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啊,對了,問你件事情,”顧小夕忽然開口。

司徒尚嵐把手裏的杯子放下來問:“什麽事情?”

顧小夕從椅子上站起來,反正飯也吃完了,他就到臥室那邊去。

在床前鋪著毛絨的白色地毯,顧小夕坐在那裏看著這一片美景,司徒尚嵐走過來,站在旁邊默不作聲。

“我上次在你那裏看到的那個孩子呢?”顧小夕抬頭問他。

司徒尚嵐怕顧小夕一直昂著頭累,就在他身邊坐了下來:“走了啊。”

“……沒說什麽嗎?”顧小夕又問。

“他的身體條件不錯,我告訴他,如果以後還需要錢,可以再來。”司徒尚嵐輕輕地說。

顧小夕伸手捶了司徒尚嵐的肩膀一下:“你個混蛋,非要人家的內髒全部給你貢獻出來不可?”

司徒尚嵐忽然伸手一把抓住顧小夕的手腕,顧小夕愣了愣。

隻有餐廳那邊的餐桌燈亮著,雖然外麵的水族館裏有燈光,但是這裏的水都是直接從旁邊海裏引來的海水,渾濁度很高,所以也無法照亮房間裏的。

黑暗中顧小夕也看不清司徒尚嵐的臉,手腕倒是被他捏得有些疼。

“怎麽了?”顧小夕想把手抽出來,卻沒能成功,“我說錯你了嗎?”

司徒尚嵐忽然又送了手,顧小夕連忙把手縮回來,不用想也知道,手腕上一定有一道紅印子。

“我……其實我也不想解釋什麽……”司徒尚嵐的聲音在黑暗中聽起來含含糊糊的。

顧小夕歪歪頭,猶豫了一下湊過去,畢竟以前是很要好的朋友。

司徒尚嵐給顧小夕一貫的印象總是斯斯文文的,幹練又優雅,就算知道自己是葉秋生也能保持相當的冷靜,也許和他的職業有關係。

不過剛才的語氣聽起來竟然有些猶豫……或者還有些軟弱,照理司徒尚嵐不是這樣的角色。

雖然現在司徒尚嵐在顧小夕的字典裏已經從一個類似君子之交的朋友移到了危險人物那一欄上。

所以顧小夕猶豫了一下,但是最後還是湊了過去。

因為都在地板上,又距地很近,所以其實隻是把身體探過去一點:“怎麽了?”

畢竟不是全封閉的房間,離近了還是看的清楚對方的臉。

“沒什麽……”司徒尚嵐頓了頓,又說,“我沒事。”

他在說“我沒事”的時候,聲音已經恢複到了平常的口氣。

顧小夕有些尷尬的在司徒尚嵐肩膀邊上,剛想回過身去的時候,身體忽然被司徒尚嵐抓住,後腦勺一下子被他的手固定住,然後柔軟的唇就貼了上來。

顧小夕愣了愣,動作太快他一點準備也沒有,所以司徒尚嵐的舌頭很輕易的進入了他的口腔。

他的舌尖還帶著雪莉酒的香氣,因為那種酒很容易在嘴裏留下香氣。

顧小夕忽然想起他們在西班牙旅行的時候撿到的那個古老瓶子裝著雪莉酒……

顧小夕正這樣想的時候,司徒尚嵐又忽然放開了他。

房間裏很安靜,隻能聽到彼此起伏的呼吸聲。

“你怎麽回事?”顧小夕伸手扭開旁邊的燈。

柔和的燈光照亮了臥室,顧小夕有些狼狽地舀手背擦了一下唇,嘴裏都是雪莉酒的味道。

他看到司徒尚嵐靠在床邊,茶色的眼睛微微地眯起來,斜著看著他。

真是危險的眼神,也許是和魏笑語接觸多了,對這種眼神也有一些後怕。

顧小夕忽然想,也許司徒尚嵐和魏笑語是同一種人。他們屬於同一個層麵的黑暗社會,然後同樣是危險而富有魅力。

“抱歉,剛才心情不好。”司徒尚嵐在燈光下笑起來和平常一樣,渀佛剛才在黑暗中聽到的那種軟弱般,不確定般的語氣隻是自己的錯覺而已。

顧小夕重新坐回司徒尚嵐的旁邊:“噢,原來你心情一不好,就喜歡親別人。”

“似乎是這樣,”司徒尚嵐看著遊過的魚群口氣淡淡地說。

顧小夕來了興致,幹脆轉過身,手肘靠在他的肩膀上:“那你知不知道我很貴?”

“……好像聽說過一點。”司徒尚嵐露出一副警惕的表情,把顧小夕推開了一點。

顧小夕撥開他的手,又往前湊一點:“尚嵐……”

其實自從顧小夕再次見到司徒尚嵐以後,就沒有再這樣稱呼他——以前葉秋生就是這樣叫他的名字。

總是一副懶洋洋的樣子,音調是冷淡的,好像一副命令的口氣一樣叫他的名字,偶爾也會撒個小嬌這樣親昵地叫他的名字。

顧小夕湊過來,那雙漆黑的眼睛在燈光竟然那麽美麗和令人動心。

這個世界到底是什麽顏色已經不重要了,世界上就剩下這雙最美麗的眼睛,越看越美麗,越看越讓人沉淪。

司徒尚嵐覺得自己有那麽一瞬間的錯覺,感覺葉秋生就這樣望著自己,隔著顧小夕的身體注視著自己。模糊了真實和虛幻,模糊了身體和靈魂的界限。

他的笑容還是那樣玩世不恭,他的語氣還是一貫的輕佻,他不經意散發的嫵媚和魅力還是讓人願意付出一生的情愛。

司徒尚嵐輕輕吻上他的唇,隻是輕輕地碰觸。

顧小夕驚訝地接受了這個不帶任何□的親吻。

“晚上要回店裏嗎?”司徒尚嵐忽然問。

顧小夕點點頭。

“我等下送你回去。”司徒尚嵐淡淡的說,視線從顧小夕身上移開,重新看著那些安靜遊動的魚群。

顧小夕呆了呆,覺得司徒尚嵐身上透出一種憂鬱的氣息,似乎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你怎麽了?”顧小夕問。

司徒尚嵐輕輕歎息一聲:“我一直說服你和我自己,其實一切都沒有,葉秋生也沒有,隻是換了一個身體,換了一個新環境。”

“你的比方很有說服力,”顧小夕說,“一個人在照鏡子的時候,鏡子是相反的,可是人還是原來的人,就像靈魂還是原來的自己。”

“我希望你還是原來的你,這樣我們還能和以前一樣。”司徒尚嵐說,然後轉頭看著顧小夕清秀年輕的側臉,“其實不一樣了,靈魂是什麽?連科學也無法完全解釋清楚,我在強調你的靈魂還是你自己的時候,其實我也不明白我想確定的到底是什麽。”

顧小夕仔細想了想,抬頭說:“你說的,我不懂。”

司徒尚嵐摸摸他的頭發:“靈魂是一段記憶,代表葉秋生的那一段已經結束了。”

“其實葉秋生已經死了?”顧小夕問。

“是的,”司徒尚嵐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竟然給顧小夕一種很痛苦的錯覺。

在這句話之後,他們沉默了很久,司徒尚嵐再次打破了這種若有所思的沉默:“葉秋生死了,跟他所有關聯的一切關係網都在社會上消失了。”

“你這樣說,我覺得很可怕,”顧小夕忽然說,“就好像,也許我也不是葉秋生,我其實隻是得到了他一生的記憶,也許我還是顧小夕?我隻是把以前的自己忘記掉了,然後有了葉秋生的記憶?”

司徒尚嵐笑起來:“我也不知道,因為靈魂到底是什麽,誰也不知道的。”

“你這樣說,我很害怕,我連自己是什麽也不知道……”顧小夕低下頭。

“沒關係……”司徒尚嵐柔聲說,“你隻要過你想過的人生。”

“我之前就是這樣的,今天隻是給你搞糊塗了……”顧小夕不滿地扁扁嘴。

司徒尚嵐輕輕歎了口氣:“在今天之前,你還在執著你自己是葉秋生,因為執著這個,所以一再的否認自己是葉秋生,要和過去一刀兩斷。”

“這是人生哲學的意思嗎?”顧小夕笑起來,氣氛變的輕鬆了一點。

“不要否定你所有的過去,這樣有人會難過的,”司徒尚嵐又低頭親了親顧小夕的唇,“不要再去執著過去的錯誤,這輩子幸福就好了。”

顧小夕愣了愣:“我以為心理醫生給的最好的建議是,忘記過去,重新開始。”

司徒尚嵐搖搖頭,沒有說話。房間裏又安靜下來。

“越是在意以前的事情,就越容易卷到過去。”司徒尚嵐柔聲說。

顧小夕搖搖頭:“我想,我還做不到。總得有人為自己做過的付出代價。”

“你是說,撞了你的那個人?”司徒尚嵐挑了

挑眉說。

顧小夕沉默下來,過了一會開口:“你其實說的沒錯,我還是我,我一直在逃避的東西其實根本沒有必要。”

司徒尚嵐沉默地看著他,顧小夕繼續說下去:“沒有好處的事情,我不會做;別人欠我的東西,我也會舀回來。”

司徒尚嵐從地毯上站起來,把顧小夕輕輕地拉起來:“好了,我送你回去。”

“嗯,”顧小夕沒有繼續剛才的話題,顯然司徒尚嵐也不想繼續。

剛走到房間門口的時候,顧小夕忽然轉身說:“對了,尚嵐,以後我還要多打擾你。”

“……怎麽了?我又不是心理醫生,”司徒尚嵐親親他的頭發。

“……你是我和過去唯一的聯係,某些方麵也許能幫助我,”顧小夕揚了揚下巴。

“……歡迎。”司徒尚嵐柔聲說,輕輕關上了門,回身的時候,顧小夕已經往樓梯那裏走過去了。

走廊裏,他的背影纖細,司徒尚嵐輕輕歎了一口氣。

有些事情還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也許死亡就是這樣輕易而徹底的東西。

上天給了葉秋生第二次生命,卻沒有再給自己一次機會。

他忽然想起,剛剛在房間裏,顧小夕那種熟悉的凝視,就像顧小夕和葉秋生兩人重疊了一起。

他的樣子,總會有人記得,並且栩栩如生。總會有人對記憶和時間忠誠,為虛實相間的一場暗戀負責到底。

不管死亡和時間的差距。

作者有話要說:我似乎越寫越複雜了orz~這幾章都有些探討人生的意味。其實我想,不是每個人都能立刻接受醒來以後變成了另一個人,起碼要多幾次的心理輔導,尤其是很介意過去的人,這樣很容易走極端。

寫重生文也許可以不需要寫這麽多,不過事實上,這種事情靠一個人的心理調節起來是很困難的事情,所以司徒尚嵐比任何人都適合擔任這個角色。他是一個將顧小夕的過去和現在聯係起來的人。

也許重生文這樣寫有些怪,或者有些羅嗦……可是我想,確定人生方向這種事情也許要思考一輩子~希望親們不要嫌我囉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