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當天晚上,對於很多人而言都是個不眠之夜。

在頂級夜總會外持槍行凶,卻沒能傷到暗殺目標,反而有三名匪徒重傷,兩人身亡。按照以往經驗,這就是一次大型幫派火並的前兆。這兩年回歸在即,香港警方在刑事案件上的確下了很大功夫,加之部分黑道勢力向大6方麵招安,港島的治安環境已經有了明顯的提升,現在突然冒出這麽一個案子,怎能不讓那些大人物們傷透了腦筋。

然而警方還沒來得及動作,事件就發生了出人意料的轉折。從大6傳來消息,這次涉案的受害者之一身份極為特殊,被意外卷入槍殺案,讓一些上層人物大為惱怒,一晚上香港警察總署就接到了十幾通電話,有大6方麵的直接質詢,也有港島知名人士的關注,動靜鬧的這麽大,任誰都沒法置之度外。

偵查和審訊馬上展開,警方的態度著實嚇到了唯一那個四肢健全的匪徒,在威逼恐嚇下,他直接竹筒倒豆把自己所知的一切都交待了出來。原來這些人屬於香港14k德字堆外圍成員,接到買凶殺人的單子,經過幾天謀劃後選擇在中國城夜總會外伏擊。由於事先打探到的消息,幾人根本沒把這次行動放在眼裏,誰知一腳踢上了鐵板,對方點子之硬超乎他們想象,造成了前所未有的損失。

隻是這名匪徒終究隻是個外圍打手,知道的內情不多,警方隨即又通過刑事調查以及一些臥底內線掌握了進一步情況。這次買凶殺人其實是一件典型的地盤爭奪案,係銅鑼灣一個小幫派和威寧之間的利益糾紛。

在香港的兩年時間,馬磊基本保持了謹小慎微的態度,自己實力不夠,港島又多得是盤根錯節的黑道勢力,他的舉動也稱得上妥當。隻是有了私下交易,總少不了爭搶,最近他們在影視圈和碟機產業上的動作真正惹惱了一些人,產生了利益矛盾,才致使衝突升級。

聽到這結論時,馬磊還在警署的拘留室裏,說是拘留,其實也可以稱之為保護,畢竟他們現在還麵對著人頭懸紅的威脅。然而警方的態度卻出乎意外的良好,襲擊中致死的兩條人命被當成了正當防衛,不但沒有任何官司之虞,還幫他們挖出了對頭的來曆,並且展開了一係列打|黑|行|動。

隔日一大早,兩人就在警車的護送下離開了警署,前往陳遠鳴就醫的醫院。那天離開,陳遠鳴也沒有真的“隨便”找一家醫院,而是直接在入住位於港島跑馬地的養和醫院,在這個貴到沒天理的私人醫院裏弄了兩間豪華病房。

馬強經確診的確有腦震**症狀,所幸暫時沒發現顱內血腫,折騰了一晚後此時正睡的昏天暗地。陳遠鳴精神倒是不錯,肩膀縫針後就直接睡下了,現在除了臉色不太好外,基本已經恢複正常。不過在醫院的病房卻沒有退掉,而是當成了臨時會客室。

直到這時,馬磊等人才發現了陳遠鳴擁有的能量究竟有多大。從醫院會客時間開始後,這間屋子的訪客就沒有停過,來來往往都是有些身份的人。最初是香港警署的幾位高級警司,基本都是慰問傷情,還向陳遠鳴詳述了事件處理情況及一些後續布置。香港的高級警司基本就相當於大6的公安局副局長了,這種級別的官員是什麽人說見就能見到的嗎?更別提發生事件後親自上門慰問了!

然而這批人還是開始,之後來的幾位才讓馬磊大開眼界。上午十點左右,邵爵士偕夫人方女士一起前往拜訪,在病房裏待了足有3、4o分鍾,臨走時方女士還拍了拍陳遠鳴的手背,讓他安心養病,不用為那些雜事操心。隨著邵爵士的到訪,6續又有幾家影視圈裏的扛鼎人物出麵問候,花籃和慰問品幾乎都要擺滿了房間。

下午三點多時,香港著名的紅頂商人霍先生也派來了專人拜訪。如果說邵爵士還算娛樂圈人士,那麽這位霍先生的隱藏實力就難以估量了。港人至今還盛傳他是14k最初的金主之一,跟幾位大佬過從甚密。隻是現在霍先生已經踏入了大6圈子,算是港島內赫赫有名的一杆赤旗,也為回歸的各項工作付出了巨大努力。

這次來訪無疑讓事件轉向了另一個方向,香港的圈子太小,有什麽風吹草動都傳得飛快,在他之後,來訪者就猛然增加了一倍,商界政界甚至一些穿黑西裝的人士也開始在病房裏出入。在諸多方麵的共同施壓下,案件飛快告破,涉案團夥和十幾位幫派小頭目直接進了監獄,向來以小道消息和八卦新聞為賣點的香港報紙這次卻難得的安分守己,隻是在邊角義正辭嚴的報道了這次打|黑|行|動取得的巨大勝利。

一天下來,馬磊等人緊繃的神經已經到了麻木邊緣。這個世界上,有錢人很多,但是金錢未必能換來權利,沒有足夠的實力,有錢也不過是待宰羔羊罷了。香港社會則更為特殊,商界、政界、黑道形成的三股力量交織,富豪綁架案層出不窮,為了爭奪地盤或利益產生的仇殺也數不勝數,是一潭足夠深且危險的渾水。

可是這個陳遠鳴,卻像一條蛟龍般,僅憑一人之力就攪動了港島三界,不論他身後站得是誰,都足夠讓人側目了。

有了這種種見聞,如今馬磊才暗自下定了決心,當年那份情誼太過淺薄,並不足以維係他們之間的關係,而現今陳遠鳴放著手頭一攤子事不去處理,偏偏留在港島和他談生意,甚至為這個被意外卷入的案子使出如此大的能量,這就不是單純的“情誼”可以解釋的了。

既然身份早就發生了轉變,又何必端著個空架子擺譜呢?識時務者為俊傑,在這點上,馬磊可沒什麽心理負擔。這個東家,還是值得跟的。

一天的人潮在傍晚時分終於散去,馬強也睡了大半天,終於緩過了神,跑來跟陳遠鳴磕牙,誰知在房間裏還沒呆多久,就迎來了一位意外的訪客。睜大了自己那雙牛鈴眼,他看看身邊麵無表情的陳遠鳴,又扭頭看了看來人,嘿嘿一笑,“哎呦,這怕是又到吃藥時間了,我就先撤了。遠鳴,哥明天再來看你啊,有啥需要別跟哥客氣!”

說完這混人就大搖大擺的走出病房,還體貼的帶上了門。

沒了旁人,病房裏驟然安靜了下來,肖君毅掃視了一下房間,由於今天探病的人太多,各式各樣的禮品還未收拾幹淨,屋內難免有些淩亂感,陳遠鳴這時正坐在靠窗的沙發旁,傍晚金色的餘暉從窗口灑下,給他略顯蒼白的臉上增加了一層釉色般的光彩,顯得年輕而脆弱。

昨天晚上那場不歡而散後,肖君毅並沒有留在夜總會,而是直接打道回了深圳。這輩子他從未在任何人身上受過這樣的氣,心底隱藏的情思被如此踐踏,激憤讓他幾乎發狂。他肖君毅這輩子缺過什麽?身家、能力、甚至樣貌,哪樣不是出類拔萃。現在巴巴的把心奉上,卻被人直接踩到了泥裏,怎麽不讓人憤怒。

本想一走了之,誰知今天中午母親卻打電話過來,告訴了他一個讓人震驚的消息:陳遠鳴遭受了槍擊。時間就在昨晚。

在那一瞬間,肖君毅隻覺得自己身體裏那些憤怒和不甘煙消雲散,隻剩下了讓人眩暈的恐懼。僅僅半天時間,他就險些跟那人天人永隔。在電話裏,他甚至都沒能聽清母親的話語,隻是牢牢記住了醫院和病房所在。馬不停蹄的驅車幾個小時後,他又再次站到了陳遠鳴麵前。

也是直到這一刻,神智似乎才又回到了軀體內,肖君毅突然發現自己有些說不出話來,憤怒雖然已經壓下,受傷的自尊卻依舊在隱隱作痛。他這一生過得太過安逸,有太多的心想事成和不費吹灰之力。然而幾乎所有那些讓他無法自控的感情波動,都是因麵前這人而來。羨慕、嫉妒、欽佩、冷汗淋漓乃至怦然心動,如今又加上了恐懼和憤怒,這男人就像一塊磁石一樣,牢牢地吸引著自己,讓他無法挪開視線。

他已經栽到了穀底,可陳遠鳴卻依舊沒有回過頭,就連這個槍擊的消息,也是通過北京那邊轉來的,他就沒有聯係肖家任何人,而是選擇了國興。那隻曾經被護在掌心的小鳥已經長成了一隻蒼鷹,振翅飛上九霄。自己又能怎麽做呢?難道折斷他的翅膀,把他關在別人都看不見的地方嗎……

陳遠鳴坐在沙發上,並沒有起身。當看到肖君毅的身影時,他其實也有一絲吃驚,然而旋即猜到了原因。孫國強跟劉蘭馨熟得很,又深知自己跟肖家關係密切,通知一聲算是應有之意。麵對這滿室寂靜,他最終還是挑起了嘴唇,“肖少也來了,其實隻是點擦傷,沒什麽大礙。”

‘肖少’二字讓肖君毅牙根一緊,慢慢放鬆了不知何時捏緊的拳頭,他深深吸了口氣,“聽我母親說的,隻是……過來看看。”

“也替我向伯母問好,過幾天就要回京了,屆時一定上門拜訪。”

話說的太過客套,肖君毅隻覺得心頭的火苗又往上竄了幾分,“哦?是嗎。隻是家母年事已高,說不得能不能接受陳董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法。”

看著肖君毅眼底閃爍的怒火,陳遠鳴淡淡的笑了一下,“跟別人胡搞,總好過搞她最心愛的幼子。肖少,你想過自己父母、甚至祖父母年事已高嗎?”

這話一下就擊中了肖君毅的痛腳,臉色難看的嚇人,他緊緊咬住了牙關,“就是因為這個?就因為這個你才……”

輕輕搖了搖,陳遠鳴一字一句說道,“這隻是一個方麵,咱們真的不是一個圈子裏的人。其他什麽都不說,肖少你肯讓我操嗎?我看未必吧,還是說你覺得我就會乖乖躺下讓你操一輩子?男人之間不是這麽談的。如果隻是玩玩,怎樣都好,但是你我偏偏不是適合玩玩的人。牽扯太多,顧慮太重,誰都玩不起。”

肖君毅此時的臉色已經變得一片煞白,如果這話是小叔嘴裏說出來的,他可能還會產生一些逆反,還會努力試著給自己找出些理由。但是從陳遠鳴嘴裏說出來,卻讓他從骨子裏生出一種痛楚,一種無法掩飾的虛弱。他是何等痛恨這種感覺,偏偏此時天生的巧舌就像啞了一樣,吐不出半個字來。

看著眼前這個麵容憔悴,幾乎失去了天之驕子模樣的青年,陳遠鳴輕輕垂下了眼簾,“我把你當做是重要的朋友,是過命的交情,我也很尊敬肖大哥和伯母,甚至隻有一麵之緣的老爺子、老太太。肖少,退一步吧,別毀了這一切。”

在原地木然站了很久,肖君毅冷冷說道,“陳遠鳴,有時我都忘了你他媽還是個不到2o的毛頭孩子。好啊,你想做兄弟,那就做兄弟好了!”

話足夠擲地有聲,陳遠鳴蒼白的臉上卻沒有半分動搖,注視著他平靜無波的麵孔,肖君毅隻覺得一陣難以形容的感覺在心中翻騰,既像苦悶失落,又像心痛糾葛,但是最終,他也沒能等到一句話。這他媽簡直就像一個笑話,嘴角泛起一絲自嘲,肖君毅轉身就向屋外走去,卻不像他來時那麽匆忙,步履淩亂。

在他背後,陳遠鳴的雙眼一直沒有挪開,直到看著那條穩健的身影消失在視線盡頭。這時他才感覺到手心裏一片汗津津的粘濕,抽了張紙巾輕輕擦了擦手,他站起身來,隨手扔掉了那張廢紙,朝馬強的房間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