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改頭換麵

回到京城,少不了被周昭雲削一頓,他手機也沒帶,招呼也不打,一跑就是一星期,音訊全無,要不是留了個字條在家,還以為被誰綁架去了呢。

穀宇渾不在意地笑了笑,朗朗乾坤,光天化日的,又不是舊社會,他也不是什麽豪門繼承人,誰來綁架他啊。

周昭雲見他手機壞了,給他買了個新的,卡也換掉了,以前那些狐朋狗友全都不許再聯係。本以為季夏會反對,沒想到他半句怨言也沒有,隻是平淡地接過了新手機。

離開學還有半個多月,穀宇找了個補習班,提前去感受一下高三的氛圍。他翻開書時才發現,這個季夏,真是什麽都不會,高中混了三年都沒畢業,完全是沒讀過書。穀宇認命地拿起高一的課本,從頭學起。

穀宇,哦不,現在該叫季夏了,因為除了他自己,沒有人知道他是穀宇,人人都管他叫季夏,也有人管他叫小白眼狼,總而言之,不是穀宇。不管他是否情願,他的確頂著季夏的皮囊,有一個繼父,一幫子繼兄,還有周家一幫子親戚。此外還有姥爺一家子親戚,所有人都認定他是季夏,他不得不以季夏的身份存在著。

季夏,記下,誰給他起的這個名字呢?似乎是想全世界都記住他,但是真正記得他的人有幾個?季夏苦笑了一聲,也許,能記得他的隻有那條狗吧。

他在外麵找了個小公寓,帶著飛龍和行李搬了過去。對他的搬出去,除了謝雪瑩和周昭雲,似乎沒有人不樂意。謝雪瑩是覺得和兒子的關係剛有了起色,他就要搬出去,自然有點不舍;周昭雲則是覺得,季夏搬出去,就脫離了自己眼皮子底下,不太好管。

離開周家大宅,季夏明顯鬆了口氣,他現在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季夏了,語言行為肯定會和以前有很大的差別,雖然大家幾乎都對他的存在視若無睹,但也架不住會出婁子,還是趁早搬出來的好。

季夏搬出來,謝雪瑩非要給他安排個保姆給他洗衣做飯,被他拒絕了。他現在不是以前那個一無是處的季夏,在部隊生活的那幾年,早就培養出他超強的生活自理能力和自製力,獨自生活完全難不倒他。

他搬出來之後,周昭雲倒是來了幾次。有一次正好是晚上,彼時季夏下了晚自習,給自己下了碗麵條做宵夜,準備吃了之後繼續學習一個多小時,很簡單的西紅柿炸醬麵,但是卻讓周昭雲起了疑心。這個弟弟,他是看著長大的,別說做炸醬麵,就是簡單的泡方便麵,估計都不知道先要燒開水,他怎麽可能會自己做麵條。

季夏吃麵的時候,周昭雲坐在沙發的另一端,死死地盯著他,突然陰惻惻地說:“小夏,我覺得你變了個人。”

季夏心頭一跳,強自鎮定地抬頭看著周昭雲:“二哥,你覺得我現在變成這樣不好嗎?”

周昭雲麵上沒什麽表情,眼神卻如兩泓深潭,黑幽幽的看不出什麽情緒:“我也不知道是好是壞,但是你跟我以前認識的那個小夏不一樣了。”以前那個季夏,是一個小無賴,一事無成,但是會依仗他這個二哥,現在這個季夏,看起來比之前懂事禮貌得多,對自己也客氣得多,但卻有一種疏離感。

周昭雲挪到季夏身邊,伸手去摸他的後腦勺,被季夏不著痕跡地躲開了,他站起身端著碗往廚房去,回頭說:“哥,我都這麽大了,別像對小孩那樣對我了。”

周昭雲眼中的疑惑又淺了些,這樣的季夏,又和以前的季夏是一樣的,他依舊抗拒自己的自己的親昵行為,他一直知道自己的心思,卻總是不著痕跡地拒絕。周昭雲站起身來:“我先回去了,明天我給你找個保姆來給你做飯,你要學習,還要自己做飯,別太累了。”

季夏從廚房裏探出頭來:“別,哥,我討厭陌生人在我的地盤裏出現,以後我也不自己做飯了,從外麵買回來就行了。謝謝哥!”他知道,周昭雲對季夏的心思不單純,但是關心卻是實打實的。除了那層關係,他願意和這個兄長維持好關係,畢竟每個人都不是單獨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

周昭雲顯然很受用:“那成,缺錢了跟哥說一聲。”

“好!”季夏看他關上門出去,鬆了口氣。直到看到樓下的車子發動離開,這才帶著飛龍下樓去溜達,這是飛龍每天唯一可以出去活動的時間,大型犬需要經常運動,否則就容易引起各種疾病。

開學之後,季夏回到了久違的學校,這學校不管是對季夏還是穀宇來說,都是久違的。季夏這樣的學生,學籍掛在學校,但是一學期也見不到幾次人影,學校領導和老師都知道,這就是個混子,他願意哪天畢業就哪天畢業,隻要不在學校惹事就行。沒想到這次開學之後,他居然如期來報了到,並且每天還跟著所有的高三學生一起上早晚自習,簡直是脫胎換骨,換了個人似的,知道他的人幾乎都跌破了眼鏡。

不過知道他的人真心不多,他是留級生,原來班的同學早就畢了業,現在的同學沒有幾個知道季夏這個人的存在,大家都將他當成插班生。季夏樂得自在,兀自看自己的書,做自己的題。原來那個季夏的基礎太差,他自己雖是讀過高中的,但時隔太久,也忘得差不多了,等於是重學。

所幸的是季夏本人極其聰明,一學就通,又加上現在肯用功,學起來是事半功倍。用老師的話來說,那簡直就是海綿吸水一般迅速,各科老師提起他都喜上眉梢,這真是浪子回頭的典型啊。

日子在緊張忙碌中度過,除了上課,餘下的時間就用來訓練飛龍。飛龍是拉布拉多和中華田園犬的混種,從牙齒磨損情況來看,起碼有五六歲了,正值壯年,當初的主人不是什麽專業人士,也沒對它進行過係統的訓練,已經錯過最佳的訓練期了,一般的犬,三個月到一歲左右是最佳訓練期。

季夏也不指望將它訓練成工作犬,能夠執行簡單的日常命令就不錯。所幸飛龍非常聰明,不到一個月,它就知道去規定的地方方便、吃飯、睡覺,還會聽從簡單的口令——來、坐、臥下、等待等等。這對季夏來說,也算是聊以慰藉。

國慶節和中秋節是挨在一起的,不是什麽整數年份,政府也就沒什麽大慶典。學校給他們放了假,季夏被謝雪瑩叫了回去,參加周家的團圓宴,這是三年來的頭一回,因為季夏現在的確已經重新做人,跟以前不可同日而語了,待遇自然也不同往日。

季夏興趣缺缺,但覺得也是情理中事,雖然和周家沒什麽血緣關係,但自己被母親帶到周家,也算是周家的一份子,別的不說,謝雪瑩的麵子還是要給的。

在京城這地界上,非富即貴的人一抓一大把,周家隻是其中的一家。周家祖上是資本家,雖然不是什麽根正苗紅的革命世家,卻懂得不斷加強官商聯合,倒也跟本朝政府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比如謝雪瑩,她家是行伍出身,世代從軍,季夏的舅舅謝振國,不到五十歲,已然是陸軍少將了。

季夏的祖父季老爺子也出身行伍,與謝老爺子是多年的老戰友,不過季家人丁單薄,到中年之後才得季夏父親一個兒子。季夏父親季學君響應“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號召,學了工科,投身於科學事業,留大學任教。但因過於癡迷科學,忽略了妻兒,謝雪瑩彼時正好認識喪偶的周正剛,孤男寡女一拍即合,給季學君戴了綠帽子。

季學君有著知識分子的清高,非常幹脆地和謝雪瑩離了,當時季夏被判給了父親。季學君哪裏有功夫帶孩子,就把季夏托付給了自己父母。結果不久,季學君在實驗室做實驗的時候出了意外,發生了爆炸事故,當場喪命。

季夏的奶奶老來喪子,沒能扛過打擊,也撒手人寰,留下季夏和爺爺相依為命。但是季爺爺曾在戰爭中受過傷,身體裏有幾塊彈片,隔三岔五要去療養院療養,季夏他媽便將兒子帶回了自己身邊,承諾孩子不改姓,繼續姓季。那時候季夏已經六歲了,開始知人事,知道母親拋夫棄子,所以一直都懷恨在心,對謝雪瑩的態度一直都帶著敵意。

爺爺在世時,季夏心裏還有個寄托,到他初三那年,爺爺也病逝了,他的叛逆期正式到來,而且一發不可收拾,別人越管他越叛逆,簡直就成了一個混世魔王。周家子弟多,又家大業大,各懷心思,看他這樣,樂見其成。隻有謝雪瑩擔心他,但是兒子最反感的就是她,想管也是無能為力。

這天團圓飯是在XX飯店吃的。現在人都懶了,逢年過節都不願意自己動手燒,電話一打,訂幾桌酒菜,吃完了碗筷一撒,自然有人來收拾,他們接著趕下一場活動,樂得清閑自在。

吃飯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把目光聚向了季夏。如果季夏還是以前那個紈絝樣子,自然沒人注意他,扶不上牆的爛泥,誰稀罕,隨手扔點什麽食物殘渣,就把人養活了,不會跟他們有多大的利益衝突。但是現在不同了,這小子他覺醒了,聽說正在發憤圖強,要考大學,將來是不是也想進軍周家集團公司,跟他們分一杯羹?所以人人自危,警報拉得高高的。

周家人丁興旺,不管是兒子女兒,逢年過節都聚在一起,長輩們坐一桌,小輩們要擠兩桌。周昭雲拉著季夏和他們兄弟幾個坐一起,季夏和這些人素來接觸少,算不上多熟絡,隻埋頭吃自己的飯。

大哥周旭雲的妻子葛玉清看了一眼季夏:“小夏你越來越瘦了,是要多吃點。聽說最近在發奮學習,準備考清華還是北大啊?”這話語不是不揶揄的。

季夏隨口說:“我閑得無聊,學著玩。”

旁邊的老三周曦雲嗤笑了一聲:“大嫂你也太抬舉他了,你以為這年頭還跟以前張鐵生交白卷考大學的年頭一樣啊?就算咱家麵子大,交個白卷上去,咱也不好意思拉下臉去求人吧。”

周昭雲沉著臉,加了一筷子魚肉放到季夏碗裏,轉頭對周曦雲說:“你當初考了二百分,讓爸給你找關係你覺得就好意思了?多吃閑飯,少說廢話。”

周曦雲被二哥揭了老底,臉上一紅,憤懣地瞪了一眼季夏。季夏笑得肚子疼,但是麵上卻不動聲色,對周昭雲這個二哥不由得又添了一分好感。

周旭雲開口說:“咱們家的孩子,隻要是想上學,不管考不考得上,什麽學校都不在話下。小夏,告訴大哥,想讀什麽學校?”

季夏抬頭對周旭雲笑了一下:“謝大哥,我想讀XX學校。”這所學校是羅建飛畢業的學校。

一時間大家都沉默了,XX學校是一所外地的軍校,並不在京城,出了京城地界,周家恐怕也是鞭長莫及。

季夏又笑著說:“大哥,不用擔心,我自己考,不麻煩大家,考不上也沒關係。”

這話一說出來,沒有人再嘲笑他,季夏既然想考軍校,以後不管是從軍從政,應該都對他們家的事業完全沒有興趣了,所以紛紛都鬆了口氣。

隻有周昭雲皺起眉頭:“考那麽遠做什麽,京城也有很多軍校,隨便你挑。”

季夏淡淡地說:“我喜歡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