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顧小夕坐在吧台的吧凳上看著江萊擦拭酒杯。

他的手指修長纖細,無論做什麽事情都顯得很靈巧——相反,顧小夕在做某些事情,比如洗完,擦杯子,煮飯什麽的時候就顯得異常笨拙。

“我幫你介紹男朋友吧?”顧小夕忽然抬頭說。

江萊把擦好的杯子放到上麵的專用杯架上,淡淡回了句:“好啊。”

“司徒尚嵐怎麽樣?”顧小夕極力推薦,“他雖然有個……呃,不太合法的家庭,但是總的來說,還是不錯的,至少在人品上……我能保證的。”

“醫生嗎?”江萊抬頭看了顧小夕一眼,“我想,我和醫生合不來。”

“為什麽呀,我覺得你們很合適。”顧小夕不滿的扁起嘴,“你剛才還說好的。”

“我和醫生心裏都有喜歡的人,”江萊柔聲說,伸手去擦另一個杯子,“雖然醫生不錯,但是不適合談戀愛。”

“可你剛才才說好的……”顧小夕垮下肩膀。

“我隻是不想看到你失望,”江萊看了顧小夕一眼,“不過你不應該提議醫生的。”

顧小夕眨眨眼睛:“如果是別人呢?”

“……我會試著交往,”江萊想了一會說,“但是,我還是喜歡那個人。”

顧小夕呆呆地看著江萊,他的睫毛很長,皮膚白皙,是個標準的美人——為什麽那個白癡會忽略他呢,他是以什麽心情來理所當然地享用江萊所有的付出呢。

“怎麽了?”江萊輕聲問。

“……你以前提起他的時候,會臉紅。”顧小夕小聲說。

江萊露出一個笑容,淡的幾乎看不見:“因為以前還小。”

“可是,現在你也隻長了一歲,”顧小夕說,“江萊,從我們認識到現在,隻有幾個月,確切地說,隻有一個冬天。”

“……我覺得就像過了一輩子呢,”江萊柔聲說。

顧小夕把下巴擱在吧台上:“是啊……我已經十九歲了。”

葉秋生的過去被埋葬起來,然後是一段新的人生。

隻有經曆死亡才能跟過去告別嗎?

“你想過……重新開始嗎?”顧小夕抬頭看著江萊。

江萊低頭想了一會兒,然後輕輕地搖搖頭:“我喜歡他,不想忘記,現在也不想重新開始。”

顧小夕愣了愣:“那是什麽狀態?”

江萊聳聳肩膀,一副不準備回答的樣子。

“……你該不會……還想和他在一起吧?”顧小夕小心翼翼地問。

“和誰在一起?”忽然顧小夕身後響起魏七的聲音,然後聽到拉凳子的聲音,魏七在顧小夕身邊坐了下來。

“給我一杯長島冰茶。”魏七在旁邊說。

“好的,店長,”江萊轉身去架子上舀酒。

顧小夕有些驚訝地看著魏七:“你教小萊調酒的嗎?”

“調酒師比服務生要輕鬆一點,”魏七坐在吧凳上笑了笑,“而且,他學東西很快。”

很快像冰紅茶一樣的長島冰茶被裝在杯子裏遞到魏七麵前。

魏七嚐了嚐笑著說了句,不錯。

顧小夕探過身去……酒杯裏裝飾著兩根吸管,顧小夕用另一根吸了口——

“……真的不錯,”顧小夕點點頭。

江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給你也調一杯?”

顧小夕連忙搖頭:“不要,我不喜歡喝烈酒。”

江萊有些失望得看著他。

“……偶爾喝一下也沒關係,”顧小夕猶豫了一下說,“所以,還是給我調一杯吧。”

江萊轉身去調酒。

“你今天沒事嗎?”顧小夕看了魏七一眼,一副不友好的口氣。

魏七用吸管撥弄酒杯裏的冰塊,側著頭說:“我呆在酒吧裏不就是事嗎。”

顧小夕哼了一聲,沒說話,對於魏七讓自己去偷酒的事情還是有些耿耿於懷。雖然算不上很危險的事情,但是絕對考驗人的心跳。

nbsp;江萊把酒杯遞過來,紅褐色的酒散發著香甜的氣息——這些人為了喝酒還真是什麽花招都想。

長島冰茶是在紐約州的長島誕生的,到現在為止,配方和製作方法已經不下數十種了。

“你在想什麽?”魏七看著對著酒杯發呆的顧小夕問。

“沒什麽……我隻是在想,二十世紀二十年代的禁酒令真是造就了許多這種東西,”顧小夕撥弄著管子,想把冰塊按下去。

魏七笑起來:“那倒是真的,人們對酒的追求衍生出的創造力總是驚奇的……另外,聽說你們準備結婚了?”

顧小夕的嘴裏正含著一口長島冰茶,因為魏七的一句話,一下子噴了出來。

“……結婚?”旁邊的江萊驚訝地看著正在咳嗽中的顧小夕,“我不知道婚姻法還允許同性結婚……是我那個版本過期了嗎?”

“你的版本沒有過期,”魏七堅定地說,“隻是一個儀式而已,我們自己就可以做到。”

“然後呢?”江萊歪著頭繼續追問。

魏七露出一個和煦的笑容:“然後?小夕就是魏家的人了,雖然不會叫少奶奶之類的……但是身份還是沒有區別的……”

“咳咳、咳……”顧小夕被一口酒灌在喉嚨裏,辛辣的感覺刺激著粘膜,讓他幾乎咳出了眼淚。

“小夕,恭喜你,”江萊誠懇地說。

顧小夕擺擺手,努力讓自己止住咳嗽。

“對了,那個叫……邵廷之的家夥,剛才想進來……”魏七忽然開口說。

顧小夕好不容易從咳嗽裏擺脫出來,聽到魏七提起邵廷之的名字,皺了一下眉頭。

魏七眨眨眼睛,看著江萊說:“他被打傷了,可能在醫院。”

“我不是說要殺了他嗎……”顧小夕用不滿的口氣說,然後轉向江萊,“沒關係,下次他不會再來了……”

“店長。”江萊沒看向顧小夕,忽然叫了一聲魏七的名字。

“是?”魏七下意識地應了一聲。

“廷之……他在哪個醫院?”江萊開口問。

魏七搖搖頭:“我不知道,也許在離這裏最近的醫院……”

“我想請一會兒假……”江萊把手裏的杯子放下來,然後掏出手機想打電話——

就在這個時候,江萊的手腕被顧小夕抓住。

“你要想清楚。”顧小夕看著他的眼睛說,裏麵蒙著一層水汽,就像一層淚膜。

他本來就很小,顧小夕想,他還是一個孩子,卻為了一份渺茫的愛,傷的遍體鱗傷。

太傻了,以前的朋友是這個樣子,現在江萊還是這樣——他這樣的付出是不是真的值得。

“這次受傷了以後,這個男人不會再來了,”顧小夕黑色的眼睛看著他。

江萊有那麽以瞬間的錯覺,渀佛那雙黑色的眼睛裏有著滄桑後的沉澱,那種黑色就像是五色繁華褪後的寂靜,帶著一絲看透世間的透亮。

“你要想清楚,”顧小夕柔聲勸說,“他這樣的人不值得你喜歡,所以……別去,呆在這裏吧。”

他的聲音很輕柔,就像夏日的微風拂過草木的輕柔,帶著**般的隱晦,輕柔地在江萊耳邊勸說。

他的手指按在自己的手腕上,柔軟而幹淨——是的,顧小夕說的沒有錯,而且他也很理性。他總能看透表麵的事情——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就隱喻地告訴他,一場無望的戀愛。

“我還是要去。”江萊輕聲說。

他的聲音很淡,顧小夕看不出他感情的浮動,但是能感覺到他的決心。

有些事不是別人能勸說的,不是別人能阻止的。有些事情不是碰了南牆,把頭碰得頭破血流就能放棄的。有些堅持是在苦難磨礪之後更值得尊敬。

“……別傻了。”顧小夕難得沉下臉,“小萊……”

“我很感謝在我最困難的時候,拉我一把的人是你,”江萊把顧小夕的手輕輕地從自己手腕上撥開,“雖然我希望他能來拉我一把,但是……總之,我感謝你為了做的……”

“……我不是想聽你這些話的,”顧小夕幹巴巴地說。

“那麽,店長,我先走了。”江萊向魏七欠了欠身,舀著手機從旁邊走出了吧台。

“喂、小萊……”顧小夕轉身想把江萊攔下來。

“喂,小夕,”魏七一把圈住顧小夕的腰,“來喝酒吧。”

“我才不要和你喝酒!”顧小夕在魏七懷裏掙紮,“放開我,小萊他……”

“來喝酒吧,”魏七熱情地遊說,直到江萊走出了酒吧才把顧小夕放開。

“喂喂!”顧小夕瞪著魏七。

魏七聳聳肩膀:“好了,來喝酒吧。”

“你都不能想象江萊經曆了什麽痛苦,他不應該這樣下去,他會把命都搭上去的。”顧小夕氣呼呼地坐在魏七身邊。

魏七看了他一眼,輕柔地說:“小萊經曆了那麽多痛苦都沒有放棄,那說明放棄這份愛要比那些痛苦難的多的多。”

顧小夕愣了愣,把頭輕輕側過:“我隻是覺得……他不該經曆這些……”

“經曆是上天給每一個人的考驗,”魏七舀起杯子輕輕碰了碰顧小夕的杯沿,“說不上是珍貴的禮物,但是它總能讓你發現什麽才是必須堅持的。”

“……荒謬的理論,”顧小夕扁扁嘴,舀起長島冰茶喝了一口。

長島冰場看上去就像一杯爽口的紅茶,但是它所使用的基酒都是40°以上的烈酒。即使是冰茶的酒精度也接近30°。

“……啊,柔弱外表下意外的火爆嗎?”顧小夕垮下肩膀。

“怎麽了?”魏七側眼看了看他。

“……唔,沒什麽。”顧小夕把酒杯放在吧台上,轉身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