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素手點江山

花開錦繡,鳥走蟲鳴。

院子裏的玉蘭花開的正盛,素白粉紅相稱,將春日裏的氣氛妝點的更加濃烈,怎麽看都賞心悅目。

葉陽敏著一身淡黃色雲紋花邊鑲嵌的月白色裙衫立於雕花的窗欞前臨摹一貼碑文,神情溫和儀態從容。

葉陽安手裏端著一杯新沏的龍井在旁邊看了半晌,時不時讚許的點頭,眉目之間滿滿的都是自豪而滿足的神情。

“敏兒你的書法下筆蒼勁,筆鋒流暢,並且在走勢上磅礴大氣,不輸男兒,好!真是好得很呐!”葉陽安忍不住讚道。

“父親這是在拿女兒逗趣兒麽?”葉陽敏彎了彎唇角,仍是專心致誌的習字,頭也沒抬的輕聲笑道,“女兒一個久居閨閣的女子,不過是閑暇無聊打發時間罷了,這世上的書法大家何其之多,您可莫要這般折煞女兒了。”

她的表情淡淡,語氣閑適,永遠都是那樣一副從容溫和處變不驚的樣子。

對於這個女兒,葉陽安是打從心底裏看重和喜歡的,甚至更勝於幾個兒子。

她睿智,沉穩,大氣,不驕不躁。

曾經他也曾幾度感慨遺憾,恨她沒有生成男兒身,不能繼承自己的衣缽和葉陽家的家業,但是這幾年,眼見著女兒一點一點長成,再看她亭亭立於跟前的少女姿態,也開始慢慢覺得,即使是身為女子,也未嚐不見得就是件壞事。

這樣想著,葉陽安不覺的就晃了下神,手裏端著茶碗久久沒有遞到嘴邊。

葉陽敏不曾抬眸卻已然是察覺到他神遊的心思,就主動開口道,“父親今日沐休,卻難得沒有去和同僚相聚飲酒,可還是因為二殿下結親盧氏的事情煩心?”

“哦!”被她的聲音打了岔兒,葉陽安才回過神來,喝一口茶道,“這事兒也隻是初露跡象,暫時還不著急。安順藩勢大,又盤踞海域之地多年,根基牢靠,現在安順王才是殿下最大的威脅。前幾日上朝的時候皇上舊事重提,殿下也主動請纓,最遲再過半月之後就要秘密前往海域。二皇子的事,這會兒也無暇分神他顧,一切可能隻有等到安順藩的事情了結之後再做計較了。”

西楚朝中如今的局勢十分複雜,皇帝身體孱弱,太子楚承嶽已經監理部分政務,原是水到渠成的事,但長居海域的安順王勢大,覬覦皇位多年蠢蠢欲動,京中二皇子楚承泰仗著和太子同為皇後嫡出,又頗多眷寵,也隱隱的開始不安於室,有所圖謀。

葉陽安和太子同掌帝都邊防守衛的二十萬兵權,又曾任太子少師,政治立場十分明確——

他是皇室正統的擁護者,被列為太子楚承嶽派係之首。

“太子殿下肯於顧全大局而暫緩此事,但別人卻未必。”葉陽敏道,不甚讚同的搖了搖頭,語氣平緩淡泊,若不是葉陽安對這個女兒的性情已經習以為常,換成別人當真都會以為她在談論的會是織錦繡花一類的雜事,“雖然眼下還隻是二殿下讓李尚書去試探盧將軍的意思,可雖然是被盧夫人矢口拒絕,父親覺得他會就此罷休,打消這個念頭嗎?”

“早在二十年前盧藝就已經是後起之秀,以一介布衣之深投身軍中,屢立戰功,青雲直上,如今他手上所握兵權在朝中雖然不是最具威脅力的,但是若要論及用兵打仗,他都是首屈一指。若要說他是當朝武將第一人也不為過。”葉陽安非但不曾因為她妄議政事而不悅,反而很有些滿意說道,“朝中待嫁的名門閨秀無數,何以二皇子非要看上素聞刁蠻任性的盧小姐,其中原因還須得要欠些琢磨的。你父親雖然比不得朝中那些謀臣的心思縝密,到底也是讀過幾年書,哪會連這點事情還看不通透。”

“那便當時女兒班門弄斧,多此一舉的再提點父親一句?”葉陽敏笑笑,手下運筆不停,故意賣了個關子。

“你這丫頭啊!”葉陽安無奈一笑,搖著頭走回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卻是一副洗耳恭聽的表情。

“二殿下不安於室,覬覦儲君之位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秘密,很顯然,他若娶了盧家小姐就等於是將盧將軍拉到了他的陣營裏去了。”待他坐定,葉陽敏才又繼續開口,緩緩道來,“滿朝門武,居於高位的文臣賢臣是不少,但文臣隻適於治家,真要白手起家,實打實的兵權才是硬道理。太子手上有皇城十萬親衛,又有父親擁立,合起來,占據帝都之境二十萬兵權,他的優勢最大。外加他早幾年起就已經領兵在外,現在雖然回朝,但南蠻之地駐守的二十萬鐵軍早就尊他為主。暫且拋開各方武將朝臣的立場不提,隻就目前來看,內外加起來四十萬的兵權在手,已經差不多拿下整個帝國軍政大權的三分之一。太子殿下為皇朝嫡嗣,名正言順不說,隻就在實力上,二殿下想要與之抗衡,手上必須得要有籌碼才行。若是用別的方式,難免會遭人彈劾,被懷疑其用心,唯有利用聯姻的方式才是最妥帖穩當的。”

“說起來也是皇上有意縱容,否則不會看著他這樣有恃無恐。”葉陽安若有所感的歎息一聲。

“皇家的內事,父親就算是操心也管不上用,還是不必費那個心思了。”葉陽敏莞爾,手下臨摹碑文的動作不停,一筆一筆也絲毫未曾因為一心二用而被打斷,“不過依照女兒的猜測,二殿下此人心思狹隘陰鷙,又兼野心勃勃,求親盧府一事沒這麽容易了結。尤其現這麽容易了結。尤其現在,眼見著太子殿下的心思都係於安順藩的事情上,這才是他發揮運作的最佳時機。”

“不會不會!”葉陽安想了想,卻是不能苟同的擺擺手,又端起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茶,“二皇子那人的性格雖然是有些未達目的不擇手段,但心氣兒也是有的,好在這一次隻是叫李尚書試探,而非的正式求娶,消息並沒散開,才得以保全顏麵。明知道盧家無意結親,他想是不會再碰這個釘子的。”

“盧家的二十萬兵權就是最大的誘餌,父親覺得他會就此舍棄?”葉陽敏反問,“或者說江山天下在前,這個**還不及他區區的一個麵子更具價值?”

“這——”葉陽安被她一再追問,定神重新思考了一遍,也開始有所疑慮,皺眉思忖著道,“除了結親,還有別的方法,比如利誘拉攏,或許他會轉而采用其它的途經來達成目的吧。”

“盧將軍的為人,說的好聽了,是耿直,說的造次了,就是一根筋。若是那麽好拉攏,二殿下也就沒必要出此下策,先去盧家碰一次壁了。”葉陽敏道,字字犀利,直中要害。

葉陽安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並沒有接話,隻就一口一口默默地垂眸品茶,過了一會兒才道:“盧藝夫婦年過四十就隻有一個女兒,寶貝的跟什麽似的,這一次盧夫人之所以會拒了李尚書的提議,據說是那盧小姐對二皇子無意,鬧著不肯下嫁,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絕不是二皇子的性格。”

依照楚承泰的脾氣,盧家既然不買他的麵子,怕是已經將他激怒。

也就是說,若不能歸於同一陣營,那麽就隻能欲除之而後快了,畢竟——

也不能叫他投靠到對手的陣營裏去。

而且盧藝那麽個性情,想要算計他實在是再容易不過的。

“說來這卻是個機會,如果二皇子會對盧將軍出手而太子殿下在這個時候出手相救的話,那麽盧將軍感恩之餘倒是有可能折服於太子殿下膝下。”這樣想著,葉陽安不覺眼睛一亮,抬頭朝桌案後頭的葉陽敏看去。

“錦上添花不及雪中送炭!”葉陽敏不置可否的略一抿唇,卻未明顯表態,過了一會才停筆抬頭朝葉陽安看去道,“以盧將軍的脾氣,太子殿下要將他徹底的收歸己用的確是不必操之過急,隻需等到二殿下惱羞成怒出手的時候送一個人情即可。隻不過在這之前,父親就真的篤定二殿下不會再打和盧氏聯姻的念頭?”

“嗯?”葉陽安似乎沒有想她會一直糾纏於這個問題不放,狐疑的抬頭遞給她一個詢問的眼神。

“不如女兒與您打個賭吧!”葉陽敏莞爾,放下筆從案後走過來,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哦?”葉陽安寵溺的看著女兒臉上那種自信而又恬淡的表情,好整以暇道,“說來聽聽。”

“六日之後,是福壽公主長女的滿月宴。”葉陽敏道,說話間若有所指淡淡的抬眸看了葉陽安一眼。

葉陽安噝噝的抽了口氣,臉上神色不覺凝重了起來,“敏兒你覺得這宴會上會有事情發生?”

“相較於女兒,二殿下的性子,父親應該更了解一些。”葉陽敏道,並不多言。

葉陽安想了想,楚承泰的確有點挾私報複的小人行徑,並且福壽公主自幼就與他關係交好,如果說要配合他來做些什麽也不是不可能。

“好,這件事,為父會提醒殿下注意的。”葉陽安深思片刻,正色點頭。

“如果這一次二皇子出手再失利的話,估計就是真的要打歪主意了。到時候父親再去提醒太子殿下對盧家施以援手就差不多了。”葉陽敏道。

葉陽安點頭,繼而又跟著緩和了神色再度看向身邊正在垂眸飲茶的女兒道,“敏兒,你既然篤定了二皇子會在福壽公主府上做手腳,那是否可以估算出他會出何招?”

葉陽敏聞言,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抿唇道,“父親真當女兒是未仆先知的神算子麽?”

“不過——”頓了一頓,她突然想起了什麽就又補了一句,“既然他是要和福壽公主聯手的話,那麽將要使出的手段,父親或許不必想的太複雜,應該是可以去和您哪位深諳後宅爭鬥之道的夫人詢問一二。”

她的生母裴氏紅顏薄命,生她的時候難產血崩而亡。

裴氏也是京中大戶,裴老夫人心疼外孫女年幼喪母,便和葉陽安商量了將她接回裴家照顧。

一年之後葉陽安續娶了現在的夫人江氏入府,再隔一年,相繼誕下葉陽珊和嫡子葉陽洵。

葉陽敏四歲回府,葉陽安因為難舍對前夫人的夫妻情誼,對這個女兒就格外偏疼,而葉陽敏的性子沉穩,又聰慧可愛,就愈發得他歡心。

隻是對於父親的那位新夫人江氏,葉陽敏一直都敬都而遠之,即使她也是葉陽安明媒正娶的妻子,但自始至終,從沒有開口稱呼一聲母親,後麵雙方更是莫名其妙的屢次因為些小事起衝突。

葉陽安也知道新妻子的手段了得,是不甘於被嫡長女無視,本來也是想著要借機**一下女兒冷淡又輕狂的個性,但幾次下來,卻驚訝的發現小小年紀的葉陽敏竟是從不曾被江氏拿捏住,相反倒是有幾次江氏啞巴吃黃連自咽苦水,於是間或的就更對這個女兒多了一些看似無意識的縱容。

最後直至葉陽敏十歲那年,因為葉陽暉生母廖氏暉生母廖氏的事情而徹底和江氏翻臉,從此以後,整個侯府後宅一分為二,兩房幾乎是不相往來了。

女兒和江氏之間的種種,葉陽安也早就見慣不怪。

葉陽安遂也就不再多言,彼此沉默著想了會兒事情,他又放下茶盞,若有所思的重新看向葉陽敏道:“有盧氏的事情珠玉在前,倒也不失為提前給了我一個警示,朝中局勢瞬息萬變,雖然為父忠於太子殿下,也堅信有朝一日太子可以順利得即大統,但屆時也正如你所言,打江山和守江山,父親我——”

“父親您和盧將軍一樣,也是武將,雖然您對太子殿下忠心耿耿,但同樣的打算也的確該早些做下了。”葉陽敏一點就通,不等她說完就接口說道:“現在太子的儲君之位不穩,您擁立有功,他會對你另眼相看,而一旦有朝一日太子得登大寶,升平盛世就是另一番景象了,隻靠軍功和曾經的主仆情誼想要把您和殿下之間的關係維係不斷很有風險,所謂伴君如伴虎。”

“你的意思是——”葉陽安提了口氣,目光略有期待灼灼的看著她。

“曆來朝堂後宮視為一體,父親要鞏固您在殿下身邊的地位,恐怕也是不能免俗的隻能走這一條路了。”葉陽敏並未在意他的神色,隻就安靜的垂眸飲茶,想了一想道:“雖然現在說來為時過早,不過,父親心裏也有數才好。”

葉陽安眼中神色一閃,心裏卻是已經雀躍起來,但是為了不漏破綻,還是勉強壓製住情緒,用詢問的語氣道,“這件事我也不是沒有想過,隻是在人選上——”

“等到太子地位大定,少說也得兩年之後,那時候三妹妹十六,四妹妹十四,兩人的性格也都被江氏**的很好,進退有度,知書達理,隨便哪一個送入東宮都無需花費父親太大的心神。”葉陽敏道,她雖然無意插手後宅的任何事情,但因為心知肚明葉陽安心裏早就打著了這樣的算盤,也就不介意順水推舟,而至於江氏會不會以為她是在故意奪取她的管家權,這就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了。

“不過她二人到底都是庶出,即便看在父親您鞍前馬後效忠的份上,太子可能會勉強給些體麵,許一個側妃之位,但是嫡庶尊卑有別,將來她們在宮中的前途最多隻能止於妃位上。”葉陽敏說著沉吟片刻,補充道,“其實這樣也好,父親您擁立有功,有一個妃位上的女兒占著位置,不至於太過招搖,反而會讓新君忌憚,而要保葉陽氏一門榮華不斷,福澤三代也都不在話下。”

說是是這麽說,葉陽敏心裏卻是暗歎一口氣——

父親的心思她如何不明白,一個妃位怕是還不能滿足他的心意。

隻是這樣的話,不好明著說破罷了。

她的話點到為止,葉陽安聞言,卻是再度沉默了下去,剛剛起了的那點雀躍的心思也跟著被冷水澆滅,擰著眉頭繼續深思不止。

“父親若是舍得,倒是可以去問一問江氏,看看二妹妹是個什麽想法。”葉陽敏等了片刻,終究還是無奈,隻能主動再把話頭挑起來,道:“江氏雖為父親續娶,但她所出的女兒也是嫡女,占一個太子側妃的位置綽綽有餘,並且以二妹妹那般心氣兒,或許將來貴妃、皇貴妃都不在話下。”

葉陽敏說完,葉陽安緊抿著唇角並未接話。

他不說話,葉陽敏就隻當他是對這個想法存有興趣,在權衡利弊。

片刻之後又聽她說道:“不過二妹妹今年已經是十五及笄之年了,再留個兩三年,她入了宮門也便罷了,如若中途再出什麽岔子,要重新安排人家配婚的話,就要受些非議了。所以,為了妹妹的終身考慮,父親還是去和她們母女一起商量一下,聽了她們的意見再做定奪。須知一入宮門深似海,與我們這侯府內院還有所不同,若是妹妹她不是心甘情願,日後做起事來就會有隔閡,步步危機,每錯一步都有可能適得其反,引來殺身之禍。所以這件事,我隻能言盡於此,父親您一定得要她當事人心甘情願的首肯了才行。”

葉陽安張了張嘴,但見她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一忍再忍,終究還是暫且放下不提。

他不首肯,葉陽敏也不關心,畢竟——

江氏母女的算計心思,她是一點也不願意理會。

“好了,後頭的日子還長著呢,這件事也不著急,容後再說吧。”葉陽安深吸一口氣,正色道,“太子殿下眼見著就要出征海域,為了讓他心安,這段時間還是不要讓二皇子的事情亂了他的心情。橫豎你在府裏也無事,福壽公主府上擺宴那天,敏兒不如你也一並過去吧,算是幫襯父親一把。”

葉陽敏淡然一笑,抬眸定定的看著葉陽安一籌莫展的臉孔,道:“父親你是知道的,我不喜歡那樣的場合,而且你以前也曾答應過,不會勉強我!”

她的表情平靜而溫和,但葉陽安卻是再清楚不過,這個女兒的性子半分不由人,這一份看似平和柔弱的表象之下,是誰也撼動不了的一顆堅韌而倔強的心。

最後的希望又再落空,葉陽安心裏突然就有些鬱鬱。

父女兩個對望一眼,終究還是他妥協,起身站起來,道:“好吧,既然你不願意,那也就算了,一切就看天意吧,也許是我們杞人憂天,那天什麽事也不會發生。”

說完,長長的歎了口氣,舉步走了出去。

葉陽敏目送他離開,就起身回到案後去整理桌上的文房四寶,片刻之後外麵一個穿著淺藍色錦繡雲紋長袍的清秀少年舉步走了進來。

那少年看上去隻有十一二歲的年紀,但是舉手投足間卻已見風度,很有些和葉陽敏神似的淡泊從容之氣。

“小七你來了!”聽聞他進門的腳步聲,葉陽敏就笑著衝他招招手,“過來看看我這副碑帖臨摹的如何?”

“嗯!”葉陽暉點頭,走過去一邊拿了那副字細看,一邊道,“我在窗外站了有一會兒了,見你和父親在商討正事,就在外麵等了會兒。”

除了對葉陽敏和嫡子葉陽洵另眼相看之外,葉陽安對其他子女的態度都很平淡,他凡事不避諱葉陽敏,但是有關太子和二皇子之間內鬥的事卻事關朝廷機密,他是不會放心讓其他人聽了去的。

他忌諱,葉陽敏卻不甚在意。

“你都聽見了?”葉陽敏道,卻是篤定的語氣。

“嗯!”葉陽暉頷首,“江氏一直沒有替二姐張羅著配婚,其實應該早就是存著這樣的念頭的。”

“我知道。”葉陽敏道,“不僅僅是江氏,父親大約也是和她的想法不謀而合,否則就不會任由江氏把葉陽珊留到現在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葉陽珊那性子,倒是真的適合在後宮求存,隻不過她野心太大,後宮中的女人野心太大可不是件好事。我本來是不想管他們的閑事的,但就是因為她那個性子,所以才不得不提醒父親,讓他考慮好了再行決定。到底我們也冠著葉陽氏之姓,將來如果真要闖出什麽禍端來,誰也沒有辦法獨善其身的開脫了去。”

葉陽珊今年已經正是十五,及笄之年,及笄禮明明已經行過了,但江氏卻推三阻四一直沒有張羅為她擇婿的事情,其中緣由,葉陽敏自然一目了然——

畢竟父親手裏搭著太子的那條線呢!

葉陽暉卻並沒有太過在意她的話,隻是神情略有幾分憂慮的抬頭看向她溫婉寧靜的側臉道:“可是我看父親的神情,他似是也不十分屬意於送二姐姐入宮的!”

“嗯?”葉陽敏聞言略微詫異的輕笑一聲,抬手戳了下他的腦門道,“你個鬼精靈,什麽時候察言觀色的本事也這般長進了?”

說著又再重新肅穆了神色,眼神透了幾分冷淡道:“父親的心大著呢,如果隻為鞏固眼前的富貴,你三姐和四姐都比江氏的女兒合適,可是如果要染指後位的話,就必須得要送一位嫡女入東宮去,即使不能為太子正妃,至少也要先占著側妃的位置了。曆來皇妃你也看到了,幾時見過庶出的女兒為後?即使再得寵,也至多居於貴妃之位而止步。”

葉陽暉臉上的憂慮之色更重,用力的抿抿唇,一邊看著她臉上的神色一邊試探著開口道:“可是阿姐你忘了,咱們武烈侯府的嫡女可不隻有江氏的女兒一個啊!”

“嗯?”葉陽敏聞言,一直處變不驚的臉孔上難得出現幾分愕然怔愣的表情。

“方才我在窗外,父親和你談話時候的神情我看的一清二楚,他一直若有所思的盯著你看,在你說到入宮人選的時候又幾次的欲言又止。”葉陽暉道,神色焦灼,“依我所見,父親他似乎是更屬意你的。”

“是你想多了。”沉默良久,葉陽敏的唇角又掛上淡淡的笑容,一邊把臨摹的碑帖收好,一邊道,“明知道我不會聽他左右,他何必自討沒趣?父親是個有遠見的,不會明知不可為而為!”

不過話雖這樣說,但葉陽暉的話也的確是在她心裏埋下了一顆不安的種子。

回想起葉陽安方才在提及入宮人選時幾次回避的表現,心裏也就多了幾分警覺。

“阿姐!”葉陽暉神色凝重的看著她,張了張嘴又不知如何繼續。

葉陽敏唇角的笑紋無聲隱退,過了一會兒才執了他的手在掌中握了握道,“一會兒你去跟父親說吧,六日之後福壽公主府上的宴會,我去!”

葉陽暉眼中跟著閃過幾絲複雜的神色,幾次欲言又止。

“說到底,我終究不過一個女子。”葉陽敏無奈說道,轉身走到旁邊半敞的窗子前,看著外麵大片大片盛開的玉蘭花,“不管是府宅內鬥還是天下博弈的事情,我都不想管,可是身不由己。為了在這府中求存,為了我的命運不被人隨便的利用掌控,我才一而再再而三的為父親籌謀計劃,做這麽多,隻是為了換他另眼相待,給我留一寸立足之地罷了。你就去與他說吧,這一次我答應幫他,其中意思無需多言,他會明白的。”

“我知道了。”葉陽暉點頭,思忖片刻還是不十分安心的跟過去,在她身邊站定,側目去看她清麗的容顏,“我知道這些年阿姐已經倦了這後宅爭鬥,又何況爾虞我詐更甚府宅的後宮?可即使不入宮廷,你的終身大事是不是也該考慮了?”

這一年的葉陽敏已經是十七歲,早就過了許嫁的年紀。

曾經一度,江氏也曾作梗,想要將她掃地出門,但奈何葉陽安的態度模棱兩可,耽擱下來,她就一直對外稱病,再加上她從不在權貴之間的各種宴會上出席,所以這個傳言以訛傳訛,倒是沒人質疑過。

“再過兩年,等到大局已定我就人老珠黃了,怕是這輩子都難嫁了。”提起這事兒,葉陽敏卻是笑了,側目過去笑容溫和的看著葉陽暉道:“到時候大局到時候大局已定,我就沒了利用價值,等到那時阿姐就帶你出京遊曆,去過鮮衣怒馬錦繡太平的日子,可好?”

“隻要阿姐不棄,阿暉自然是願意一生跟隨阿姐,榮華富貴也好,粗茶淡飯也罷,阿姐所在的地方,與我而言才是容身之所。”葉陽暉重重點頭,眼中有淚意浮現。

“你先去主院那裏替我走一趟吧。”葉陽敏抬手摸了摸他的發頂,“我讓小廚房做了你喜歡的鱸魚,一會兒回來陪我用午膳。”

“好!我去去就來。”葉陽暉露出一個笑容,先行去了。

主院那邊葉陽安聽了他的傳話就把自己關在書房裏,整個下午一個人對著斜對麵的書架發呆。

葉陽暉的並沒有說的太露骨,但他哪有不明白的——

長女這是要以此為籌碼和他做一筆交易。

她替他攪亂二皇子意圖聯姻盧氏的算盤,好讓他在太子殿下麵前再立新功,而他卻要打消想要借她之手染指後宮謀求富貴的念頭。

這筆交易,雖然是無本的買賣,但從長遠來看,顯然還是如果他答應了的損失會多一些。

眼前的利益,如何能與一生的籌謀相較。

隻不過女兒的脾氣他也是再清楚不過,如果她不願意,即使他強行將她逼入宮闈,最後所得也勢必將要適得其反。

而就此放棄,又有諸多不甘。

左右都是為難。

江氏整個下午不曾見他,還以為他出府會友,到了晚膳時分問了他的貼身侍從才知道他一直把自己關在書房,於是就端了參茶過去看望。

“侯爺怎麽一個人在關在這裏,妾身還以為您出府去了呢。”江氏說道,遞了參茶過去,“剛沏好的參茶,溫度剛剛好。”

“在思量一些事情,有勞夫人了。”葉陽安道,順手接過杯盞呷了一口,眉宇之間仍是一副憂思過剩的表情。

他上午去了葉陽敏那裏,父女兩個又關門相談很久的事江氏是知道的,心裏雖然膈應的很,臉上卻是不顯也不提。

“妾身愚鈍,不能替侯爺解憂,可侯爺您就算再為國事操勞,也要先注意自己的身子。”江氏柔聲勸道,“廚房那邊說晚膳已經那個備下了,是妾身現在就吩咐下去擺膳,還是等會兒侯爺您忙完了?”

“叫他們擺膳吧!”葉陽安心不在焉的擺擺手。

“那好!妾身這就去安排!”江氏說道,轉身往外走。

葉陽安若有所思的看著她的背影,突然閉目沉思了一瞬又開口把她叫住,“夫人,有件事你去辦一下吧。”

江氏回頭,遞給他一個詢問的眼神。

“六日後福壽公主府中設宴,你去找城裏最好的裁縫來——”葉陽安思忖著說道。

“侯爺怎麽突然關心起這個來了?”江氏微微詫異,笑道,“侯爺放心吧,幾個丫頭的行頭妾身都已經打點妥當了,到時——”

“不是她們!”葉陽安打斷她的話,“那天我會帶敏兒過去,她頭次去參加那種場合,我怕她那沒有合適的衣裳,夫人你有經驗,就由你選了樣子叫人給她做幾套吧。”

江氏臉上表情一僵,反應了片刻才忙是調整過來表情,狐疑道:“敏兒也要出席公主府的滿月宴嗎?她不是素來不喜歡涉入這種場合嗎?”

葉陽安眼中閃過些許不悅,皺眉道,“敏兒她也是我的女兒,出席這樣的場合有何不妥?”

“妾身不是這個意思。”江氏急忙道,終究還是麵有難色的推諉,“隻是侯爺您是知道的,敏兒她心裏對妾身多有芥蒂,她的事情也從不讓妾身插手,您讓我去給她準備衣物行頭,怕是也不會稱她的心意。”

“你隻管照我的吩咐去做了就是,不同的款式多做幾套讓她去挑,至於她喜不喜歡就是後話了。”

“是,妾身知道了。”見他神色不耐,江氏也就不敢再多言,咬牙應下了。

這些年葉陽安打的是什麽主意她心裏一清二楚,以她的脾氣,本來也是不能容忍葉陽敏那死丫頭處處壓她一頭的,但後來想想,那丫頭養成那麽個萬般不由人的個性倒也不見得就是件壞事,若是連葉陽安都左右不了她,那麽將來為求穩妥,好處自然是要落在自己的女兒葉陽珊頭上的。

所以這些年她忍氣吞聲,強壓著脾氣和那死丫頭“和平共處”,眼見著女兒離著太子妃之位就隻有一步之遙了,那死丫頭居然會跳出來作梗?

江氏心中憤憤,但是當著葉陽安的麵卻是半點跡象也不敢露,隻在晚膳過後單獨把葉陽珊叫到房間裏大致提了這件事。

葉陽珊倒是沒說什麽,反而是以不變應萬變了。

話雖如此,葉陽安的吩咐江氏也還是要照辦的,次日一早就命人去請了城中首屈一指的裁縫來,選了布料款式給葉陽敏裁衣,緊趕慢趕總算是在宴會的前一日準備妥當,安排了身邊婆子去送。

那婆子帶著四個丫頭捧著衣服正往葉陽敏的院子方向走,恰巧遇到葉陽珊從書房讀完書回來,撞了個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