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③⑥章

到了七月下旬,下了幾場雨,天氣就涼了下來。

回京被提上行程,定在八月初三,於是在七月廿九那日,趙彥清對外稱要在回京之前遊上一遊,便帶著憐雁出去了。

夜裏淅淅瀝瀝下了場雨,到天蒙蒙亮才停,所以出門時地還是泥濘的,空氣都有股潮濕的味道,顯得天氣有點陰冷,在這個特別的日子裏,就覺得更加壓抑了。

馬車駛離山莊,因為地麵泥濘,行駛得很慢,沿著山路搖搖晃晃地移動著。

憐雁坐在馬車裏,而趙彥清也難得地沒有騎馬,在馬車裏陪著她。他看得出來,從告訴憐雁林家的墓塚離這不遠開始,她就不再似剛到山莊那會兒挺有興致地找樂子玩,而是整日整日地發呆,情緒有些低落。

就像現在,她靠著車壁,半闔著眼,不知在想些什麽。

沉悶的氣氛讓趙彥清覺得壓抑,他開口道:“太子和太子妃的屍首收不了,墓塚裏隻有林老將軍和林泰,還有一些家將也葬在旁邊。”

太子和太子妃死在東宮,而且一把火燒得幹淨,憐雁也沒妄想能把屍首收起來。她輕輕點了下頭,沒作聲。

趙彥清還想說點什麽,想讓她別這麽悶,就聽見後邊有馬蹄聲傳來,似乎有人追過來了。

趙彥清警覺起來,一雙眼也變得淩厲,“常文。”

在簾外駕車的常文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拉了韁繩,“籲”得一聲,馬車停了下來。

這回出來趙彥清隻帶了常文一個隨從,因此現在也隻能常文親自下車探查,後邊追來的人漸漸近了,常文眯了眯眼細細辨認,很快認出了來人,是周楠,且隻有周楠一人。

幸好,沒引得他人注意,常文鬆了口氣,朝馬車內道:“侯爺,是周大人。”

“等他上來。”趙彥清道。

“是。”

憐雁自然也聽到了,她對周楠還是有點警惕,問道:“他來做什麽?”

趙彥清道:“估計也想去祭拜一下。”

“他和泰哥哥有交情麽?”

“還算有點交情。”

等馬蹄聲近,趙彥清走出馬車,“之前叫你不來,這會兒倒追來了。”

周楠拉了韁繩停下,哼笑了聲,“我不去,就是來送壇酒。”說罷把手裏的酒壇一拋。

趙彥清接住,聞了聞,“好酒。”

“那是,我的酒,怎麽會差,上好的女兒紅,讓人從紹興帶來的。”

“就為了送酒?當真不去?”

周楠把頭一撇,“不去。”說著就調轉馬頭,頭也不回地走了。

趙彥清沒攔他,吩咐常文繼續走。

憐雁嘀咕道:“他怎麽這麽別扭?不去就不去唄,還非要追上來送一壇酒。”

趙彥清略有無奈地搖搖頭,“隨他去吧。”

墓塚在林子裏,隻有幾塊石碑,連名字都沒刻。趙彥清指著那塊最大的道:“這是林老將軍。”又指了指旁邊這塊較小的,“這是林泰。”

其餘的他也一一報了名字,都是憐雁不熟悉的林家家將。

憐雁呆呆地站在墓前,眼睛澀然,但沒流出淚來。

趙彥清在墓前灑了酒,然後自己舉起酒壇喝了一口,道:“這是周楠送的,他麵子薄,沒好意思來。上好的女兒紅呢,我記得你嫌這個太烈那個太淡,更中意女兒紅。”頓了頓,又道:“隻是不知林老將軍喜歡什麽酒,若有中意的,倒可托夢給我,下回我帶來。”這一番話比前麵的鄭重了許多,不似同林泰說的這麽隨意了。

爾後趙彥清說了朝中的一些事,難得他對著墓碑絮絮叨叨起來,末了又道:“我定當竭力為太子為林家翻案。”

憐雁就靜靜地聽著,什麽都沒說。

趙彥清側頭看她,她有些木然的神情像利刃直刺心間。他沉默地陪憐雁站了會兒,最後在心底輕輕一歎,妥協了她的默然,道:“我去馬車上等你。”爾後就帶著常文先離開了。

在他倆的腳步聲越來越遠直至聽不見時,憐雁僵直的身子總算有些鬆垮了下來,眼圈慢慢變紅。

她不像趙彥清那樣能對著墓碑說出那麽多話來,便是哭也是默默地流淚,像是怕聲音太大驚擾了下麵的亡魂一般。

哭累了,就抱膝坐下,頭靠著碑側,輕輕地呢喃,“泰哥哥……”

泰哥哥,等給你們正名了,就換個好的陵墓,正大光明地在眾人麵前。

這是她心底唯一的希冀了。

趙彥清和常文在馬車上等,卻遲遲不見憐雁出來。

趙彥清闔目靠著車壁,但常文知道他沒睡,隻不知在想些什麽。

躊躇了片刻,常文試探著道:“侯爺,小的進去看看?”

“不必。”趙彥清道。

她總會走出來的,從過去走出來,他會等著,也隻能等著。

常文察覺到這位主子心情不佳,應該說近來幾天,兩位主子的心情都不好,今天就更加沉悶,也是,來祭拜故人,誰的心情會好?

常文識趣地噤聲,閉口不言。

約莫又等了兩刻鍾,才見憐雁從林子裏慢慢走出來。

“姑娘回來了。”常文道。

趙彥清嗯了聲,沒其他的表示。等憐雁進了馬車,他才睜眼看她,眼睛通紅,果然是哭過了。

趙彥清有點挫敗感,在他麵前就不能哭嗎?

常文來請示接下來是不是回山莊去。

趙彥清看了眼紅著眼睛垂眸情緒別提有多低落的憐雁,想了想,道:“附近轉轉吧。”想到他們清晨出發,到現在已到了午膳時分,又道:“看看有沒有客棧館子之類。”

憐雁卻道:“我有點累,還是回吧。”

常文看向趙彥清,趙彥清依舊道:“先找點吃的,我聽說附近有個月亮湖,也可去遊一遊,既然出來了,總得做個出遊的樣子來,否則平白惹人起疑。”

憐雁就沒再堅持。

常文會意,駕著馬車往最近的集鎮去。

趙彥清拿了塊絹子遞給憐雁,“把眼淚擦幹淨了。”

憐雁驚了驚,方覺臉頰上一片淚痕掛著,她有點狼狽地接過,胡亂擦了擦。

趙彥清看著她尷尬的樣子,忽然開口道:“你的心到底還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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