這些並不在意,就是看到自己夫人的丫鬟與趙彥博搭上,也沒見他有多少不悅,淡淡地將目光收了回來,隻看向憐雁道:“我看你總瞧著他們,怎麽,有興趣?”

憐雁忙搖頭如撥浪鼓,“沒有沒有,沒興趣,奴婢隻當什麽也沒見著。”

趙彥清斜睨她一眼,沒再說話。

憐雁鬆了一口氣,趙彥清這人太難摸透,也不知道他心裏想的是什麽,就如現在,憐雁默默期盼著他能走遠點。

想到儉哥兒還在挑麵具,憐雁便回頭看他選好了沒,誰知攤子前早不見儉哥兒的人影。

憐雁倏然嚇出一身冷汗,驚呼道:“五少爺呢!侯爺,五少爺哪去了!”一手無意識地攥上了趙彥清衣袖。

方才明明還在,她不過是多看了會兒趙彥博與曉燕,且趙彥清也在旁邊,儉哥兒能去哪?莫不是不注意時被人販子……憐雁不敢往下想了,一臉驚惶地看著趙彥清。

誰知趙彥清麵無表情,隻冷冷看著她道:“你終於想到身邊有個五少爺了?”又那下顎指了指那邊的趙彥博與曉燕兩人,“不是看著他們入神嗎?”

憐雁一愣,爾後便看到儉哥兒從攤子後頭走出來道:“憐雁你叫我?攤主說後麵還有好多好看的,我去瞧瞧呢!”說著晃了晃手中拿的麵具,又一頭鑽了進去,常文緊緊跟在他身後。

憐雁呼出一口氣,整個人鬆懈下來,方才這樣的驚嚇當真了不得。

隻是鬆懈了片刻後,憐雁便想起身邊還有一尊大神,緊接著又是一陣寒意從頭蓋到尾,她是玩忽職守被抓了個正著吧?

側頭朝趙彥清看去,果然見他一雙鳳眼泛著寒意冷冷地盯著她。

憐雁咬咬下唇,這次她也沒法辯解什麽,甚為自覺地認錯道:“奴婢知錯……”

趙彥清沒說話,目光卻緩緩下移。

憐雁訝然地沿著他目光低頭看去,卻見她一隻手還緊緊攥著趙彥清的衣袖。

憐雁慌忙鬆開,將手往身後一縮,低著頭,不自覺地紅了臉頰,太尷尬了……

片刻後,頭頂傳來趙彥清清冷的聲音,“下不為例。”

憐雁一驚,咦?這就放過她了?她這種很有可能會丟掉儉哥兒的行為不用被嚴懲?她方才還在做最壞的打算,如果趙彥清要把她打發了賣出去,她得哭鬧著緊抱他的腿絕不撒手……

憐雁驚訝地抬頭,望著趙彥清冷淡的臉色,想從中看出這話真假。

趙彥清卻又道:“盯著我作甚?還要我賞你不成?”

憐雁忙又低下頭去,甕聲道:“謝侯爺……”好吧,是真的不追究了,驚訝之餘,憐雁心裏頭也喜滋滋的。

很快常文帶著儉哥兒回來了,儉哥兒挑了六七個麵具,常文憐雁他們幾個仆從也分到了,不過銀子是趙彥清出的,憐雁自然高興地接了。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幾人在街口回合準備打道回府。趙彥博已與曉燕分開,又與趙彥清走在一處,憐雁瞥了眼喜色難掩的曉燕,默默地緊閉了嘴。

今兒算是被趙彥清嚇著了,她可再不敢去關心這些八卦。

見常文一直幫著她一起服侍儉哥兒,憐雁想到他給潛生送的暖爐炭火,瞅了個時機道:“常文哥哥,你這般照顧潛生,我還沒謝謝你呢!隻是總收著你的東西我們也過意不去……”

常文忙道:“憐雁姑娘誤會了,這是侯爺的意思。”

憐雁看了眼前方趙彥清的背影,壓低了聲音問道:“侯爺的意思?潛生也沒立什麽大功,侯爺好端端的,為何賞下來?”

常文神色晦澀,含糊其辭道:“這我做下人的就不清楚了,要不,憐雁姑娘去問問?”

看他躲閃的目光,憐雁便知曉他是知道的,隻是不願說,她心下一沉,有種不太好的預感,恐怕趙彥清已知道了什麽。

憐雁衝常文笑笑,“罷了,既然是侯爺的恩賜,回頭我去謝恩便是。”她若不把前因後果弄明白,睡覺都沒法安生。

回府後,幾人也都散了,各回各的院落。

隻是趙彥清回映月泮之前,先與儉哥兒一同到了淳化齋,說是要查查儉哥兒的功課。

憐雁習以為常,每回趙彥清碰上儉哥兒,總要問問他的功課的,隻是連上元節都不放過,委實盡責了些,不過一想到自己每回見到潛生時也要查查他功課,又覺得這實屬正常了。

儉哥兒一向都挺聰慧的,趙彥清問的問題也都順溜地答著。就這麽查了約莫一刻鍾的功課,趙彥清方滿意地點點頭,起身回映月泮。

憐雁替他撩開簾子送他出去,趁機道:“侯爺賞賜潛生,奴婢在這裏謝過了。”

“唔。”

憐雁等了等,卻見他隻大步往外走,沒了下文。

她愣了愣,忙小跑跟上,不再同他打太極,直接問道:“隻是潛生並未立下些許功勞,無緣無故的,不知侯爺為何要賞賜?”

趙彥清這才駐步,側頭向她道:“我覺得他服侍儉哥兒很好,比你好多了,不能賞賜麽?”神色淡漠,也瞧不出息怒。

憐雁卻被徹底震住,這話……究竟是什麽意思?在譴責她今晚失職嗎?為什麽她覺得趙彥清是在……逗她?

憐雁囁喏著不知該如何回答,趙彥清卻已壓低了聲音又開口道:“造假的身份一查便知。”

憐雁心下一緊,又聽趙彥清繼續道:“你們同林家是何關係?”

如此說來,他還不知他們的身份?憐雁一緊張,隨口就胡謅道:“我們……是林家的遠方表親……”話一出口就覺得不對,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信,又補道:“我們娘親是林夫人的族親,不是同一房的,離得有些遠,因為家道衰落,特來投靠,卻遇上了這樣的事兒……”

說罷,憐雁覷了覷趙彥清的神色,卻見他冷眼打量著她,一副我信你就是傻子的表情。

憐雁低下頭默不作聲了。

趙彥清道:“怎麽不繼續編了?再加一出恩怨情仇就能寫戲本子了。”

憐雁嘀咕道:“原來你看這種市井戲本……”

行軍之人耳力好,趙彥清自然聽得分明,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卻也不願再同她纏著,隻道:“我不關心你們是誰,且看在林家的麵上留下你們,但若你們心術不正不肯安安分分地過日子,那也休怪我無情。”末尾已添了幾分厲色,說罷便也不再瞧憐雁,大步離去。

憐雁立在原地半晌,隻覺得身子僵硬,而心中也有了思量,斷不能讓趙彥清知曉他們的身份,否則定然性命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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