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車速飆到了極限,紅燈一個個的闖過。何寧忱紅了眼睛的往醫院衝,他不相信!父親的身體明明就那麽健康,怎麽會突發腦溢血!不,不可能的,眼前一片模糊,耳邊仿佛還能聽到他出國那年父親欣慰的話,他說:“小忱,有你這個兒子,是爸一輩子的驕傲。”

父親對他一向嚴厲,學習廚藝的過程中從未有過溫聲軟語,稍稍做不好便會遭到近乎嚴苛的訓斥。何寧忱甚至從來沒有想過父親有一天也會對他說出這種話。那天他隻覺得渾身是勁,身體裏都是鼓漲的興奮,他發誓他一定要將自己的廚藝提升到一個更高的境界!他不能給父親丟臉!

可是他終究還是給他丟臉了,何寧忱跌跌撞撞的下了車,不管不顧的就往醫院裏衝,爸,我錯了!爸,我再也不任性了!我聽你的話!求你,一定不要出事!

“何寧忱。”耳邊響起師兄熟悉的聲線,他一貫輕佻的聲音裏滿是沉重和哀痛,何寧忱攸的就有了不好的預感。

“我爸呢?帶我去見他!帶我去見他!”何寧忱拽著他的胳膊,拚命地將他往前拖,整個混人沌不堪,像是鬥牛場上紅了眼睛的公牛。

“不要自欺欺人。”許琛掙脫開他的手,銳利的眸光緊緊鎖住何寧忱,“你已經猜到了。”

“不,不是這樣的,師兄,你在騙我對不對?師兄!”何寧忱的眼淚大串大串的往下滾,他的臉色灰敗,嘴唇哆嗦著,紅腫的雙眼哀求的看著許琛,仿佛隻要他一點頭,就能還他整個安寧平和的世界。

這個樣子的何寧忱讓許琛有些發愣,甚至都要控製不住的摸摸他的腦袋說聲小師弟乖,就像他們從前一樣。可是他的手剛剛抬起來就像是被什麽擊中了一樣猛然放下,本來有些放柔的眸子也一瞬間變得無比冷漠,“走吧,去太平間。”

再也沒辦法回到過去了,師父的死像是一道深深的溝壑,徹底將他和他隔離開來。不能原諒!師父是因為憂心過度加上龐大的壓力才會突發腦溢血,直到咽氣的前幾分鍾還口裏還念著小忱,小忱。

可惜他的兒子到底還是沒能趕來見他最後一麵,他為他操勞致死的時候,他在幹什麽?他在跟一個明顯是在利用他的男人快快樂樂!所以不原諒!他這輩子都不原諒!

“不、不……”何寧忱驚恐的睜大眼睛,他一邊搖頭一邊後退,心疼的似要裂開,動脈突突的跳動著,冷成堅冰的血液化為尖銳的利劍一下下的捅進他的血肉裏,每一次都能將他最疼痛的地方生生的絞碎。

“師兄,求求你……求求你……”他終於支持不住的倒在地上,趴在許琛的腳邊,乞求著,哀嚎著,如同那街邊失了尊嚴的乞丐,全身的骨頭都被生活敲碎,變成了一灘爛泥。

許琛冷冷的掃了一眼何寧忱,向後退了幾步,離他遠了一點,仿佛他身上帶著什麽致命的病毒一般,“何寧忱,你不必這個樣子。既然生前都不在乎,死後又何必添磚加瓦。既然你不去看他,那就算了,葬禮你也不必來。”

說完許琛便轉身準備走人,腳步剛剛邁開就被何寧忱抱住了小腿,那個一向驕傲的孩子如今狼狽不堪,全身都充滿了沉沉的死氣,他清澈明亮的眼睛如今空洞好似連空氣都裝不下,隻是攀著他的腿慢慢的爬起來,聲音低低的,再也沒有了剛才的歇斯底裏,“帶我去……”

許琛逼著自己對他硬下心來,頭也不回的走在前麵帶路。兩個人一時之間沉默無語,隻能聽見何寧忱急促的喘息和不時的哽咽聲。

沉重的大門推開時,何寧忱死死咬著嘴唇,牙縫裏都滲了血,卻怎麽也邁不開腿。許琛察覺到他並未跟上來,便轉過身去將他往裏麵一拉,在他還懵懂的時候指著太平間的一角道:“這裏。”

說著,他快步的走上前,將寬大陰森的白布往下一扯。

父親瘦了很多,臉色是死人特有的青白,眼睛還是微微睜開的,定定的盯著某個方向,像是在等什麽人。何寧忱拖腿慢慢的走過去,每走一步都像是被沉重的鎖鏈銬住一般艱難。

“他一直在等你。”許琛冷冷的道。

他知道,他都知道的!何寧忱噗通一聲直直的跪倒在父親的遺體前,泣不成聲。都是他!都是他的錯!他自己識人不清,他辜負了父親對他的期待!怎麽辦?他該怎麽辦?

“快到時間了。”許琛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道。外麵,護士臉上不耐煩的表情已經在提醒他們是該出去的時候了。

“不、不……”何寧忱緊緊靠在床邊,滿是淚痕的臉貼在何父僵硬的胳膊上,“我不走……不走!”

許琛大步跨到他身邊,冷著臉狠狠地拽著他的手腕將他往外拖,“不要耽誤時間。”

何寧忱的右手沒有知覺,又經曆了如此大的變故哪能拗過許琛。所以盡管他極力的反抗掙紮,卻還是被許琛拖出了太平間。大門砰地一聲關上了,護士鎖上了門平淡的看了他們一眼就離開了,這樣的家屬每天都能看到,並不足以引起她的注意,唯一能夠讓她多看他們幾眼的原因是這兩個人長得都不錯,一個清俊一個漂亮,雖然狼狽,卻依然養眼。

“啊!”何寧忱用左手一拳打在厚實的鐵門上,哀痛的嘶吼,疼的像是要嘔出靈魂。

許琛沒工夫理他,他忙著聯係殯儀館,找墓地,辦葬禮。他不是不傷心,而是沒有時間去傷心,如今付寧忱半死不活的樣子還能指望他幹什麽,他必須要把一切打理好才行。

所以在他又打了一個電話後,一轉身就發現本來應該在後麵的付寧忱已經不見了。他的太陽穴突突的跳動著,沒人比他更了解他,他的小師弟是一個執著認真到了極點的人。若是他真的鑽牛角,那麽後果不堪設想……

許琛越想越心驚,連忙將電話收起來,跑出去醫院,可是剛剛還停在那裏的早已消失,如今隻剩下一圈蜿蜒的車輪印。

何寧忱不知道自己要到哪裏去,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他隻想往前衝,一直往前衝,好像這樣就能將所有的悲傷和煩惱甩到腦後一般。

眼睛模糊的幾乎看不清前方的路,何寧忱用力的踩著油門,操縱著車子如離弦的箭一樣橫衝直撞。這一天之中他承受了太大的打擊,先是被愛人拋棄,再是父親去世。他不過才二十出頭的年紀,哪裏能夠淡然以對。

腦袋疼的似要裂開,記憶卻漸漸清晰,有方淩源的,也有父親的。相處的一幕幕都在眼前浮現,曾經方淩源的笑臉,他的吻,他的擁抱……那麽深刻,那麽傷。他曾以為他得到的是愛情,可是現在他終於知道,他得到的不過是一場買賣,一場不等價的交換。

方淩源付出了四年的時間,他付出了他的廚藝。買賣不成了,大家就一拍兩散,可是他的感情呢?從來沒有人考慮過他的感情,不,也許方淩源是看到的,可是在他的眼裏,他的感情廉價的都登不上台麵。

愛人的背叛固然讓他痛苦萬分,可是父親的去世卻在已經傷痕累累的身上劃上了一刀最致命的傷口。若是父親還在,家還在,他還可以當個孩子,躲在父親的懷抱中任性的療傷,可是那個可以無限包容他的人已經不在了!為了他!他不在了!

何寧忱心如刀絞,思緒已然陷入到過去不可自拔,沒有看見車子已經漸漸偏離了正常的馬路軌道,越來越往旁邊的護欄開去。

此時正是冬季,前幾天剛剛下了一場大雪,是這個城市許久不見的鵝毛大雪,道路很滑,高速旁邊有許多政府臨時豎起的告誡司機要謹慎駕駛的牌子。每個司機現在都小心翼翼,車速幾乎比平常慢了數倍,唯有何寧忱,不要命般的猛勁的加速。

等何寧忱注意到不對勁的時候,已經太晚了,他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車子像是無人駕駛一樣瘋了般的衝向那高高的護欄。

A市多山,很多高速修建的時候都是直接將山鏟平,然後在此基礎上開出一條寬闊的馬路。因此高速旁邊都要用高大的護欄圍上,以防止司機無故停車,或者外麵的人直接闖到高速上。

也好,死了也好,死了就不用再這樣傷心,死了就不用麵對眾叛親離的局麵……隻是可惜了他這一身廚藝,還未學以致用便要消散了,何寧忱閉上眼睛,竟然勾起唇角緩緩的笑了。

砰地一聲,銀灰色的寶馬打了個滑,整個車身都撞上了鐵質的護欄,幸虧清晨高速上車少才沒有發生連帶事件。隔得近的司機連忙在邊上停了車,想要下去看看究竟是怎麽回事,沒想到出事的車竟然緩緩的冒起了黑煙,這下子誰也不敢靠近了。

隔得遠遠的看了幾秒鍾,隻聽轟的一聲,銀灰色的寶馬上火光衝天,碎片崩的到處都是,頃刻間就變成了一團廢鐵。

哎,幾個司機搖搖頭,掏出電話報了警,不知道這車裏有什麽人,也不知道有幾個人,唯一知道的是裏麵的人是一點活著的機會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