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這就是……慕容逸的作品嗎。”陸飲霜浮在通道盡頭,黑暗猶如無盡的宇宙虛空,一處分隔的圓形空間飄**著,仿佛從亙古直到永恒,在被注視一瞬間,陡然炸開一顆燦爛輝煌的星宿。

陸飲霜也不得不承認他被眼前所見震撼,眼中倒映著紛亂又秩序的光影,他緩緩抬起盈昃,並指劃過劍身,將過半靈力貫入,銀色電芒在劍上跳動,極寒劍氣直撲總陣。

沒有屏障保護的陣法碎的鴉雀無聲,陸飲霜忽地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他聽不見爆炸,但衝擊的靈力像水麵漾開的漣漪無處閃躲,耳邊充斥著嘈雜喧囂的沸響,像是他劇烈的心跳和竄動的血。

陸飲霜不住地咳,口中滿是鏽味,他覺得疼,但身處黑暗之中連自己都感應不到,隻能憑借著直覺轉身向來時的通道走去,粘膩的陰冷宛如無數蠕動的蛆蟲,從四麵八方向他擠來,寒意入骨,連思維都能凍的凝固。

“這就是墮水的真麵目嗎。”陸飲霜提著盈昃步履維艱地挪動,在即將失去意識時,光點終於出現在了眼前,隨著光線越來越亮,他的輪廓也逐漸清晰,護身的符文淡得幾乎消失,黑霧像重疊扭曲的手緊扣著他,不願放他離開……那是自墮水存在於蒼旻界開始,死在海中不計其數的怨魂。

他剛剛碰到純白的通路,一縷龜裂的碎紋就爬上光壁,星星點點的光斑飛散而出,在吞食過來的黑色下好像天際閃灼的銀河。

陸飲霜借著光線看見自己胸前濺上的血,擦了下嘴角,溫熱粘稠的感覺還在,他努力向通道一端浮去,身後的黑霧緊追不舍,前方通道不斷崩裂。

他終於無可避免的升起一絲恐懼,他的速度越來越慢,出口遙不可及,似乎隻有前世困在大火的臨淵宮時才這般絕望。

他怕沉淪境等來帝尊殞命墮水的消息,怕謝橋在看見空無一人的王座時自責悔恨,怕常靖玉真的在墮水自盡,年輕人本該有一番作為。

他根本無法坦然赴死。

“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不能死……”陸飲霜強提氣力斬向身後,在支離破碎的通道兩側凍出冰階,踏上冰麵借力回身,伸手妄圖抓住唯一的希望。

通道哢的一下,如同摔碎的七彩琉璃,崩毀湮滅。

墮水之上,突如其來的靈力波動防不勝防,湍急的水流驟然活躍,將冰牆拍出裂痕。

重華門主臉色一白,他匆忙增加了靈力堪堪穩住防線,流芳主人正在光柱中央,避不開總陣破碎的爆發,當即口吐朱紅,空間通道脆弱得搖搖欲墜。

謝橋也被波及得傷勢不輕,冷汗浸濕了裏衣,眩暈讓他幾乎看不清眼前陣圖。

“謝尊主,撐住!”流芳主人婉轉卻又強硬的聲音傳來,通道終結的一刻,她用修長的指甲直接割開手腕灑下鮮血,不計消耗地重新架起陣圖。

即便是拚命支撐,空間通道仍在不斷崩裂,流芳主人和謝橋心生悲涼,一刻鍾已過,遮天蔽日的陰雲正在散去,露出澄澈的天空。

謝橋唇邊不住滴下血來,他咬牙堅決道:“我謝橋此生,隻認他做帝尊。”

墮水上的陰影正飛速褪去,光線刺的眼睛酸痛,就在光柱將要消失的倏忽間,空中乍來三道大乘劍氣,化作最精純的靈力補入陣中。

光柱回光返照地又停滯須臾,常靖玉自遠方禦劍而來,毫不猶豫的跳進光柱,一艘連閃數次趕至墮水的懸舟緊隨其後,也以醇厚靈力延續通道。

謝橋詫異抬頭,懸舟上三張熟悉的麵孔,是夜忱和淩旭輝淩虹霓,另一人踏在船首,似是流天境之人。

墮水漸消,重華門主率先趕來維持通道,還有餘力的魔修仙修也都翻越冰牆上前,將靈力渡給陣圖。

光壁的碎片化為蒸騰的輕煙,陸飲霜閉上了眼,他還是沒能觸到終點,無法反抗地被墮水拖向深淵。

然而一隻手抓住了他,溫暖的,蘊含著無比倔強固執的力量,將他從墮水中又拉起來。

陸飲霜愕然看向前方,通道重又拚合起來,那道人影在光中模糊不清,依然讓他翻起無奈又縱容的欲望。

“前輩,我來與你同生共死了。”常靖玉含笑的聲音縹緲地散開。

“……胡鬧。”陸飲霜沒控製住自己的笑容,他覺得自己可能有些忘形,但此處也沒有別人,他扣住常靖玉的手往上飄了一段距離,虛脫似的再也抬不起一根手指。

常靖玉想去抱他,陸飲霜折中道:“扶我一下吧,臨淵宮的帝尊可不能失態。”

“沒錯,前輩隻能在我麵前失態。”常靖玉意味深長地扶起他,把胳膊搭在自己肩上。

“教訓晚輩的失態嗎?”陸飲霜斜睨著常靖玉,語氣輕鬆,他想自己都不認識失態兩字了,一邊又隨意想著從這裏離開,就能兌現承諾,帶常靖玉回家。

扶持的兩人離開光的盡頭時,不亞於海浪的慶賀聲再度傳來。

謝橋望著消散的光柱鬆了口氣,眼前忽地一黑,整個人向下落去。

周圍的墮水還未全褪,沒人猜到臨淵宮的謝尊主會因恐高和氣空力盡而跌落,沒人注意到他,即將墜入墮水時謝橋本能地睜開眼,他又想起在掉下懸崖的時候,下方是深不見底的地獄。

謝橋抬手摸向自己戴著的指環,啞聲喊了一句:“萍風!”

辟空石清脆的裂聲響起,謝橋眼前景物翻轉,他感覺自己被人撈了一把,然後跌進一個帶著古樸書香的懷抱。

他知道沈萍風一定會接住他。

“屬下在。”沈萍風穩穩橫抱住發抖的謝橋,溫潤的聲音足以撫平任何不安。

“沈護衛。”謝橋抓住他的衣襟,恍然間明白了什麽,展笑道:“你接住我的心了。”

……

沉淪境,臨淵宮。

陸飲霜坐在盈滿筆墨氣息的書房內,認真地把一碗苦澀的湯藥喝完。

案上堆著等他簽名蓋印的公文,和修真境各派領導開會吃飯的日程已經排到下月,他默默思考能推給謝橋多少,房門兩聲輕響又將他拉回現實。

常靖玉順手替他送過來一疊函件,彎腰把紙張擺放整齊時頗有些穩重可靠的風采。

“前輩,我雖然住在了臨淵宮,但總覺得少點什麽。”常靖玉若有所思道。

“本座明白了,你是想把戶籍遷到夜雪城,那明日辰時去太熙街外門辦事廳排隊,按規矩走流程。”陸飲霜向後靠了一下,兩根手指夾著印璽,一本正經地望著常靖玉。

窗戶開得太敞,院裏忽然起了陣風,他桌上的晶石燈大約是接觸不良,在臨淵宮寧靜的寒夜裏忽明忽暗。

“那是明天的事,我現在想要別的。”常靖玉移開眼神一把拍停了它,暖黃的光暈緩緩熄滅,隻剩安逸的簌簌風聲時,他俯身低頭吻了下去。

一片晶瑩的霜花飄落下來,停在窗欞邊,臨淵宮藍紫色的夜空群星璀璨,陸飲霜忽然湧起些閑情逸致來,他想和常靖玉出門,踩著庭院蜿蜒起伏的橙色燭光,在雪地上留下兩串腳印,想給他看朝露崖上傲然而立的暗香疏影和夜雪城達旦不休的燈火洪流。

他們可以乘沽酒藏刀的新船在修真境迎來黎明,讓常靖玉盡情去做向導,介紹修真境的花朝月夕。

在某一個瞬間,他也想讓時光暫且停泊,是這個寬容的世界給他和常靖玉截然不同的重逢,那麽他也可以多寬容常靖玉片刻,放任他年少氣盛的衝動輕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