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父子間的談話陷入了某種不可緩和的僵局,話語裏潛藏著的激烈矛盾衝突似乎是文頃自己引導的,可能他對眼前的男人本身便有種反感和厭惡,因為年輕時的荒**和花心,還有對親身血脈那少得可憐的責任感。

這種厭惡隻是來自於一位旁觀者,文頃並沒有把他當做父親來看待。說白了,他隻是有點為這副身體原來的靈魂不值而已。

兩人的對峙似乎到白霄出現才有些緩和。當然白霄也很驚訝,文頃互相板著臉,像瞪著某個絕世仇人一樣,奇刃在他麵前,明顯弱氣許多。文頃的存在果然是這男人的軟肋。

“父子兩不過來坐坐嗎,肚子都餓了吧?”白霄盡量用閑適的語調來幫兩人圓場子。

白霄的介入讓文頃頓時把全身的鋒芒都收斂起來,他這才意識到自己該拿出一些兒子該有的樣子來。“過來坐吧。”他拍拍父親的肩。

文頃的動作讓這個進入中年期的男人明顯忡怔了一下。簡單的幾掌落在肩上,像一位久別重逢的老朋友。奇刃訝異地看著兒子轉身而去的背影,陡然覺得,兒子是真長大了,他已經沒有理由再去擔心他的成長問題,包括一直讓他芥蒂叢生的愛情觀。

可是……他一把年紀了,罹患上了任何父親級人物都會患上的中老年綜合征,這其中就包括想要抱個孫子或孫女的渴望。奈何……奈何兒子的戀人是個帶把的大男人,怎麽也弄不出一個他夢想中活蹦亂跳並親著他臉蛋叫他爺爺的可愛娃娃。

奇刃的美好幻想就像泡泡一樣被戳破了。他感到無比的傷腦筋和矛盾,想著該用什麽語調激發兒子娶個女人的決心。

一個果子冷不防拋擲過來,奇刃趕緊伸手接住。他不情不願地坐過去,毫無一個大男人該有的霸氣,倒像一位心有所屬又不遠表露的扭捏小姑娘。

“這幾年,你去哪裏了?”文頃象征意義般地問著他。

奇刃裝模作樣咳了幾聲,“我啊,去過不少地方,把這獸人大陸的山河湖海都記錄在了腦子裏,順便……順便去找找你的母親,他因為我的花心,嗯,而離開了我,我得把他找出來。”

“我的母親?”文頃有些驚訝,聽奇刃的話,那位傳說中的生母似乎還沒有離世。

“是啊。”奇刃點點頭,“因為我給不了他名分,他替我生下你之後就一個人離開了種族,說若有朝一日我記錄下了這大陸之上所有山河湖海的名字,我就能再次見到他。雖然不知道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但我至少有了活下去的目標。”

奇刃忽然想到,若此生真有再次相遇的機會,他或許可以和青和再生一個,這樣就不用費盡腦子去思索怎麽讓文頃娶個女人了。但轉念一想,他又覺得這希望是多麽渺茫,如若兩人見麵時已白發蒼蒼,那自己的血脈不真要就此斷了?

他思前想後,覺得還是為文頃物色一位可人的嬌妻比較靠譜些。

“母親她,是個什麽樣的人?”據文頃從白霄口中得來的消息,自己該是一出世便沒見過自己的母親,現在這樣問起來,也沒什麽不妥。

當然文頃不知道,他的母親實際上是個男人,十月懷胎生下他的時候,頂了無數的罵名和壓力。母親的名聲被眼前這個男人糟蹋得一文不值。

奇刃的思緒莫名飄遠起來,“青和啊,他是一個儒雅而溫和的男人,不會對心愛的人耍脾氣,總是站在我的角度上替我考慮,不過他還是離開我了,因為我真真傷透了他的心。”

“等等!”文頃打斷了他,他似乎聽到了一些奇怪的詞匯,“你說,母親是男人?”

這一問,連帶著身旁的白霄都有些驚訝。

“是啊,你不知道?”奇刃很快意識到,他並沒有對兒子說過他母親的性別問題,便立刻轉了話頭,“也怪我,這事沒跟你說過。”

文頃差點以為自己露餡,還好奇刃後半句話補得及時,不然他真要懷疑自己是否被看穿了。

假裝的驚訝呈現到了這個年輕人的臉上,“我是真沒想到,原來男人也可以生孩子。”

奇刃將果子捧在手心裏,似乎是在考慮一個比較好看點的吃相,“孩子,你可能見得不多,其實男人生孩子很常見,雖然這種事情至今很難解釋,不過這種人確實不在少數。”

奇刃的解釋讓文頃不由自主朝白霄望去,後者正在逗小豹子玩耍,注意到文頃的視線之後,抬起頭來忽地四目相對。

白霄投去一個無奈的表情,舉起小豹子的兩隻前腿,耍寶似的撲抓幾下。

文頃回過頭來,微不可查地呼了口氣。

兩人微妙的互動被奇刃看在了眼裏,老頭子這會兒算是心思細膩了,忖著兒子定是有了生個娃娃的打算,便趁熱打鐵說道:“除了那些會生孩子的,有些男人則是地地道道的男人,他們的身體絕對不會對另一半的精.液起反應。孩子,如果你要生個寶寶,父親可以為你做主,替你找個合格的媳婦兒。你知道,父親這輩子渾渾噩噩,沒有太大的願望,滿足你的需求便是我的幸福了。”

文頃有些訝異地看過來,他並沒有立刻回答,倒是瞅了瞅身側白霄的表情,那人低垂著腦袋,看似認真地哄小豹子玩。在那唯一可見的側臉上,文頃似乎看到了一些名為落寞的表情。

“其實我……”他看著奇刃,“我並沒有養個孩子的打算,你看,我們已經有白豹族的小王子,養著他就如同養個孩子。”

小豹子似乎知道文頃是在說他,嗚嗚應了一聲,掙脫開白霄的手,朝文頃蹦來,啪嗒一下躍入他的懷抱。

“真是個調皮的孩子。”文頃臉上立刻笑開了花。

奇刃的計劃竟然就在三言兩語間落空了,他不免傷心地朝白霄投去刀割般的目光——這個見色忘義的臭小子,到底是耍了什麽手段把自己兒子整得這麽服服帖帖的?

奇刃的腹誹沒有持續多久,文頃便道:“父親,不與我敘敘舊嗎?”這是文頃下的最大的決心。他不願待會兒父親主動挑起記憶往事的時候讓自己處於被動的地位,現下由自己開口,即便有些事情不記得,也能找準措辭蒙混過去。

然而對於奇刃而言,他與這個兒子的前塵往事大概一盞茶的工夫就能嘮叨完,實在沒什麽值得特別拿出來說將的。如此想來,自己這個父親還真是不負責任的典範。奇刃這張老臉,驚訝中帶著一絲羞紅,心裏隻想著,他該說些什麽呢?兒子在嬰兒時期,他除了取個名字,幾乎一點料理的事都沒搭手,皆是交給那混小子來做的。說起來,還真不能叫他混小子,至少在十幾年前,他還替自己兒子把過尿擦過屁股,甚至喂過奶水——從哺乳期的野獸那裏冒死取來的。

至於懂事之後的那幾年,奇刃也鮮少與他這個爭議不斷的兒子呆在一起,若說敘舊,似乎也無從敘起。

奇刃懊惱地抓著頭發,文頃注視他半晌,可憐的中年男人才說出了頗為蒼白無力的話語,“以前那些糟心事有什麽好談的,說說現在和以後吧。比如,能跟父親說說你為什麽要改名字嗎?”

文頃沒料到會是這樣的回答,心下也算是鬆了一口氣,至於為什麽要改名,理由信手捏來,實在無足輕重。

三人相坐至深夜,林子裏並不安靜,野獸的聲音此起彼伏,對於某些物種而言,夜晚向來是獵食的好時機。

“打算和我們一起回獸人鎮嗎?你或許會見到意想不到的人。”

“什麽意想不到的人,青和?”奇刃顯得有些激動。

文頃隻道:“謝謝你把母親掛在心上,但很遺憾不是他。我要說的這個人,可能跟你有些血緣關係,他叫奇二,不知你聽沒聽說過?”

“奇二?”奇刃顯然有些意外,“你怎麽會碰到他?”

文頃舒了口氣,“看來真有關係,那我是該稱呼他為伯伯,還是叔叔?”

“不不,”奇刃連忙擺手,“我想先聽聽,你跟他是怎麽扯上關係的。”奇刃的臉色可算不上好看。

文頃實際正為上一句話擔心不已,按道理,他從小生活在白虎族,雖然時間不長,好歹也算過過一些日子。族中長輩基本上都該認識,問出“聽沒聽說過奇二這人”這樣的話,似乎有些不經大腦。好在,奇刃的態度表明,自己確實沒在小時候見過這個陰險狡詐的人物,要不然,奇二也不會經過一番調查才發現自己的身份。

暗自慶幸之餘,文頃卻沒注意到,守在一旁的白霄正用一種堪稱複雜的眼神看著自己。他隻一股腦地與奇刃說起與奇二產生糾葛的事,雙手比劃著,極是認真。

“需要回去見見他嗎?”文頃道,“我這個叔叔,正為搶到了一塊冒牌族章而嘚瑟不已,說不準你的出現可以殺殺他的囂張氣焰。”末了又補上一句,“你該為你的兒子掃除前進路上的巨大障礙,這是作為父親的職責。”

被這麽一說,奇刃似是受了某種不明意義的蠱惑,他忽地煞有介事地挺挺胸膛,“確實,這麽多年父親都不稱職,確實該在這個時候為你做些什麽了。”

他摟著兒子的肩,心中難掩激動,“至少該告訴那些癡心妄想的賊人,你才是白虎族的新任族長。”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星期就會把此文完結,然後專心更《嫖盡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