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②⑨章

等這消息傳到憐雁耳裏時,已經是第二天了。

這還是雯月告訴憐雁的,因為杜若覺得她得避嫌,所以忍著隻字未提。

憐雁聽聞此事時,怔怔的,似乎沒反應過來,然後慢慢將修眉凝成一團,片刻後,又恢複了淡淡的表情,“哦,知道了。”然後低頭繼續看她的書。

憐雁的這個反應,顯然不在杜若猜想的範圍內,她有些著急,道:“你……得想個法子啊,再這麽下去,你……”

“別擾我看書。”憐雁道,平而淡的聲音,好像真的想安安靜靜看書一樣。

不過杜若還是聽出了聲音裏不同往日的煩躁。

而且杜若越來越心安,因為她發現,憐雁手裏的書半天都沒有翻上一頁。

杜若輕輕一歎,“唉,聽常武說,過兩日就要啟程了。”聲音裏說不出的陰陽怪氣。

憐雁抬頭瞪了她一眼,杜若聳聳肩,走了出去,她現在敢打包票憐雁一定會去找趙彥清。

杜若估計,等趙彥清下衙,憐雁應該就會去找他了。所以她氣定神閑地在屋裏看著憐雁看似淡定地看書,暗暗算著時辰。

隻是沒等到趙彥清下衙,卻等來了潛生。

潛生進屋後先問了好,又問憐雁在看什麽書,然後道謝說置備的夏衫好看,雜七雜八地扯了一大堆,最後扯到沒話說,欲言又止。

杜若看出來潛生是有話要對憐雁說,自覺地退了下去,走出門前還不忘道:“姑娘可別忘了避暑的事兒。”

待杜若離去後,潛生好奇地問道:“避暑什麽事兒?”片刻後又恍然道:“哦,對,今年武安侯要隨駕去避暑山莊,阿姊,你也要去嗎?”

憐雁原本想說不去,結果也不知為何到了喉嚨口卻成了“聽府裏安排”

潛生疑惑道:“兩日後就要出發了呢,難道隨行的人員還沒定下?不應該啊!”

憐雁一噎,答不上來,好在潛生沒在這問題上糾結,很快就說起了他此次來瞧憐雁的目的來:“阿姊,我大概過段日子要搬出府去了,徐將軍正替我尋宅子呢!”

憐雁微微發愣,想著潛生果真是大了,這麽大的事,卻已經同人商量好了,僅僅是知會她一聲,而不是讓她來拿主意了。這麽一想,還是有那麽點失落的。

但失落歸失落,潛生能在這麽將領麵前立起來,一直都是憐雁所希望的。

憐雁道:“侯爺知道嗎?”

“知道,他也同意的。”

憐雁輕輕一歎,道:“搬出去也好,總不能一直在這府裏做個奴才。那些個殘留的林家軍,你可要收服妥當了。咱們不能永遠靠著武安侯府的,否則也隻能被人拿捏的份,說不定還給別人做嫁衣。”

潛生點點頭,這個道理他自然懂,他也努力讓徐昭的人和趙彥清相互製衡了,雖然照目前的情況看,還是趙彥清壓了一大頭,畢竟徐昭他們隻能躲起來韜光養晦。

想到趙彥清的意思還是讓憐雁留在侯府,潛生覺得自己應該同阿姊解釋清楚,免得讓憐雁覺得自己丟下她了,他道:“對了阿姊,你還是住在侯府的吧?畢竟你現在……不太適合貿然搬出侯府了……”

憐雁滯了滯,心知這話不假,卻是有不太想留在侯府的感覺,遲疑道:“要真搬出去也不是沒辦法的,讓侯爺找個由頭把我趕出去就是了。”

潛生一驚,聽憐雁的意思是想出府的,問道:“阿姊不想留在侯府了麽?想和我一起搬出去?我以為你同侯爺挺好的……”畢竟這府裏誰都知道趙彥清是獨寵憐雁的,而最近潛生忙著兩頭跑,倒也不知現在兩人的冷戰。

憐雁也不知該怎麽說,現在就是她都迷惘到底要和趙彥清怎麽相處,但似乎現在又不是糾結於這些小事的時候,比起翻案與潛生的前程來,這些真的不值一提。她想了想,道:“算了,你先搬出去再說吧,不必擔憂我。”

潛生是希望憐雁留在侯府的,他對趙彥清還算信得過,至少看得出他真心對憐雁好,再者他也不想將來去軍營還縛手縛腳,聞言倒鬆了一口氣,不再多說什麽。

潛生走後沒多久,趙彥清下衙回來了。

杜若端了茶進屋來,見憐雁還狀似氣定神閑地看著書,輕輕咳了咳,道:“侯爺回來了呢,姑娘不過去服侍?”

憐雁總算收起了書,看似動搖了。

杜若麵上一喜,卻見憐雁慢騰騰地起身理了理衣衫,道:“潛生剛跟我說遇上了回京來的表親,要搬出府去,我得給侯爺提一提,也謝謝他的照拂了。”說著走了出去。

杜若竊竊一笑,心道姑娘也挺別扭的,都給了這麽個台階下了,還扯東扯西地扯幾個不著調地說辭來。

憐雁來到書房前,守在門口的常武見到她就是眼前一亮,跟看到個救星似的,迎上前就道:“姑娘,侯爺在屋裏呢,你進去吧。”說著就替她開了門,連通傳一聲都沒有

也是,憐雁進書房不用通傳很早以前就開始了。

隻是今兒就有說不出的怪異。方才聽杜若說趙彥清回來了憐雁就一股腦兒地就過來,還覺得自己是有正當事兒找他,現在聽常文這麽一叫喚,就回過神來了,潛生搬出府這事兒都已經同趙彥清商量好了的,她還來提什麽提?壓根就站不住腳的說辭。

偏生常文手快,這會兒就把門給開開了,還做了個請的手勢,憐雁不進去都不行。

沒法子,她隻能硬著頭皮往裏走了。

趙彥清在練字,聽到開門聲就抬頭,看見是她,第一個念頭就是,憐雁身邊那丫頭說的還真不差。他放下毛筆,問道:“有事?”

憐雁道:“潛生跟我說他要搬出去了。”

聽她說的是這個,趙彥清隻覺得泄了氣,微微斂了眉,複又拿起毛筆繼續在宣紙上寫,一邊又帶著漫不經心的口吻道:“嗯,徐昭提的,聽說宅子找好了,在京郊,人不多,也算安全。”

這一問一答後,兩人忽然就沒話說了,各懷心事,屋裏一時間有些尷尬。

這樣的相處,真叫人提不起什麽勁兒來,又想到趙彥清要帶著依玲和蘭香兩個通房去避暑山莊,憐雁便覺得有些心灰,之前一門心思地盤算著怎樣借趙彥清的力來給潛生搏個前程,現在停下來一看,卻發現自己已經陷入了一死潭裏。

原以為林泰死後並沒什麽可以束縛住她了,到頭來卻發覺她並沒有這麽無牽無掛。

這樣一想,倒不如跟著潛生搬出府去,撇幹淨了也能一身輕。憐雁便道:“既然這樣,我同潛生一起出府吧。”

趙彥清筆下一滯,墨痕往外撇了出去,一張紙也就廢了。

憐雁又道:“你找個由頭把我送出府去,應該不難吧?”

趙彥清默了默,將紙揉成一團扔到一邊,重新鋪了一張紙,道:“挺麻煩的。”

憐雁蹙了蹙眉,“能麻煩到哪去?隨便給我安個錯處不就是了?左右就是個通房,難道還趕不出府?”

趙彥清猛地將手上的筆往案桌上狠狠一擲,砸在硯台上咣當的聲音唬了憐雁一跳,筆杆也折成了兩段。

這是憐雁頭一回見趙彥清砸東西,以前見他發怒也從不曾隨意打砸的,最多冷著一張臉生悶氣。

今兒真的是火發大了。

憐雁還沒回過神來,卻聽趙彥清低吼道:“左右就是個通房?你倒是問問你良心!哪個府上的通房同你似的?我可曾委屈過你半分!你滿口胡謅地進侯府來,我沒計較!滿腦子心眼兒地接近我,我也沒計較!你倒好,尋到了舊部有了靠山就要甩攤子走人!你把我當什麽?要不是我把你當我女人,你以為我樂意牽扯上你們姐弟倆嗎!”

憐雁先是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聽到他說把她當他女人,便是眼圈一紅,也起了氣,道:“你院兒裏那麽多女人,怎麽沒委屈我了!陶氏在的時候我沒少在她手頭吃虧,現在你避暑去還要帶上兩個通房,怎麽就沒委屈我了!”

趙彥清的氣瞬間熄了下來,一時怔在那裏

。這麽一番爭吵後,屋子裏又陷入了詭異的安靜,隻有憐雁幾不可聞的啜泣聲。

趙彥清沒什麽反應,憐雁緩過來後隻覺得今兒又哭又鬧的著實丟人,這書房也呆不下去了,轉身就往門外走。

趙彥清這才回過神來,大步繞過桌案將她拉住,胳膊一用力就將憐雁給拉了回來,撞進他胸膛裏。

憐雁扭著胳膊想掙脫,被趙彥清結實的手臂一箍就動彈不得,她惱怒地叫道:“你放開!找你那兩個通房去!”

趙彥清卻不僅沒了那股火氣,還心情陡然間好了起來,很耐心地看著憐雁在自己懷裏扭啊扭得掙紮,慢裏斯條地貼著她耳側低聲道:“你酸了。”

憐雁動作一滯,片刻後又惱羞成怒道:“沒有!放開!”

趙彥清無視她的反駁,唇角微微勾起,泛起了笑意,好聲好氣地低語道:“我都好些年沒見過那兩人了,都記不得她們長什麽樣了,你還計較做什麽?這回估計是鄭媽媽見你不隨行,又經不得那兩人纏著,才將她倆給捎上,你要不樂意,我推了就是。”

他當然不會說帶上依玲蘭香是他同意的,隻可憐了鄭媽媽背了這黑鍋,偏生趙彥清還毫無愧疚之意。

憐雁漸漸安靜下來了。

趙彥清見此繼續趁熱打鐵道:“可你總不能讓我孤零零地去吧?你怕熱怕得厲害麽?隨我一起去吧。”

憐雁低著頭不說話,腹誹幾十個下人跟著走,哪門子的孤零零?

趙彥清再接再厲地勸哄,“去吧,嗯?”低沉的聲音都能蠱惑得人心頭一軟。

今兒兩人這麽放開了一吵後,他竟有難得的心安,像是忽然對一直以來不確定的感情有了信心。這會兒憐雁雖還掛著淚珠別扭著,他卻是要鐵了心將她帶走的。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要是他再冷下去把人真給氣走了,他找誰哭去?

估摸是因為趙彥清的聲音能柔得滴出水來,憐雁總算沒再強下去,道:“你是伴聖駕,我去了不安全。”雖然現在真的能一眼認出她的人沒幾個,但也要防個萬一。

趙彥清卻不願把她留在府裏,且他自認有這個能力護她周全,若是他將她帶在身邊還能叫旁人查出她的身世來,那他這侯爺也甭當了。

趙彥清道:“跟著我,哪會讓你遇什麽險?跟著我去也不會叫你見什麽人的,乖乖呆在我身邊就是……”最後的聲音湮沒在他沿著她臉頰細密的吻裏。

憐雁覺得癢,偏頭要躲,卻還是被他追著吻來,片刻後又把她身子轉過來封上了她的唇。

算起來都有半來個月沒碰她了,趙彥清含著熟悉而綿軟的唇瓣一點兒都不客氣,下腹一陣邪火就升了上來,一手扣住她後腦勺用力吸取她唇瓣的馨香,另一手就解開了她領口的扣子往裏探。

當胸口一陣酥麻襲來時,憐雁一個激靈,抓住趙彥清的手掌把他拍開,剛吵了一架,她可沒這個心情跟他立刻親熱起來。

趙彥清也停了下來,深深吸了幾口氣,才把那股邪火給壓下去,低下頭來下巴擱在她肩上低語道:“好了,咱不鬧別扭了,將來我也不會給你委屈受的,你都已經跟了我了,就乖一點,別總想著出府去,好不好?”

見趙彥清都這樣哄她了,憐雁也不是得理不饒人的人,何況她想出府大多還是因為被他那兩個通房給膈應到,既然有了台階下,自然不會再端著,輕輕嗯了聲

趙彥清笑了笑,“這才乖。”抬手拭幹了憐雁還掛在眼角的眼淚,又道:“你還真是罵不得,才說你兩句就哭。”

發那麽大的脾氣,隻是說了她兩句麽?憐雁哼了一聲,撇開頭。

“好好,是我不好,不會有下次了。”這樣溫言細語的趙彥清,要是常文常武見著,指不定會震驚成什麽樣。

憐雁卻細細想了趙彥清方才盛怒下說的話,原來她起先有目的地接近,他不是不知道的,卻從來不曾提過。

憐雁有些愧疚,把頭埋進他懷裏,輕聲道:“你真的不生氣嗎?我之前……瞞你騙你……”

氣,當然氣,隻不過氣了幾天後到她跟前又什麽都氣都撒不出來。趙彥清輕拍她的後背,道:“左右都過去了,咱們就把以前的都翻過去吧。”把以前的未婚夫也翻過去吧。

見他真的不計較,憐雁也高興,兩人擁在那兒溫存了片刻,溫香軟玉在懷的趙彥清又燥熱起來,摟著她腰的手掌不安分地上下其手,一點點溫存很快就被曖昧衝刷得一幹二淨。

憐雁不樂意了,夏日天黑得晚,這會兒外頭還大亮著,常文又站在門外,這會兒要親熱起來她臉皮子都丟盡了,使了力氣推開他,後退了半步,憐雁道:“該傳晚膳了。”見趙彥清還想拉她,又添了句,“我餓了。”

趙彥清無奈地笑笑,喊常文傳膳。

其實距晚膳的時辰已經過了兩刻了,常文早就忐忑不安地在門口糾結要不要提醒裏頭的兩人吃晚膳,剛才他們兩個的爭吵聲就算還沒到整個院子都聽到的地步,但站在門口的常文是聽得一清二楚了,多少年沒見趙彥清摔東西發脾氣的他直接被嚇破了膽,縮著脖子站著,哪還敢進去撞槍口上?

幸而裏頭吵了這麽幾句就停下來了,接著就是細細碎碎的低語聲,他雖聽不清楚,但也稍稍安心了些,隻祈禱著憐雁姑娘趕緊把侯爺的毛撫順了,省得回頭他進去伺候的時候一不小心拂了逆鱗被打板子。

等到晚膳時分,見映月泮這裏都沒動靜,大廚房早就遣人來問了,常文卻打死都不敢這時候進書房去,隻能含糊地回了大廚房的人說等侯爺傳膳會再去取。

左等右等,總算是等到趙彥清發話了,常文忙讓人去大廚房傳膳去。

等用膳的時候,他又小心翼翼地觀察趙彥清的神色,臉色挺不錯,眼角還帶著笑意,這可是極其難得的,他這才放下心來,幸好幸好,火氣都過去了。

常文還見趙彥清好幾次給憐雁夾菜,心裏又明白了幾分,看來兩人算是和好了,這院子裏整日心驚膽戰的氣氛也該過去了吧?

其實常文總覺得這兩人挺像的,心裏頭不舒暢總喜歡悶著,並不會敞開了心思說出來,果然,鬧起別就來時就不得了了,要吵開了才行。

用完膳後,常文又聽趙彥清吩咐道:“跟鄭媽媽說聲,去避暑山莊正院的兩個通房不必跟了。”頓了頓,又道:“還有,把憐雁的行李整理起來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