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八章 山海不遠,咫尺遠

黃亞明終於接到了來自大洋彼岸,許庭生的電話。

項凝還在醫院,也許因為太過緊張,杜錦當時那一下,下手有點重。黃亞明簡單的說明了一下情況,讓許庭生不用擔心。

最後淡淡的一句:“這邊一切都好,等你回來。”

話是淡的,連激動和興奮的語氣都一點也沒有,但這裏頭,多少兄弟之間的情義,不論是前世平凡,還是今生浪湧,從未變過。

許庭生歸心似箭。

…………

回程的飛機上,窗外雲海翻騰,許庭生心似雲海。

岑祁山就坐在他旁邊的位置。

“回去以後,請不要再接近我的女兒。”幾個小時的飛行時間,一直沉默的岑祁山到最後臨近降落,才突然說了這麽一句話。

許庭生有些茫然的扭頭看他。

“我大概猜到了一點什麽,你和她,是同一種人。”

岑祁山其實是今天的另一個歸人,許庭生一年,他,十幾年……但是這一刻,兩人的心境全然不同。許庭生在期待,而岑祁山的期待裏,有更多不安。

“說起來有點荒謬,但我確信,你和她就是同一種人,你們……大概和魔鬼做了交易,得到了某些特別的能力。所以,不要再接近我的女兒”,岑祁山扭頭不看許庭生,“我不能讓她變成另一個悲劇。這個請求,你可以當作是我這次幫你,索取的回報,也可以認為,我其實在威脅你……如果你不聽,我會把你的秘密公之於眾,不管有幾個人會信。”

前世今生都算上,岑祁山也不能被定義為一個“好人”,但是就如他前世可以為了妻女那麽決然的傷害周遠黛一樣,今生,他也有為了女兒跟許庭生兩敗俱傷的勇氣,至少他自己是這麽認為的。

對此,許庭生隻能沉默,而岑祁山,其實也沒試圖得到答案。

飛機滑行,平穩落地。

“溪雨現在有自己的事業。我的話,這些年也有一些個人投資保留下來,比如facebook的股份……作為父親,我能照顧自己的女兒,不勞你費心。”

停機坪上,岑祁山說了最後一句話,然後帶著兩名隨行的保鏢,像是要避開魔鬼一樣,匆忙先行離開。

他見過兩個周遠黛,不知是兩個人,卻以為是她經曆了某種不可思議的可怕改變。在他眼中,許庭生就是下一個周遠黛。

“所以,走出這個門,apple應該不在外麵了吧?”至於以後,許庭生想了想,還是看apple自己吧。

連一件行李都沒有,在步出旅客通道之前,許庭生站下來,做了幾次深呼吸,仿佛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終於要回家麵對父母。

通道外站著很多人……一張張熟悉的麵孔。

許庭生嗓子眼堵著,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努力露出笑容,上前抱了抱淚眼婆娑的媽媽、妹妹,又和宋妮、吳月薇、方餘慶、餘晴、葉青、方老師她們都打了招呼。

然後才慢慢走到父親麵前,定定的,看著他滿頭的銀發……

“爸,我回來了。”

許庭生開口,短短幾個字卻有一大半哽咽到全然聽不清楚。

許爸老了,頭發白了,背也彎了,眼神裏少了光芒,額前鬢角添了皺紋。隻不過一年而已,但這一年多時間裏,沒有人比他承擔了更多的痛苦和壓力。

每個人都在麵對同一件事,可是許爸跟其他人,不同,他既要承擔自己的那一份,還要做幾乎所有人的精神支柱。

“回來就好。”

許爸伸手揉了揉許庭生的頭發,雙手扶住他的肩膀,看了一會兒,然後,張開雙臂用力的抱了抱他的兒子。曾經,許庭生重生的那一天,再見前世早早離去的父親,激動之下,想給他一個擁抱。許爸沒讓,說不習慣。

這個願望到如今終於實現。

隻一下,許爸鬆開手,笑著說:“比爸高了。以後,別再讓家人擔心。”

許庭生把眼淚忍回去,用力的說:“好。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他看起來就像是當初那個不懂事的孩子,許爸笑著點了點頭,手上輕輕用力,把兒子推向身邊的人。

似乎女人們總是更需要安慰,也有更多話要說,許庭生一圈聊下來,一個個哄著……最後,才輪到安靜站在圈外的付誠和黃亞明。

付誠眼眶發紅。

而黃亞明,淺淺的笑著。“也抱下我吧。”他笑著說。

許庭生上前,給了他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有很多事,比如關於杜錦,整個詳細的過程其實隻有他們倆知道……在許庭生的朋友和夥伴裏,黃亞明是真正在為他分擔的那一個。

“還好嗎?”杜錦的事,之前已經在電話裏聽了一遍,許庭生低聲問道。

“當然”,黃亞明平靜說,“還記得我以前說過的兩句話嗎?哪個好女人真的喜歡上我,注定痛苦終生。還有,上天叫我去浪**。不管信還是不信……一次,又一次……我已經很清楚了,這就是我的命。”

“沒準我前世是條船,所以注定江河湖海,四處漂泊。有樁子能係我一時,沒繩子能綁我一世。”

黃亞明最後說了個明明不好笑的笑話。

許庭生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

“其實真的沒什麽不好。其實,並不是世界上的每個人,都像你和付誠,沒有深情,就不能好好活了。我是走在另一條路上的人,但這不意味著我會過得不好。”黃亞明寬慰了幾句,最後用力抱了一下許庭生,笑著說:“好了,兩個大男人抱這麽久,不好看。你家那個小姑娘身體沒事了,隻是耽誤了點時間,沒跟上我們,現在估計正在家裏等你呢,快點回去吧。”

“對,以後有的是時間聊。”付誠在旁也說了一句。

一行人去停車場的路上,許庭生意外看到了站在遠處的張興科。

沒帶任何人,他獨自走過去。

“歡迎回來。”張興科有些尷尬的笑了笑,帶著幾分不自然說道。

“看你尷尬,還真難得。”許庭生笑著說。

張興科苦笑一下,“畢竟當時把你出賣得那麽幹脆。”

“你沒有出賣我……你隻是做了你本身會做的事”,許庭生平靜說,“金融公司繼續做下去吧,那個關於福布斯的承諾,依然有效。不過資金方麵可能要過一陣子才能到位。正好現在形勢差,你趁這時間,先上黃亞明那個節目把親相了吧。我今天趕著回家,咱們回頭聯係。”

許庭生揮手後轉身離開。

張興科茫然了一下,緊趕幾步,“我好像突然想明白了一點什麽……我的做法,其實都在你意料之中?”

“算是吧。”許庭生幹脆道。

“所以,你根本沒信任過我,也從沒認為,我會把你當朋友?”張興科問。

許庭生搖頭,“正好相反。我猜,在你心裏,我可能就是你最好的朋友了。”

張興科點了點頭,“那……”

“我拿杯子裝水來舉個例子吧”,許庭生說,“人與人相交,從待人的角度,有些人的最好,是滿杯的水,掏心掏肺,甚至性命都不顧……而有的人,對人到最真最好,可能也就八分滿……甚至六分。這裏沒有對錯。對錯隻在於,你不能讓至多八分滿的人,去做滿杯才能做到的事。而有的事,其實讓至多六分那個去做,會最合適。”

張興科是聰明人,許庭生這麽一說,他就聽懂了。在他而言,許庭生確實已經是他心裏感覺最好的朋友,但是他的本性決定了,他待人最好最真,也不過就是六分滿的水杯。

所以,許庭生當時沒交代他任何真實的背景和目的,就安排他,而不是黃亞明付誠之類更可信的人去做那件事……看起來莽撞,看起來確實被背叛,但其實,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也正是因此,一切都是真實反應的張興科,才能在周遠黛麵前不露半分破綻。

因為,一切本就都是真實的——世界上最殺人的謊言,就是真話。

曾經很長一段時間,作為對手和朋友,張興科都覺得,許庭生除了天才的創意,其他方麵並不突出,甚至不如自己。但這一刻張興科明白了,麵前這個人有一樣修行其實高到可怕,他對人性的把握,透徹到足以讓他無往不勝。

張興科也許是第一個想通這個問題的人。

許庭生確實犯過很多錯,但有一件事他幾乎沒錯過,那就是,他對人性的把握,信任或者防備,他沒錯過。所以,他其實從來不曾被真的背叛過,不管是陸芷欣,還是張興科。

而真正幫他扳倒周遠黛的,其實也不止經濟危機,更關鍵的,還有她對周遠黛整個性格和精神狀態的分析和把握。

“那黃亞明和付誠呢,都是滿杯?”張興科最後問道。

“都是,不過也有區別”,許庭生說,“黃亞明是滿杯的烈酒,而付誠,是滿杯的清水。所以,有些事,黃亞明能做,而付誠不能做……那家夥甚至不能給他太多,否則他反而會不自在,我們反而會變疏遠。”

許庭生告辭離開了。

張興科想了一會兒,笑起來,對著許庭生遠去的背影,自言自語說:“謝謝。跟你做朋友,可能是世界上最讓人愉快的事。”

朋友,也許確實是,但女人,就未必了。

這一刻,站在咫尺之遙,默默看著那個人,把這一年多時間裏所有的悲傷和擔心都掩住,吳月薇其實是那麽想,抱一抱她的學長……如果可以的話。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兩輩子了,她兩輩子滿杯的溫柔,又該怎麽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