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文頃從後門溜了出去,他把狩獵的弓箭也一並帶走了,覺得肯定能派上用場。

昨天晚上答應豹子帶些食物給它,他不想食言。山林裏時常有小兔子這樣的小型動物出沒,它們就是文頃的目標。大型的動物文頃是對付不了的,別說弓箭隻能嚇唬人,連他這白斬雞般的小身板也很有可能成為大型獸類的裹腹之物。

山林裏沒有設置捕獸夾這樣的陷阱,獸人們獵捕從不需要這些多餘的玩意兒,除非遇到特殊情況,否則他們絕不獵捕比他們強的物種。

豹子之所以被捕獲,主要原因,大概就是它受了極重的傷。

第一次捕獵的文頃幾乎不得其法,光是搭弓射箭這門本事,他就琢磨了半晌,後來好不容易有隻柔弱的小野兔從他眼前經過,他還給射偏了,他捶胸頓足了好一會兒。

天漸漸黑下來,文頃手裏一無所獲,他想象著自己這樣兩手空空出現在豹子麵前,然後豹子兩眼放光一下子朝自己撲過來,血濺當場。文頃打了個哆嗦,覺得還是去水潭捉些魚吧,不管它喜不喜歡,有總比沒有好。

文頃脫下衣服,將甩上岸的魚包裹進上衣裏,往山洞走。

月頭漸漸掛起來,周圍樹影顯出古裏古怪的造型,山風一吹,皆是沙沙聲。夜晚山林本來就靜,這聲音就像有大型野獸在草叢裏穿梭,文頃不由提心吊膽。

其實文頃是不害怕的,可為什麽會有這種情緒,他覺得是原主人的身體記憶在作祟。原主人估摸著就是個懦弱膽小的人,才會連走夜路都怕。

文頃努力壓製這樣荒唐的情緒,這座山林裏,最強悍的就是那頭豹子了,其他怕什麽,根本不需要放在眼裏。

到達山洞的時候,文頃朝裏麵叫了幾聲豹子,沒有應聲。山洞裏一片漆黑,文頃什麽都看不見。他沒有像其它獸人一樣在黑夜裏辨認事物的強大視覺,他就是個掛羊頭賣狗肉的普通人,一進山洞,就等於睜眼瞎。

可他還是進去了,他擔心豹子已經餓死在裏麵了。

進去趁黑摸索了半天,一無所獲,文頃有些失望地坐在地上,想著,那家夥不會已經走了吧。想來也是,被村民們折騰得半死,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了,怎麽著也得保命要緊,誰會傻傻地相信一個初次謀麵的人說的話。

文頃拍拍屁股站起來,心裏有些酸,除了母親,他似乎還沒真正牽掛過什麽人,雖然豹子不算人。他不知道自己怎麽就有了這種情緒的,於是猛力地拍著胸脯,打算把這種懦弱的感情憋下去。

就在這會兒,脊背處被一股力道蹭了蹭,文頃怔住,“豹子?”

回應他的是低沉的鼻息,還有一雙標誌性的碧綠眼睛。然後文頃感覺臉部被柔軟的物體滑過,一抹上去全是水。文頃這才意識到是豹子在拿舌頭舔他。

“豹子,太好了,你沒走。”文頃忽然覺得自己有點矛盾,他今天來這裏,多半不就是為了讓它離開這兒嗎?他也沒多想,就撫著豹子的絨毛說,“我替你抓了些魚,你出去看看,我全放在外頭了。”

豹子叼著他讓他上了自己的背,往山洞外走。

月光灑滿整個山林,文頃的視域一下子開闊起來。魚從他的衣服包裏跳出來,因缺水而奮力扭動著。

文頃很不好意思地說:“我從沒狩過獵,沒什麽本事,就給你捉了幾條魚,你看看夠不夠你塞牙縫。”

豹子圍著活魚轉了一圈,看上去似乎沒什麽興趣,文頃說:“你不喜歡就別吃了,我再去想想辦法。”說著他拿起弓箭,往林子裏走。

沒想到豹子咬住了他的衣服,把他拉了回來。它俯首在文頃身上蹭蹭,然後叼起魚,一口吞了下去,文頃甚至沒聽到咀嚼的聲音。

借著月光,文頃觀察到豹子的傷勢已經不那麽明顯了,有些地方沒了絨毛,可以清晰地看見傷口結了痂。目光再順著它流線型的身姿下滑,文頃發覺豹子的肚子有些鼓鼓的,原來這家夥早就出去獵食了,這會兒估計都吃撐了。自己的那幾條魚,簡直是拿出來丟人現眼的。

“豹子,你不要吃就別吃了,別硬逼著自己吃下去。”文頃說。

豹子注視著他,停下了吞食的動作,在他腳邊趴伏下來,身子壓在他的腳背上。

文頃感覺得到絨毛的柔軟和溫熱感,心裏陡然竄出一個想法,自己就這樣養著它吧,然而一瞬間,他又否定了內心的想法。豹子肯定有自己的部族,在這裏也隻是短暫的歇息,可能等傷完全好了,它就要走了。自己怎麽可能養一隻豹子,就算它願意,村人也不會願意,想著想著,他就歎了口氣。

豹子仰頭看他,文頃摸著他的毛發,問道:“豹子,我叫……我叫文頃,你叫什麽名字?”文頃沒把自己當成奇穆,他覺得自己和那人完全不是一回事,當所有人把他當成奇穆的時候,他希望有個人能認識真正的他。

豹子發出應聲的鼻息,可他沒有說話。文頃知道村裏人獸化時也可以說話,但豹子為什麽不說,他就有些好奇了。說起來,他還從未見過豹子轉化成人的狀態,是不能轉化嗎,還是其它原因?

文頃想,說不準這豹子還處在幼年狀態,所以不能轉化也不能言語。

文頃說:“如果你不說,我替你取個名字吧,就叫……”文頃打量了它全身,“就叫小白怎樣?”

豹子眯起眼睛在文頃腿上蹭了蹭,以示讚同。文頃挺高興,“好,以後就叫你小白。”

文頃忽然想起在原來的世界自己養的那隻流浪狗來。說起來,自己也不算真正地養它,隻是在它饑餓的時候好心地給點它食物吃罷了。

莫約是他剛上初中的時候,有一日放學回家,天下雨了,瓢潑大雨,他端著飯碗坐在大門口邊吃飯邊等父親回來。那隻狗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出現在了文頃的視野裏。

它瘦削得很,看到文頃在吃飯,許是聞到味道了,就跑了過來,站在雨地裏眼巴巴地望著文頃。文頃碗裏沒肉,隻有一個荷包蛋。母親賣雞蛋餅,家裏最多的就是雞蛋。文頃看它可憐,便分了一小塊丟過去。

那一小片荷包蛋落在了雨水積聚的小水窪裏,可那狗一點都不嫌棄,它聞了聞,咬起來就跑。幾分鍾後,那狗又回來了,這次它變聰明了,不在雨地裏淋雨了,而是跑到文頃家門口的屋簷下,近距離地望著文頃。

文頃本想把它趕走,可是越看那狗越覺得可憐,瘦得幾乎成骨架子了,眼裏卻還顯示著求生的*。文頃喜歡那狗的眼睛,於是他進了裏屋,拿了隻小碗,盛點飯,澆點湯,拌勻之後放在了門口。那狗吃得很歡,狼吞虎咽的,飯粒濺得到處都是,它一一舔幹淨,碗裏的湯水也一點不剩。

文頃想,它肯定是餓極了,也不知道是誰家養的,這麽不負責任。

文頃住的那個村子,土狗特別多,可是正兒八經用心養的人家卻很少。很多土狗都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別人不給主人又不喂的時候,就去野地裏吃野食,吃了野食的狗就成了瘋狗,到處咬人然後就被活活打死。文頃親眼見過狗被打死的場麵,慘叫聲一陣接著一陣,直到最後再也喊不出來。

文頃知道,其實那些狗也想好好地活著,它們並不想傷害人,隻是它們沒有這樣的機會,對主人忠誠卻被主人遺棄。

後來那隻狗就習慣性地來文頃家討食吃,每天定點定時地在文頃家門口守著,它被文頃越養越胖。

再到後來,它就把文頃當初主人了,每天蹲在村口的馬路邊等文頃放學回來。可對文頃而言,它一直都是一隻流浪狗,不可能帶回家,因為爸要是見到了,一定會宰了它燒了吃,他不想這樣。他也沒給狗取名字,每次隻用口哨喚它。

文頃家對麵有個拆了一半的老房子,裏麵堆放著一些柴火稻草,還有碎瓦片。到了晚上,那狗就躲到那老房子裏睡覺。第二天早上,文頃去上學了,它就從老房子裏竄出來,屁顛顛地跟在文頃後麵,文頃總要趕它好幾回它才肯回去。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過。

有一天回來,文頃沒有在村口見到狗,他想,那家夥可能被其他的狗帶去玩了吧,也沒有多在意。可是第二天,他依舊沒有見到狗,他心裏有點擔憂起來。幾日之後,他終於忍不住問起了母親。母親說,最近村裏打狗吃狗肉的特別多,那狗可能也遭了秧了。

文頃心裏像遭了一記悶雷,他衝到屋外的老房子裏,在稻草堆上,看到了一灘發黑的血。

後來,鄰居告訴他,打狗的注意那狗已經很長時間了。那天逮狗的時候,那狗哪都沒去,隻知道往老房子裏跑,後來裏麵就傳來慘叫聲,那群人出來的時候,它已經被裝進麻袋了,估計是死透了。

文頃哭了一晚上,他決定以後再也不養狗了,養著它們,卻又把它們害死了,他就像個儈子手。

想著想著,文頃的心又酸痛起來,他歎了口氣,摸了摸腿邊的豹子,還是不要養著它了,免得重蹈覆轍又害了它。

他說:“小白,等你傷好了,你就趕緊離開這裏吧,回你的部族去,這裏不安全,村民們整天想著怎麽抓你。”

豹子起身凝視著他,忽然豎起耳朵,猛地從文頃頭頂躍了過去。文頃心裏一驚,轉身回望時,豹子的身影已經沒入叢林。文頃不由喊出聲:“小白,你要去哪?”

這章寫著寫著,就想起忠犬八公了,又想起我家以前養的狗,頓時心裏一陣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