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文頃是個聰明人,不會在同一條陰溝裏翻兩次船,這意味著,奇刃若要趁他不注意溜進房間偷偷觀察他,已然行不通了。文頃第二日便收拾收拾東西,準備同白霄一道,先行回獸人鎮去。

“為什麽這麽急,你不打算等他?”白霄問他。

文頃自是有他的打算,一來離開獸人鎮時日頗多,他的小飯店等著開張,若是不及早回去,小老板肯定著急。二來,他也不想麵對他這個傳說中的父親,見了麵怕露出破綻,怕自己好日子到頭,徒增麻煩。

文頃把這想法在腦中過一遍,隻說:“我們先行回去,留洪石一行人在這也是一樣的。”他想了想,又把簡離拿出來當擋箭牌,“再說了,你也知道沒幾天青蟒族就要進駐白豹城,那會兒說不準簡離王子也會過來。我對他是一個頭兩個大,遇上了恨不得當場隱身,憑空消失。他對我的執著勁你也應該清楚,難道還要我再傻傻地等他出現,對我糾纏不清?”

這話說得白霄立刻動容了,也搭把手開始收拾行李。白霄對簡離是何種態度,文頃可是清楚得很,他隻要對這種心理稍加利用,白霄便可立刻對自己服服帖帖。

臨走那天,文頃不但把大事小事都交代清楚了,還把白豹族的小王子抱上了小貨車。局外人看了,儼然一副一家三口和樂融融的模樣,就連躲在暗處的奇刃,都覺得心口像是被狠狠插上了一把刀——自己的兒子,竟然幫別人養孩子,當真一把辛酸淚。

小王子要比想象中安分許多,在小貨車上不叫不鬧,文頃稍微哄幾下就眯著眼睛昏昏欲睡。文頃撫摸他毛發的時候,小王子會偶爾磨蹭幾下;文頃若是不動作了,他便微微睜開眼看看情況,發現沒什麽異常,便往文頃懷裏縮了縮,繼續與夢神約會。

說起來,文頃還從不知道小王子叫什麽名字,雖說王死前把白豹族王室唯一的血脈托付給了他,但卻二愣子似的沒有把自個兒子的名字告訴他,導致現在小豹子像個沒名沒分的小野種,看著著實可憐。

度過了沙塵地帶,空氣一下子變得幹淨起來,越是靠近雨林,那股草木特有的清新香味越是濃烈。

文頃撩開車簾,瞧見坐在外頭的白霄已經拉下來遮蔽風沙的寬大帽子和披風,正雙臂枕在後腦勺上,靠著貨車門欄閉目養神,任前方牲口自行尋路。

“累了嗎,換一換?”

文頃出來坐在白霄旁邊,拉起了韁繩。

白霄輕輕嗯了一聲,似乎真有點累了。

“白霄,問你個事兒。”

白霄微微睜開眼:“什麽?”

“小王子,叫什麽名字,之前王跟你說過嗎?”

這一問,還真把白霄問住了,“我也是這次回來才知道小王子的事,怎麽,王去世前沒有告訴你?”

文頃投以驚訝的表情,顯示自己還真不知道。

白霄與他對視半晌,終究還是眨巴著眼睛說了句:“那就我們來取個,反正隻要姓白就好,我想王在天之靈,也不會太過介意。”

文頃不免幹笑,白豹族的王,果然缺根神經。

奇刃躲在不遠處,看著兒子與那不識相的臭小子有說有笑,心裏百般不是滋味。在他心中,完美的兒媳婦形象可不是那種全身長滿硬幫幫肌肉的魁梧漢子,雖不要求前凸後翹麵容養眼,但至少得是個女人。就算不是女人,那也要能十月懷胎弄個孩子出來。奇刃絕不相信,白霄那平坦的肚子裏能有朝一日蹦出一個有手有腳的娃娃來。

這個上了年紀的單身男人越想越覺得光火,心裏隻忖著那臭小子是怎麽勾引自家兒子的,又想著是不是該為了奇家的香火替兒子物色個理想的媳婦出來。他如此想著,小貨車已經走遠。

夜幕時分,文頃與白霄來到了一片密林,他們打算在這裏歇歇腳,明日再度啟程。首先,他們得弄些食物出來。隨身攜帶的並不多,白霄打算去摘些果子。

周圍微微浮動的風聲與摩擦的樹葉顯示著這片密林裏不缺乏野獸,雖然之前回白豹城的時候兩人都未遭到野獸的襲擊,但幸運不會時時降臨,文頃依舊提醒白霄要小心。

文頃與小豹子選了一個較為開闊的地方生了火,他們需要一些溫度來取暖,順便驅趕一些企圖逼近的野獸。

奇刃躲在枝椏之上靜靜都看著眼前的一切,兒子的側臉怎麽看怎麽像當年的青和,溫潤中帶著一股逼人的英氣,看起來像傲慢的貴公子,骨子裏卻藏著不為人知的脆弱秘密。

估摸著他們會在這裏一整晚,奇刃索性倚躺在枝椏間,思緒飄飄忽忽,似是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

白奏山的最大一支溪流已經好久沒有迎接遠來的客人了。眼前的這位白衣公子衣衫盡濕,烏黑的長發沾足了水,正緊緊垂貼著青年的脊背。那衣衫似乎也不算厚實,斑斑駁駁地貼著身體,顯出蜜色的肌膚。

奇刃躲在這溪流旁的巨石之後,鬼鬼祟祟地偷瞄著眼前的美人。他已經注意他很久了,自那次宴會草草別離之後,他便想方設法接近他,試圖在他麵前展現出討喜的一麵,但遺憾的是,他們之間本該浪漫美妙的一次次相遇均被各種各樣的理由阻撓。奇刃可不是個有耐心的人,他想著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先耍個手段嚐一口再說。

於是乎,在美人躍入這溪流之前,還有一段小插曲。奇刃以切磋為名,將心儀之人約了出來,卻使壞將對方帶到了沼澤泥地,幾番過招之後,可憐的青和公子終於不幸陷入了花花公子早就準備好的陷阱。他一身汙泥,極為狼狽。在奇刃的建議之下,便有了溪流沐浴一幕。

青和很瘦,卻又不是那種瘦骨嶙峋般的瘦,他瘦得很有勁,很勻稱,沒有男人的粗獷,也沒有女人的柔弱,這種恰到好處的美感紮紮實實刺中了奇刃的心髒,他的小家夥已經在褲.襠裏撐起了不小的帳篷,正尋思著合適的發泄機會。

不過那次,年輕氣盛的奇刃並沒有得逞,他最終泄在了自己手裏,那倒是第一次對著一個男人發.情。

……

奇刃躺在枝杈上沉沉睡去,卻不想,喉間竟發出了一絲絲鼾聲,雖微小,卻也能被有心人察覺。

文頃靜靜看著這個胡子拉碴不修邊幅的男人,很難想象他就是自己夢境中儒雅紳士又充滿神秘感的父親。理想與現實的差距總是那麽觸目驚心。

奇刃意識到有另一個氣息存在的時候,被自己的疏忽小小震驚了一下。第一次與兒子靠得這麽近,近得幾乎想讓他立刻逃走。

“你……怎麽發現我的?”他本想說好久不見,說老爸沒臉麵對你,然後來個感人至深的大擁抱,可現實卻是,他問出了最具自我保護性質的一句話,甚至都沒跟兒子打個俗爛的招呼。

文頃一臉波瀾不驚:“我早就發現你了,我跟了我們一路。”同樣不是多麽人性化的語言。

奇刃調整了一下呼吸,不由暗自笑了笑,果然是父子啊,連說話的語氣都跟自己當年那麽像。可轉念又覺得,自己當真是無顏麵對這個兒子,便快速地躍下樹去,準備逃跑,卻被文頃的一句話生生拉住了腳步。

他說:“真沒出息,母親怎麽會看上你這樣的人。”帶著顯而易見的鄙夷與調侃,仿佛他不是在跟一個長輩說話,反倒是一個碌碌無為的小混混,一個毫無用處的社會渣滓。

這話出人意料的,沒有牽起男人過多的情緒,他想要發怒,可他沒有資格。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赤.裸裸的自我嘲諷。兒子說的沒有錯,他是沒出息,每每在河邊飲水,他都覺得自己的樣子醜陋不堪。可他為什麽還在這世上苟延殘喘,那是因為他要贖罪,簡簡單單的死亡對他來說是莫大的恩賜,他不值得擁有。他一屁股情債,可不是一死便能百了。當然還有他的種族,還有那些為了種族榮耀犧牲性命的戰士們,都是他無法了斷的牽絆。

男人的內心脆弱不堪,語言的攻擊可以輕而易舉地擊垮他的心理防線。

文頃就知道,男人會為了這句話而停下腳步。男人的一路跟隨實在讓他不厭其煩,他討厭被監視,討厭被管束,不來個痛快他心裏不暢快。

對於這個男人,他幾乎是沒有任何感情的,先前的靈魂已經影響不到他一絲一毫,他連裝模作樣都懶得表現。他隻想做個了斷,不管結果是好是壞。

“有什麽話你盡管說吧,我知道你心裏有氣。”男人似是沉下了心。

文頃在心頭苦笑,能有什麽氣呢,他早就不是當初的奇穆了。為了接下來不露破綻的談話,文頃試探著問:“我們,至少十年沒見了吧?”

一番沉默之後,奇刃緩緩仰起頭,對著夜空重重歎了口氣:“是啊,起碼十三年了,你是在五歲的時候離開家族的。”他轉過身來,眼神頗為落寞,“奇岐,還好嗎?”

在腦中飛速旋轉一圈後,文頃點點頭:“她過得很好。”

十多年沒見了,自己又度過了轉化期,若是有些記憶無法重疊,那似乎不是什麽稀罕事。如此思慮一陣之後,文頃漸漸放下了心。

“那你過得好嗎?”男人帶著略微灼熱的視線看過來。

文頃淺淺一笑:“你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