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7.欠東風

坐到母後身邊,她一直閉著眼睛,手撫摸著佛珠,一派清明慈祥之相,我定定的看著她,想起許久以前,那時我剛從西山回來,而我們母子之間還談論了很多東西,那時至少我還在因她的話感動,而如今對著母後,我恍然覺得有些說不出的陌生。說來,這個許久以後,也不過是半年前。

隻是過了一秋,過了一春,萬事皆休。

看了母後許久,她都沒有要看我一眼的樣子,似乎也沒有打算開口。

我喝了口宮女端上來的茶,茶很香,可是喝在口裏卻帶著三分苦澀,笑了笑,我把茶放在茶幾上,看著母後淡淡道:“母後,沈雲在您身邊多日了,朕為他尋了一位老師,日後讓他去上課,免得耽誤了。”

母後聽了我的話,緩緩張開眼,看著我,眸子裏流露出來的是森然的冰冷,她看著我道:“皇帝的意思哀家明白了,你就帶大皇子離開。”她說這話沒有語調,仿佛一潭死水那般,可是卻透露著讓人心驚的不安。

我因此皺了下眉道:“母後,您是我的親生母親,不知何時,我們竟仍然走到了這般境地……兒臣今日前來隻是想說,無論如何,您都是我的母親,你身體不好,以後在這鳳儀宮好好養身體,兒臣知道母後不想見到兒臣,兒臣日後會少來打攪母後的。”

“皇帝的意思是打算軟禁哀家?”母後嗤笑一聲道:“皇帝真是長大了,用不著哀家了,所以想著把哀家的一切都拿走。”

“母後,兒臣沒有這個意思,隻是薛家謀逆,大部分人都被抓了起來,但是薛清卻逃跑了,兒臣怕他有黨羽在宮中,萬一傷著母後,都是兒臣的大錯,所以兒臣才想著借機讓母後好好弄休息,而且兒臣知道母後與薛家的關係甚好,兒臣不願母後為此多傷心罷了。”

我說完最後那句話,母後的神色終於變了,她抬頭看著我,眸子裏帶著複雜、憤恨和難以言說的哀傷。

我心中一動,有些麻木和說不出的憋屈,最後我轉身離開,臨走,看著門外站著的宮女和內監,我淡淡吩咐道:“好好照顧母後。”眾人應了聲是,我才舉步而走。

離開之後,我的心中沒有任何感覺,隻是坐上轎輦時,我不由的回頭看了一眼這座巍峨的宮殿,這是傳說中後宮內最為尊貴的宮殿了,可是此刻卻給人三分破敗四分淒涼之色。搖頭歎了口氣,我最後轉身而走。

這天之後,我聽聞內監來稟說母後除了三餐之外一直在佛堂念經,很是安詳,我聽了,笑了下,抬手讓他們離開。

宮內斷斷續續的有傳聞,說我軟禁了母後,培秀知曉後,把那些人杖責一百,大多數的人因此而喪命,我一旁看著培秀的動作,冷眼旁觀。

而後幾個月的時間內,我和卓文靜都過著十分愜意的生活,宮內難得安寧。

期間,薛清的消息傳入了宮中,說是他跑出了京城,向南郡方向逃跑,被人抓住了,而後他因為反抗殺了數十個官兵,最終被當場處死了。

回來複命的人稟告後不再吭聲,我看著那個跪在地上的將領,嗯了聲,沒有再說別的。那個將領在我的注目下,身體開始發抖,我低聲道:“臨死,他說了什麽。”

那人渾身一頓,低聲道:“那薛清口出狂言,說皇上害死了他們一家,說是做鬼也要來報仇。”

“還有呢?”我揚眉繼續問道。

那人恍然搖頭道:“回皇上,沒有了。”

我看著那人,最後起身道:“領賞去。”那人忙謝恩,我則緩步離開。

我想薛清死掉的消息很快就會在宮內傳開,有心的人聽到了也許會把仇恨埋在骨子裏,也許會假裝不在意的繼續歡樂,而無心聽到的人也隻當做笑話一個來說。

這麽想了下,我也沒有再說什麽,而奇怪的是,一直讓我頗為惱怒的陳建光卻是不見蹤跡。

難不成他當真會飛天遁地之術,要不然這天下,誰敢把他藏起來?

我雖是這麽想,卻也沒有辦法,隻得加快人手去尋。

這些日子裏我最大的注意力還是用在關注南郡那方麵,讓人有些驚訝的是言之章這次並沒有帶兵前去邊關,反而是言一,請求前去殺敵。

我開始自然是不同意的,他雖說是名門子弟,可是從小紈絝,雖曾經同卓文靜一起殺過敵,可是這麽多年沒有碰觸兵器,怕是會手生。我把這個想法對他說了,言一二話沒說,在冰冷冷的石板上表決心。

看著他這幅摸樣,我突然想到了當初的三哥也曾這麽為陳建光求情過,當時天還是下著雨的,而三哥的身體並不是很好,可是他還是堅定的跪在那裏,雖說心中有所圖,不過卻讓人由衷的佩服。

這麽一想,我看著跪在地上背脊挺得直直的言一多了兩分欣賞,於是在他比三哥多跪了半個時辰後,我讓培秀把他叫起來。

把他叫到跟前,拿眼打量著他,言一毫不退讓的和我對視著,我眯了眯眼睛,最後輕笑道:“你請求的是出兵打仗,你可知道其中利害?”

言一道:“微臣十五歲便在邊關立下汗馬功勞,此時不過是區區南郡,何足以懼。”他說這話時,麵目昂揚,眉眼上挑,帶著十分的淩厲。

“此仗若想要贏,怕是難。”我輕笑兩聲開口道,言一看著我道:“微臣定會盡心,請皇上成全。”

“打仗關乎數萬人性命,朕若是把他們交給你,你拿一句成全給朕嗎?”我看著他淡淡諷刺道。

言一臉色一白,隨即又變青了,我歎了口氣道:“言一,你記住,這杖是為天下打的,不是為了你一個人,無論何時,不能多加傷亡。”

言一道了聲是,我揮手讓他退下時,他又猶猶豫豫的站在那裏不肯走,十分的磨蹭,我托著下巴,挑眉看著他道:“怎麽?還有什麽請求?”

言一神色帶著幾分迷惑和難以描述的複雜,最後他看著我低聲道:“皇上,微臣……微臣覺得此刻不能殺瑜王爺,所謂物極必反,瑜王爺可以說是南郡的信仰,若是此刻殺了他,那必然會引起反彈,請皇上三思。”

聽了他的話,我則瞪大雙眼道:“誰說我要斬殺瑜王爺了?”

言一也一臉疑惑的看著我道:“難不成皇上要放過瑜王爺。”

我皺眉道:“此事容後再以,你回,不過你放心,瑜王爺,朕不會殺的,畢竟是兄弟。”

言一這才退下,臨走,滿目不可置信。我則心中不悅,他什麽意思,我是這麽嗜殺之人嗎?

翌日言一領兵出發,日夜行程,半月到達南郡,而後在南郡休整半月,我聽聞後,沒有做任何表示。

這些天,我看這些關於南郡的折子時,卓文靜是一直在身邊的,不過,從頭至尾他都沒有說話,我看著他不關心的模樣,心中有些不樂意,其實我一直在想,他若是稍微表示他對言一的同門之情,我會讓言一跪的更久或者是刁難他的,可是他什麽都沒做,我倒是不好多做什麽了。

正在我這麽想著,卓文靜抬頭朝我看了一眼,那一眼眸中波光閃閃,帶著笑意,我朝他笑了笑,幹咳一聲抹了抹鼻子。

卓文靜倒是沒有說話。

言一出發的那天,我心情頗為舒暢,雖說覺得言之章這個老狐狸看透了我的想法,卻把這麽大的一個功勞讓給了自己的兒子,但這並不影響我的興致,高興之餘,我便前去看望三哥,這些天,他身體不大好,前些日子還病了一場,禦醫雖是瞧過,不過我作兄弟的還是前去看看的好。

去的時候,他正在桃木樹下看著桃花飛落,十分的愜意,在看到我後,淡淡的掃視一眼,隨後靜默,我不以為許,並未責備他的無禮,而是淡然的坐在他身邊,同他閑說些東西,期間大部分時間都是我再說他在聽,不過我偶然提到言一出兵南郡已經離開時,三哥臉上的表情終於露出了些許的裂痕,我看著很是滿意,隨後把這個話題岔開,再也不談及,他偶然張口想問什麽,最終什麽都沒說,而我看了看時間不早了之後,便站起身離開了。

這麽折折騰騰些許日子,朝堂上的感覺耳目一新,卓侖和王興又提出了不少利國利民的政策,我看著十分滿意,於是該賞賜的賞賜,該升官的升官。大家都很高興,我坐在龍椅上也覺得滿心歡喜。

整理完這些,已經是春去夏來,轉眼禦花園的景致已經從頹廢變成了雅致和滿目青翠。

我走在其中,感覺無比的舒服,想著等幾天帶著卓文靜前來走上幾圈的好,因為孩子有在這時有九個月了,多走動走動有利於生產的。這麽想著,我嘿嘿的笑了兩聲。

而這時,元寶從遠遠的地方朝這裏跑來,一邊跑,一遍喊:“萬歲爺,不好了,不好了。”

我皺著眉頭看著他,這個元寶,就算把他降級了,他還是一樣的嘰嘰喳喳的不成樣子,一點穩重的模樣都沒有。

於是他跑到我麵前氣喘籲籲的道:“萬歲爺……不……不好了。”我不悅的道:“你亂說什麽呢,朕很好,朕看到你才感覺不好呢。”

元寶抬起頭看著我,有那麽一瞬間,我覺得他眸子裏似乎閃過一絲無措和傷心,皺了皺眉頭,我道:“到底什麽事,這麽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

元寶深吸幾口氣,站直了身體,等待呼吸平順了後,才看著我一字一句道:“啟稟萬歲爺,皇後要生了……”

皇後要生了,我點了點頭,隨後明白了這句話代表的含義,於是我跳起來抓著他的衣服道:“你說什麽?卓文靜要生了?有沒有請禦醫和產婆?你不在那裏服侍著,跑來這裏做什麽?啊?……”

元寶被我抓了很久,我一把把他甩在地上,然後在一邊團團轉道:“怎麽辦,怎麽辦,他竟然要生了……”

“皇上,您去看看皇後,在這裏著急也沒辦法啊。”這時,培秀從一旁低聲道。我看了他一眼,鎮定了下,握緊雙手,抬腳朝交泰殿跑去……

卓文靜竟然要生了,這實在是讓我感覺太驚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