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文頃感覺最近身體有些不適,早上容易賴床,做事情也沒什麽動力,而且脾氣上也出現了些許變化,稍一刺激便會暴躁激動。

小旅店要搞裝修,旅店裏的住客走的走搬的搬,文頃在收拾行李的時候,因為豹子動作慢了些,竟忍不住埋怨了幾句,好在豹子一點都不在意。

“文頃,你去外頭貨車上歇著吧,行李我來收拾。”豹子的脾氣意外得好。

文頃自己都覺得奇怪,怎麽這幾日變化這麽大,難不成是青春期?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惡俗想法,這具身體裏裝的都是二十來歲的靈魂了,青春期早過了,再過個幾年都要步入中年人的隊伍了。

文頃走下樓的時候,心不在焉,膝蓋撞在了擺在店門口的椅子邊角上,很快他露出嫌惡的表情,“哪個沒腦子的把這椅子擺在這兒的,不知道這地方要走人嗎?”然很快他便為自己的言語懊惱不已。

小老板驚詫地看著他,文頃露出一臉苦澀。

“我說文兄弟啊,你今年多大了?”小老板竟然也沒生氣,隻是神神秘秘瞅著他。

文頃不知道小老板怎麽突然問這個,隨口答道:“十七八歲吧。”

“哦……”小老板拖了下尾音,隨後說道,“那就怪不得了。”

文頃聽著有些莫名,“什麽怪不得了?”

小老板道:“文兄弟的父母沒對你說嗎,十八歲是獸人一生中最重要的坎,生理和心理的轉化期。”

“轉化期?”

“對啊,”小老板把他拉過來,湊近道,“這個階段性格脾氣會與以往有很大區別,是轉化期也是塑造期。本身具備的個性很可能在這個階段被擴張放大,但也有可能被扼殺,會往哪個方向發展,完全要看身邊的人如何引導了。你這段時間,看看要不要來我家住住,我媳婦兒平日裏沒什麽事做,說不準能好好引導你。”

這個時候,白霄從樓梯走下來,拎著一大包行李從櫃台前經過,有意無意地瞪了小老板一眼。小老板毫不示弱瞪了回去,繼續在文頃耳邊說:“小白太年輕,沒經驗的,布姚我欣賞你的為人,可不想你在這麽關鍵的事情走了岔路啊。”

小老板語重心長,文頃卻聽得糊裏糊塗,怎麽這轉化期還需要引導,這所謂的引導,究竟是什麽意思。

文頃自然不能隨便受人恩情,況且他和豹子正打算趁著裝修的時間回一趟白豹族,實在沒時間也沒機會在小老板家裏居住。正打算拒絕的時候,白霄倒是開口了:“文頃的轉化期必須由我來引導,其他任何人都不得插手。”

小老板看了看豹子,複又轉向文頃,說道:“文兄弟啊,你自己把握,這事,可千萬不能怠慢。”末了拍怕他的手,一副著實嚴重的模樣。

文頃聽得雲裏霧裏,不知道眼前這兩人在糾結什麽,遂說了句:“到時候再說吧。”便出門上了車。

拉貨車的牲口是一種與馬極其類似的物種,不過毛發要更長些,脾氣也更溫和些。文頃坐在車裏,白霄架著貨車,一路揚長而去。小老板看著那因貨車行進揚起的股股灰塵,不由眯了眯眼,他既擔心也期待文頃度過轉化期之後的真正形態。

白霄一路駕車緩緩行駛,文頃坐在車內總覺得哪裏不對,便拉開布簾坐在白霄身旁,問道:“小白,老板所說的轉化期到底是什麽意思?你似乎也知道。”

“嗯,”白霄點點頭,“嚴格來說,獸人一生中,沒有哪個時期比得上這個階段重要。老板說轉化期需要引導人,這沒錯。獸人在轉化期會轉變成獸的形態,如果沒有引導人,會一輩子保持野獸的形態,直到死亡。當然也有一些特例,如果掩藏在心底的信念無比強大,不需要引導人也可以度過難關。”

“那你算是特例?”文頃記得白霄說過,在遇到自己之前,他的目標就是成為能與父親匹敵的男人,這個信念已然足夠強大。

白霄笑道:“我也算不上什麽特例,隻是那個時候恰好遇到了赤獅族的王,我一心隻想打敗他,跟奇刃還真沒什麽關係。”

“是麽,我以為,你時時刻刻都把父親記在心裏。”

白霄道:“文頃,說句實話,那時我一直放在心裏的,不是奇刃,而是他離開前說的那件要給我的極其重要的東西。他所認為的重要的東西,要麽玉佩,要麽長刀,如今玉佩已經戴在我脖子上,至於那刀,我是沒什麽興趣的,所以現在,我對他已經沒有那股執念了。”

白霄看了看文頃,其實他很想說,奇刃那頭花心老虎給了他這輩子都甚為珍惜的東西,以後要是再遇到他,即便是給自己金山銀山他都不稀罕了。

文頃對他那位從未謀麵的父親其實沒什麽感情,白霄的話語隻是讓他加深了一些對他的了解罷了。他現在關心的,還是自己那所謂的轉化期的事。

他拍拍白霄的肩:“過去的事別想了,你倒是跟我說說,所謂的引導人是做什麽的,怎麽你反對老板的妻子當我的引導人?”

“引導人啊……”白霄沉默了一會兒,才說,“獸人在轉化期的時候,就像一張白紙,什麽都不懂,什麽都要別人教。這個時期,等於性格重塑,包括生理需求都要引導者手把手教導。我當時反對,是考慮到你是個男人,讓一個女人來教,不知道會弄成什麽樣,肯定是不妥當的。”

“等等,”文頃打斷道,“那個時候,我還記得你嗎?”

“會有模糊的印象吧。”白霄儼然不那麽肯定,文頃到底記不記得他,主要還是看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了。

文頃默默點頭,又問:“那生理需求是指什麽?”

“這個啊……”白霄忽然拉住韁繩,“你等等,我去辦點事。”說著跳下貨車,朝一家衣服店走去。

文頃順著他的身影望去,那是家衣服店,再細看,不就是自己前些日子來過的衣服店嗎?文頃心頭納悶,白霄到這裏來幹什麽。

白霄來這裏,自然是來拿衣服的,上次在這裏為文頃定做了三套衣服,現在他們要離開小鎮了,剛好過來取走。他不想文頃穿得太過寒磣,況且這三套衣服與自己那三套一模一樣,穿在身上一看就知道他們是一對,就沒人敢打文頃的主意了。

店長瞧著多日不見的英俊小夥又上門了,樂得當場笑開花,美貌的男子可不多見,尤其是銀發碧眼這種怎麽看怎麽稀有罕見的。也別怪店長會這麽想,實在是因為她大半輩子了都沒出過小鎮半步,眼界就那麽點。

白霄把做好的衣服抖開來大致看了看,大小做工什麽的都還滿意。上次定做的時候,考慮到文頃在長身體,所以他刻意說大了一個碼數。店長也是個有心人,看著大小覺得不像是送給當初那黑痩小子的,便湊上來八卦道:“小兄弟,是看上哪家好夥子了,這麽有心?”

白霄將衣服收好,想著如今,自己獨自占有文頃,竟有些小小的得意,便和店長閑聊起來。幾句廢話之後,他實在不敢多耽擱,便趕緊告辭離去。

誰想剛踏出門檻沒幾步,便看見幾個人圍在貨車周圍,正企圖和文頃說話。白霄心下一緊,想到文頃正處於轉化期,他不想對方跟任何外人接觸,便立刻疾走過去,將那幾位不速之客一一推開。

“你們是什麽人?”

一一數來,竟有六個人,都用同色發帶束起頭發,衣服款式也一模一樣,不過顏色不甚顯眼,看起來身份地位應該不高,估計是哪家的仆人或家丁。

六人中站出來一人,拱手道:“白兄弟莫急,我家主子隻是想讓文兄弟去府上喝杯茶,聊聊天罷了,沒有什麽大事。”

白霄嗤道:“你們這排場叫沒什麽大事,你家主子的腦袋……”

“小白。”白霄正要說出什麽不雅的言辭來,卻被文頃止住,他說道,“能報上你家主子的姓名嗎,既然要請喝茶,該有的禮數總該拿出來吧。”

白霄看向文頃,文頃耳語道:“他們知道你我的名字,顯然是有備而來,我們也是閑來無事,不如去看看到底在搞什麽名堂。”

白霄心道也對,是禍躲不過,總要麵對。

對麵說話那人又開口了,這次還真報出了自家主子的姓名,“我家主子姓奇名二,人稱奇二爺,是這小鎮最有錢的生意人。”

奇二?果真是他。文頃猜得□不離十。他對奇二這人本就有些懷疑,畢竟與這具身體的原主同姓,就算稱不上直係血親,至少也該沾點親帶點故。獸人世界的姓氏與人類世界有很大不同。每個宗族都有一個固定姓氏,外族不可能使用相同姓氏,除卻一些特殊情況,他們的種族歸屬感都很強。

至於這次為什麽主動找自己去,文頃大致估摸出了某種可能性——與自己胸口的掛墜有關。一來自己沒在他麵前暴露自己的姓氏,他不可能這麽快猜得出來;二來自己曾與他女人有些過節,正常情況下不該這麽大排場邀請。如今他這番行徑,明顯昭示了他已知道自己身份。

文頃並不認為奇二采取這種行動是個聰明人,不管他將要對自己做什麽,他都知道不能讓對方得到象征族長地位的玉佩。眼下玉佩戴在白霄脖子上,隻要囑托白霄好好看管,不讓奇二看出破綻來,他自己脖子上這掛墜便足以以假亂真。到時候如果奇二想奪走,他便將計就計,好好擺他一道。

撇去文頃與奇二的過節不談,白霄也不喜歡奇二那人,想當日硬生生將自己看中的宅子從自己手中奪走,以為有錢便可一手遮天,實在太過幼稚可笑。他白霄那些日子是傻了所以不與他計較,如今清醒過來,定要睚眥必報一回。隻是此刻文頃在重要關頭,他不敢冒這個險。

“真要去?如果不樂意,我幫你解決。”

文頃搖頭,“躲著反而不好,如果不答應,你覺得他會讓我們出這個小鎮?”他低聲道,“麻煩事,要以最優化的方式解決。”

白霄道:“那好,如果身體感覺方麵有什麽不適,立刻眼神示意我。”

文頃拍拍他的肩,以示安心,“我沒你想的那麽脆弱。”

……

白霄之前看中的大宅文頃沒見過,這回算是初次踏入,看那裝潢布置,當真相當考究,獸人世界的木質桌椅要比人類世界結實得多,畢竟樹木生長結構不同,比上等紅木還要高檔的材質,在這個世界幾乎數不勝數。

下了貨車之後,文頃整個人有點暈眩,可能真犯了轉化期綜合症,坐一輛牲口拉的車還會犯暈。

後來,貨車被奇家仆人拉走,他和白霄便空著手被仆人引到正廳。那時候天色尚早,秋日當頭,天氣還很不錯,不過文頃整個人莫名的疲憊,以至於他走過回廊的時候,還要時不時將手搭在白霄肩上。

文頃沒想到今天的表現會這麽糟,他甚至有點懷疑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

對於文頃的狀況,白霄再清楚不過,所以在這關鍵時刻,他得幫著隱瞞,不能讓外人看出來。既然已經深入虎穴,就要做好思想準備。

在走廊拐彎的地方,文頃抓緊時間湊到白霄耳邊道:“待會他要是讓喝酒,你一滴都別沾,我今天狀態明顯不對,你必須保持清醒。”

白霄低聲道:“我知道。”然後忽然大聲說起來,“文頃,你看你,身體不舒服了吧,叫你昨晚上蓋好被子睡覺,你就是不聽,現在可好,不但發燒了,還感冒了,待會兒還怎麽跟奇二爺喝茶?”

文頃一聽,就覺得白霄機靈,也配合著打了個噴嚏,還裝腔作勢揉了揉鼻子。

幾個仆人走在前麵,不由竊竊私語。不管他們怎麽想,混淆視聽是做到了,不論如何都不能讓奇二知道自己正處於轉化期。

不過不論是文頃白霄還是一眾仆人,都沒注意到回廊周圍一座假山後頭的小人影。

奇二老遠就出來迎接了,仆人在他耳邊私語一陣後,奇二臉色明顯有了變化。

花雲倒是沒見到人,前前後後就看見奇二一人在忙活,他對文頃說是回娘家去了,可誰知道在搞什麽鬼。

其實按照奇二的意思,是想讓花雲在這酒桌上為當日學堂門口之事向文頃賠個不是,也不是正兒八經要發自肺腑,隻不過是逢場作戲以鬆懈文頃的警戒心罷了。可花雲死活不肯,還直罵奇二沒出息,不論奇二怎麽解釋,她都不聽。女人難免小肚雞腸,奇二也不能勉強她,隻好自己張羅忙活了。至於賠不是的事,當然也隻能由他來做。

文頃其實根本沒心思聽奇二鬼扯,從坐下來到喝了第一杯形式主義的酒,他就昏昏沉沉隻想睡覺。後來酒越喝越多,有點沒完沒了。

文頃那時雖然腦袋有些沉,但是思維還是有些清晰的。白霄在旁邊坐著,猶如古鍾,奇二百般勸酒,他都滴點不沾,事情都快進入僵局了。

文頃覺得這樣下去不行,他本身的狀況就不容樂觀,擱在桌底下的手已經開始發熱,那種熱度就像灼燒一般,儼然不是喝酒造成的。文頃不知道再拖延下去自己會變成什麽樣,他隻能想法子讓事情進展得快一些。

於是他故意覆在白霄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然後白霄很配合地站了起來,對奇二說道:“文頃身體實在不舒服,我去醫館替他買些藥,文頃先在你這兒休息會,我去去就來。”

眼前這個多餘的人要去醫館買藥,奇二心下樂不可支,自然是不假思索,連聲道好。“你盡管安心去,文兄弟有我照顧著。”

白霄還真表現出一副安心模樣,急匆匆向外奔去。

白霄一走,文頃便不再拖延,索性搖搖晃晃一頭栽倒在桌麵上,呼呼睡去。

奇二小心翼翼走過來,先是試探著喚了幾聲,見沒反應,又用手推了推,還是沒反應後,他便冷冷揚起嘴角,利落地撩開文頃後領處的衣衫,直接解下了係在後頭的繩子。

文頃當然是醒著的,奇二的動作他都感覺得到。他方才已經交代好白霄,讓他過一段時間再回來——給奇二足夠的作案時間。

不過奇二接下來的一句話讓文頃頓時覺得判斷失誤。

他叫來了人,說:“把他拖到後山,挖個坑埋了。”

那時文頃四肢無力,說實話即便是到了後山趁機逃跑,他也沒這個能力。不過文頃不知道,再過不了多久,這府上任何一人都不是他對手。

可是,誰會在這種關鍵時刻給他爭取時間?

正腦中一團亂麻的時候,卻聽奇二驚詫無比的聲音響起來:“你怎麽會來這?”

然後熟悉的聲音也響起來:“二爺,您怎麽一個人偷偷摸摸跟我兄弟和好,好歹也要把我叫上呀。”

文頃心頭一怔,鎮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