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複雜家庭

穀宇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三點多了。他隻是下意識地跟著這個身體的記憶走,本來是要打車的,但那條狗認定他了,一直緊緊跟著他,穀宇決定將它帶回去,出租車司機看見那條狗,死活也不願意載他們。

穀宇看著絕塵而去的出租車,比了個中指,罵了一句粗口,罵完之後,他自己也愣了,這是他平時會做的事嗎?

雨已經停了,雨後的空氣倒是難得的清新。他帶著那條狗,沿著馬路牙子往家走,走了快兩小時,才找到家門。站在門口,穀宇驚住了,居然是一座四合院,還是獨門獨戶的,不是大雜院。他知道自己現在在京城,能在京城住四合院的人,非富即貴,看樣子季夏很幸運,投生在了一個有錢人家。

他摸了摸身上,從褲兜裏找到一串鑰匙,但是卻遲疑了,不敢去開門,仿佛一開,就會有一個他無法預知的世界打開,而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猶豫了半晌也沒拿定主意,突然身後亮起了強光,“唰”的一聲,一輛火紅的跑車停在了他身後。從車上下來一個人,跟跑車司機揮揮手,跑車開走了,回頭看到穀宇,上下打量了一番:“喲,我看這誰呀?大半夜的像個乞丐一樣杵在這兒,被人揍得找不著北了吧?還真難得,居然還能找得到家門。”

穀宇聽出這個聲音就是電話裏的那個女聲,知道她是季夏同母異父的妹妹,懶得跟她計較,沒理她,繼續作思想鬥爭:進到底還是不進?

周昕雲踩著高跟鞋,蹬蹬地走到穀宇麵前,仰起頭看著穀宇,狠狠剜了他一眼,一甩頭發:“滾開,好狗不擋道,不進就讓開。”沒想到引來一陣狗叫,嚇得她猛地往旁邊一跳,緊接著一聲慘叫,高跟鞋崴腳了,“啊,我的腳!什麽鬼東西?!哪來的死狗?”

原來她剛剛從穀宇身邊走過去,不小心踩到了流浪狗的前爪,它吃痛驚叫了起來。穀宇聽見狗叫,連忙蹲下去給它看爪子,瞪了一眼周昕雲:“你走路不看路,這麽大隻狗都能踩著。”

周昕雲這一下扭得狠了,半天都沒站起來,下過雨的地麵又髒,委屈地眼淚都在眼眶裏打轉兒。穀宇安慰完流浪狗,看見周昕雲還沒站起來,伸手想要拉她起來,被周昕雲用力甩開,嫌惡地尖叫:“別碰我,髒死了。”

穀宇收回手,插回褲兜裏,摸到口袋裏那把硬硬的鑰匙,猶豫了一下,拿出鑰匙將門打開,招呼了一下流浪狗,頭也不回地進屋去了,不過也沒有順手把門關上。周昕雲在背後繼續尖叫:“季夏,你神經病啊,帶條野狗回來,髒死了你沒看見?”

穀宇皺皺眉頭:“你要是有病,就去醫院看看。我的事,不用你管。”

周昕雲氣急敗壞地隨手抓了個東西向他的背影扔過去,待到發現是什麽的時候,便看見自己心愛的手機已經五馬分屍一般散落了一地,這回她抓狂一般咆哮起來了。

穀宇熟門熟路地進了中院,開了西廂的一個房門,縱使是有季夏的記憶,也還是很吃了一驚,雖然是老建築,裏麵的陳設卻十分現代化,奢華得叫人吃驚。穀宇掃視了一眼,看樣子季夏是個極懂得享受的人。

他帶著流浪狗進去,也不脫鞋,原木地板上落下了一路的泥水印子,徑直走向浴室。也不忙著給自己洗澡,而是將流浪狗推到水龍頭下,給它洗刷起來。這流浪狗大概很熟悉這種事,不但不抗議,反而很喜歡,安安靜靜地閉著眼睛任由穀宇在它身上揉搓。

正洗著,穀宇聽見門響了,豎起耳朵聽了一下,一個男聲在問:“小夏,你在裏麵吧?”

穀宇拍拍流浪狗的頭:“乖,等會兒來給你洗,別亂動。”擰開水龍頭,將手衝洗了一下,出了浴室,發現房裏已經站了個高大的男人,穿著絲質的睡衣,衣服敞著沒扣,露出精壯的胸膛,戴了副眼鏡,努力裝出一副斯文的樣子,卻掩飾不住一股子王霸匪氣。他看見季夏一身狼狽,皺了皺眉頭:“又跟人打架去了?”

穀宇低下頭,捋了捋袖子:“沒有,是被人揍了。”他腦子裏努力搜索,這個男人到底是誰。

對方挑了一下眉頭:“這次你又去招惹誰的女人了?”

穀宇聳聳肩,說實話,別說他不知道,估計就是季夏本人也不清楚是哪筆爛帳。

對方走到沙發邊坐下來,往後一仰,靠在沙發背上,翹起二郎腿:“你再這麽下去,遲早有一天不知道怎麽死。讓你讀書你不讀,去我那上班也不願意,你到底想混到什麽時候?你就算是不想做正經事也沒什麽,二哥養得起你,但是你得乖一點。你再這麽鬧下去,別說老爺子不待見你,我也要停了你的那些卡。”

穀宇想起來了,這個男人是季夏後爹的二兒子周昭雲,是周家唯一一個對季夏還算友好的人,他皺起眉頭想了想,說:“我去讀書。”

“什麽?!”周昭雲顯然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個繼弟從小到大沒幹過幾件正經事,脾氣又臭又硬,性子陰沉,雖然長了一副好皮囊,也沒能討得幾個人的喜歡,除了自己,誰還正眼瞧過他?

穀宇說:“我想去讀書。要不,我就去當兵。”季夏現在是十九歲,按說早該高中畢業了,但是他渾,上到現在都還沒畢業,估計畢不畢業也無所謂,但現在他的芯子裏不是原來那個混子季夏,而是穀宇,所以他的人生得由穀宇來重新規劃。

周昭雲嗤笑了一聲,他挑了挑眉:“你去當兵?開什麽玩笑。”這個弟弟今天吃錯什麽藥了,平時讓他走二裏地,都要坐車或開車,能躺著絕對不坐著,能坐著絕對不站著,用他自己媽的話,就是比別人多長了一根懶筋,他居然會想著去當兵,這年頭,除了真想在部隊奔前程的和那些山溝旮旯裏的農村人,誰還去當兵啊。

“不過我想先上學,要是考不上大學,再去當兵。”考大學,自然也是軍校,因為他記得羅建飛就是軍校畢業的。不管如何,他還是要去雲南,要去找羅建飛,還有他的飛電。

周昭雲抬起頭,仔仔細細打量了一下他:“你今天吃錯藥了?”

穀宇笑一笑:“我要洗心革麵做人了,絕對不會再讓那些人瞧扁。”

周昭雲站起來,走到穀宇身邊,想伸手拍他的肩,看見肩上的髒汙,將手換了個方向,落在了相對還幹淨的頭上:“好,小夏終於長大了,懂事了。哥等你有出息。”

穀宇聽著他的語氣,不由得起了身雞皮疙瘩,這語調,完全是在哄小孩一樣,親昵又帶著寵溺。穀宇心道,這個便宜哥哥對季夏的心思恐怕不止對待弟弟那麽簡單。不是他敏感,而是作為一個gay的直覺。

浴室裏突然傳來了動靜,周昭雲眼神倏然銳利起來,擰起眉頭看向穀宇:“小夏你帶人回來了?”

“啊?沒,我撿了條狗。二哥,家裏能養狗吧?我明天就帶它去打疫苗。”穀宇知道大部分人對流浪狗都是忌諱的,怕髒、怕有病,看周昕雲的反應就知道了。

“你想養狗?”周昭雲不太置信地看著季夏,他平時是醬油瓶子倒了都不願意去扶的人,有人倒他麵前都會繞道走,居然會撿一條流浪狗回來,是一條什麽樣的狗呢?“我能看看嗎?”

穀宇點點頭:“可以,不過我還沒給它洗好澡。是條串串,有拉布拉多的血統,應該是很聰明的狗。”穀宇一說到狗就來了興致,甚至有點忘了形。

周昭雲心下越發狐疑,季夏今天渾身不對勁,不像以前那樣小警報拉得高高的、夾槍帶棒地跟自己說話,不過這似乎也算是個好現象。想到這,周昭雲嘴角淺淺彎了一下。

穀宇沒注意他臉上細微的表情,隻是走向了浴室,推開門讓周昭雲看他帶回來的流浪狗。那狗正趴在地板上玩沐浴露瓶子,擠得地板上全是沐浴露,它身上和地板上全是泡沫,穀宇走過去開了水龍頭給它衝洗:“就是它,非常帥的一條狗,不知它的主人怎麽把它扔了。”

周昭雲抱著胸,站在門口看了一會,那狗洗幹淨了,看起來還是條挺健壯的狗,模樣也還不錯,他隨口問:“你準備給它起個什麽名字?”

穀宇想了想:“叫飛龍吧。”

周昭雲抬手撓了撓眉毛,想不出來這落水狗跟任何龍有什麽關係。“你願意就養著吧,早點洗完睡吧,我先回屋去了。”

一宿折騰,穀宇破天荒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自從他入伍之後,從來都是比太陽還起得早。睜開眼,並不是一場夢,還是在那個陌生的房間裏,外麵的光線透過窗簾的縫隙落在了地板上,穀宇才驚覺有多晚了,他猛地坐起來,才發現身上還是酸痛不已,搖搖頭,心下暗忖:難道因為接受了這個身體,連這個人的懶散都全盤接收下來了?這可不行,得改!

他起來洗漱,飛龍從床頭的地板上站起來,討好地搖著尾巴蹭過來,對於這個新家,它是很珍惜的,畢竟流浪的日子實在是太艱辛了。

穀宇洗漱完畢,給自己做了一下心理建設,才打開門出去。院子裏靜悄悄的,沒有人蹤,院裏種了些花草,中間立著一株龍爪槐,樹枝上掛著好幾個鳥籠子,不過都是空的,那鳥籠子也有些斑駁,積了不少灰塵,似乎掛了不短時間了。

穀宇摸摸肚子,非常餓,他打算去廚房找點吃的。正準備往前院去,有人從後院出來了,兩個女人,一個就是昨晚的周昕雲,走路一瘸一拐的,昨晚估計扭得厲害了,被一個皮膚白皙的保養得很好的中年女人扶著,女人和周昕雲的眉目有些神似。穀宇很快明白過來她是誰,站在原地,猶豫了很久,嘴巴動了動,開口叫了一聲:“媽。”

這一聲媽把謝雪瑩驚住了,她已經有好幾年沒有聽到兒子開口叫自己了,她有些激動地看著季夏:“小夏,是你——叫媽媽?”

穀宇猶豫了一下,轉過臉去,躲過謝雪瑩熱切的目光:“我餓了,要去吃飯。”

謝雪瑩笑了起來:“媽約了你姑媽一起吃午飯,正要和昕昕出去,你也跟我們一起去吧。”多久了,兒子終於肯和自己說話了,這個當媽的喜得跟撿了寶似的。

穀宇還沒答話呢,周昕雲就撇了撇嘴:“媽,你就不怕他當著姑媽的麵給你難看?上次的事你忘了?”

謝雪瑩的嘴巴動了動,想起三年前有次拉著兒子和周家的人一起吃飯,結果鬧得雞犬不寧,從那以後,他就被排除在周家的所有活動之外,不禁神色有些黯然,但很快又打起精神來:“那時候你四哥小,不懂事,現在長大了,就不會亂說話了,對吧,夏夏?”夏夏是季夏的小名,是季夏三歲前的昵稱。

周昕雲撇了撇嘴,翻了個白眼。

穀宇被這聲夏夏叫得雞皮疙瘩掉了一地,他笑了一下:“我不去了,媽,我要帶飛龍去寵物醫院。”

周昕雲看見昨晚的流浪狗從他身後鑽出來,雖然洗幹淨了,但也還是條毛色黯然且有些斑禿的野狗,不由得退了一步,尖聲說:“季夏,家裏不能養狗,三哥最討厭狗,難道你不知道?”

謝雪瑩看著那條狗,又看看兒子,小心地說:“夏夏,你三哥不喜歡養狗,要不,你還是繼續養鳥吧?”

穀宇皺起眉頭,看著龍爪槐上那一溜空籠子,就明白是怎麽回事了,便說:“我不會在這裏養的,快開學了,過兩天我就出去租個房子,先去上幾天補習班。”據他對季夏記憶的接收,這家夥是個混子,上高中後就沒好好讀過書,而他準備考軍校,若是不拿出點狠勁來,鐵定是考不上去的。

謝雪瑩激動得睜圓了雙眼:“小夏你要搬出去住?”兒子轉性了,要搬出去住,還要讀書,天啊,天啊,她不是幻聽了吧。

穀宇說:“嗯。我餓死了,先去吃飯,回頭再說吧。”他一向不太擅長跟長輩打交道,尤其這個女人並不真是自己的媽,而且還是個在這個家裏地位很微妙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