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垂死少年

他們把南宮昀隨便丟在了一棵樹下,就扶著受傷的山賊少主繼續上路了。這裏是城郊,想來應該不會有什麽猛獸,更何況,南宮昀手下高手眾多,想要找到他應該也不難。

隻不過天公不作美,他們傷的傷疲的疲,偏生又遇上暴雨。好不容易才找到個山洞避雨,又將少年背後的傷口簡單處理後,二牛看這麽捱下去不是辦法,便主動說要出去看看,看能不能在附近農家借到幹淨衣物和食物,再做打算。

二牛離開後,山洞裏就隻剩下李長歌和那少年默默對望。

受傷又被雨淋,少年的臉頰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紅。看到李長歌投來的目光,他才低聲道:“現在能不能告訴我,你的名字?”略微停頓一下,他又補充道:“或許我已經沒命能等到明天了,至少讓我們認識一下吧。”

聽得他如此說,她自然不好再堅持,於是以同樣低沉的聲音回答道:“長歌,李長歌。”

少年點點頭,眼角微微挑起,似乎是在微笑。“很好聽的名字,你的父母應該也是讀書人,才能取出這樣文縐縐的名字。”

看到他眼中的神采越來越微弱,李長歌不由得有點著急,下意識地想讓他多說些話,不要就這樣睡過去了。“我已經說了我的名字,那麽你的名字呢?”她反問道。

少年無力地眨眨眼睛:“我的名字,和你的太不相配了……”

李長歌不由得撇嘴道:“不過是問個名字而已,又不是寫合婚庚帖,管什麽相不相配?”這樣的話,在一個看上去還是個孩子的她口中說出來有點怪異,少年卻怔了一下,臉頰顯見得是更紅了。

而李長歌的注意力卻已經不在眼前這件事上了,之所以會突然提到合婚庚帖,是因為從前,有個人說過,他們的名字很是相配。不過是一句簡單的情話,她卻為之徹夜難眠,隔日就派侍女去街上買了一疊合婚庚帖來,左一遍右一遍地寫,隻為了看那兩個名字放在一起的樣子。

唐國崇尚文才,她不比其他皇女,自幼便有女師指點,僅在練字一項上就已經落下了許多地步。一日南宮昀來查她的課業,卻在一疊草紙中翻出了一張合婚庚帖。

那是民間的式樣,紅得有些豔俗,而她的字也沒能掙回幾分麵子,那張紅豔豔的喜帖在他修長的指端展開,羞得她低下了頭,兀自去揪衣角。

直到他走過來,溫柔地握住她冰涼的手笑道:“再揪,衣裳就要破了,到時候教引嬤嬤還不知道要怎麽說你呢!”

她不好意思起來,忙不迭抽回手背在身後,一雙眼躲躲閃閃地不敢看他。分明是嚴寒冬日,她卻覺得空氣中仿佛有春天的氣息,心房裏的一朵花兒就此綻放,連帶著臉頰也染了花瓣的顏色,在銅鏡中映出一片模糊的酡紅來。

耳邊又聽得他道:“練了這許久的字,就數這六個字寫的最好,可見是下了功夫的。”

“才沒有,”她趕忙分辨,“隻是偶爾看見這麽個玩意兒,隨手寫來瞧瞧……”自己也知道這話沒有底氣,是因為寫的太多了,才不小心夾在字紙裏帶出了一張,偏生那麽不巧被他看到了,他會不會覺得自己太不夠矜持?

“真的?”他的聲音裏滿是笑意,“我不相信,一定還有,快點拿出來。”

“真的沒了!”她搖頭否認,隨即倉皇逃走。如果繼續在那間屋子裏待下去,她怕自己的臉都會紅得滴出血來。

然而隔了兩日,他卻送來了一份意外的禮物。那張合婚庚帖,比她派婢女在街上買的又是不同,紅得純正,且邊上還有燙金的紋樣,看上去古樸而大氣。

而他就在書案前,握了她的手提筆,將兩人的名字寫在上麵。他的手暖暖地包著她的手,暖流自指尖流向心田,帶來一陣陣的戰栗。

南宮昀、李長歌,那兩個名字並肩綻放在大紅的喜帖上,每一筆的輪廓都溢滿了幸福。

直到很久以後她才知道,其實,和他的名字相配的那個名字,是李明月。昀者,日光也,與明月清輝恰好對應。是啊,天穹之上從來隻有日月交相輝映,而她,不過是一首短短的曲子,被人唱過了也就罷了,連一絲痕跡都無法留下。

而那些曾經以為美好到了極致的記憶,這時候都成了充滿了毒液的荊棘,在心頭放肆地蔓延,直到她的那顆心,再也沒有血可以流出時,或許才會停止。

她猛然醒過神來,意識到麵前的少年剛剛似乎說了什麽話,但她沒有聽到,於是開口問道:“你說什麽?”

少年垂下了眼簾:“我說,你不是已經給了我一個合適的名字嗎?姬少重,這個名字很好聽。”

“好啊,”李長歌茫然地應道,本能地順著他的話說下去,“那我就叫你姬少重好了。”

少年點點頭,卻是欲言又止。在李長歌的一再追問下,他才艱難道:“你最好現在就把那支箭替我拔出來。”

“這怎麽行!”李長歌瞪大了眼睛。

他卻堅持道:“如果再不拔出來,我就會真的死在這裏了!”

這是他第二次,把性命交到她手上,盡管他們才認識了沒幾天。李長歌握住黑色的箭羽,手心裏滿是黏膩汗水。

當看到那支血跡斑斑的鐵箭時,少年隻說了一句話:“那是……我的箭。”

李長歌還沒來得及分辨出他這話的意思,就見他已經暈過去了,從後背流出的血跡在地麵上漸漸蔓延開來。

李長歌心跳如擂鼓,本能地做了唯一想到的事,她轉頭跑出山洞,衝進了傾盆大雨中。

天地間仿佛隻剩下這瓢潑大雨和她一個人,她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卻連一個人影都沒看到。她這才意識到,手裏還握著那支箭,箭上的血跡已經被大雨衝刷的差不多了,她這才想起,剛剛她慌不擇路地跑出來,把那個重傷垂死的少年丟在了那裏。

心口仿佛被人重重搗了一錘,她猛然清醒過來,循著記憶中的方向向山洞折去。

然而,她卻在離洞口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猛然收住了腳步。因為,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