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喜歡什麽

季夏睡了一覺醒來,機艙的大燈已經亮了,廣播裏正在用德語、英語、漢語輪流提醒乘客:飛機馬上要到港了,請大家係上安全帶。

季夏坐起來,將座椅調正了一下,拉開窗簾,外麵還是黑漆漆的一片,從窗口可以隱約看見城市的燈火。這是當地時間晚上十點多,夜色正濃的時候,也就是說,他們傍晚出發,坐了一宿飛機,這一天還沒過完,還是當天的夜晚,這種感覺真奇妙。

羅建飛早就醒來了:“要到了。”

“嗯,能看見下麵的燈光了。”季夏答。

羅建飛替季夏檢查了一下安全帶:“那就很快了。”

季夏興奮起來:“馬上就能見到飛電了!”

幾分鍾後,飛機正式著6。出了機艙,季夏看見了漆黑的天空和璀璨的星空,空氣微冷又十分清新,他深呼吸了一口氣,不得不承認,這兒的空氣要比北京的清新得多。季夏提著自己的小包隨著人群往出口走去,他已經按捺不住想見飛電的迫切心情了。

羅建飛領著大家先去接飛電和虎子,再去取行李。沒辦法,到了這裏,全都是英文和德文字母,方中校能看得懂簡單的英語單詞,要交流,那是絕對開不了口的,所以就都得指著羅建飛了。季夏在貨運處等待,心裏緊張得要死,幸虧他們坐的飛機夠大,飛電是和他們同班機到的,否則至少還要再等一個小時才能接到。

羅建飛找了一位機場工作人員,對方聽見他們要接犬,非常熱情地給他們指路。季夏聽見羅建飛開始說英語時,還有些不太流利,但是很快就非常自然了,不由得鬆了口氣,也暗暗驚喜了一把。

季夏一見到飛電,便興奮地撲了上去,萬幸,飛電和虎子都安然無恙,隻是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神色萎頓,有些蔫蔫的,看見主人,都發出了委屈的嗯嗯聲。季夏趕緊將自己喝的礦泉水擰開,倒進水盆裏給飛電喝水,飛電低下頭不住地喝水,可見是渴慘了。季夏摸著飛電的腦袋:“好孩子,別急,慢點。”

羅建飛看見季夏激動得都有些動容,轉身對方明傑說:“中校,讓他們在這裏看著,我們先去取行李。”

“好。”

因為北京沒有到不萊梅的直達飛機,需要在法蘭克福轉機。按正常的行程,他們到法蘭克福後就馬上轉機去不萊梅,行李就直接托運到不萊梅去了。但是這麽一來,轉機起碼又需要折騰兩三個小時,飛電和虎子就又要在機艙裏多待幾個小時,考慮到它們的安全,他們選擇在法蘭克福停留一夜,第二天再去不萊梅。

當晚就住在機場旁邊的酒店裏,是在國內的時候就已經訂好了的。羅建飛上去交涉的時候,一位四十多歲的客房經理跟他確認了一下:“兩個雙人房,四位男士?”

羅建飛點了點頭:“是。”

對方看了一眼他身後的季夏三人,還帶著兩條狗:“你們是來參加軍犬錦標賽的?他們是你的同事?”

“沒錯。他們都是我的戰友。”羅建飛如實回答。

客房經理聽見他這麽說,才露出禮貌的笑容:“這是房卡,祝你們入住愉快。”

早些年,德國對同性戀反對得特別嚴重,兩位同性是不允許開房的,一男一女倒是完全沒有問題。近些年由於國際大環境改變的緣故,德國對同性戀的歧視減弱了些,但也還是有一部分人的觀念沒有轉變過來。

房間是兩個標準間,自然是季夏和羅建飛一間,方明傑和伍元一間。盡管外麵夜色濃重,但是他們幾個睡意了了,這一個晚上,過得也太漫長了些,天黑的時候出發,坐了一整晚的飛機,來這邊還是深夜。飛電早已在飛機上睡夠了,剛才又吃飽喝足了,此刻精神抖擻。季夏知道它被關了很久,也不太舍得讓它再拘著,便帶著它出去散步。

羅建飛也不想睡,這個點在中國,差不多也是他們起床的時間了:“我和你們一起去。”

“好。”季夏嘴角彎了上去,“我讓飛電多運動下,累了它就會想繼續睡了,睡一覺天就亮了,不然一直都倒不過時差。”

出門的時候,他們遇見了帶著虎子出門的伍元,方明傑站在門口:“你們年輕人去運動吧,我老了,坐了一夜飛機,骨頭都散架了,要去休息一下。”

季夏和羅建飛都笑了起來,當了軍官就這樣,訓練少了,年紀又大了,身體自然比不上這些年輕的兵,方中校估計還能睡上好幾個小時。

飛電和虎子興奮得很,這對難兄難弟難得沒有見麵就打架,而是嗅了嗅對方身上的氣味,搖搖尾巴表示友好。這到了異國他鄉,咱犬們也要團結友愛,擰成一股繩啊。

本來挺好的三人世界,加上了伍元和虎子兩個燈泡,就變得不那麽美好了。季夏本來想借此機會和羅建飛親近親近,也變成了泡影,心裏不由得沮喪,這怎麽到了國外,二人世界也那麽難呢?

天是黑的,雖然有路燈,但光線還是很暗淡,季夏三人帶著兩條犬沿著馬路牙子走了幾裏地,然後又一路小跑回來,在酒店門前的廣場上就著路燈做基礎訓練。倒不怕擾民,酒店因為修在機場邊上,飛機起降噪音大,酒店的隔音措施做得非常好,他們這簡單的口令聲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過了一會兒,有人過來看熱鬧了,看樣子也是睡不著覺的時差黨。季夏停下來休息的當兒,有人過來打招呼:“hi!”

季夏一看,居然是在飛機上遇見的那兩個外國帥哥。季夏伸手招呼:“hi!”

接下來人家說什麽他就聽不懂了,季夏連忙將正在訓練的羅建飛叫過來,把這倆扔給他了:“你跟他們說,我聽不懂。”

羅建飛將牽引交給季夏:“哦。”

金發帥哥說:“你們的狗很聰明啊。比我見到的任何狗狗都厲害,口令做得非常到位,太帥了。”

羅建飛點頭:“謝謝。”

金發帥哥又說:“你們是不是去參加不萊梅的犬類比賽?”

羅建飛點點頭:“是的。”

金發帥哥興奮了:“這個我知道,我爸以前養過一條蘇格蘭牧羊犬,也報名去參加過比賽,但是在俱樂部就被刷下去了。唉,競爭太激烈,好狗太多。”德國的犬類比賽種類和數量都很多,在世界範圍內頗有影響力。

羅建飛不知道怎麽接話,就沒說。

金發帥哥是個很開朗的人,說了老半天,終於想起來自我介紹:“我叫費恩,這是我男朋友雷奧。不過我們馬上就要結婚了,明天就去阿姆斯特丹登記。很高興認識你們。”說著伸出手來。

羅建飛伸出手:“建飛,羅。恭喜你們,百年好合。”

費恩說:“謝謝。你男朋友長得很漂亮,也很可愛。”

羅建飛連忙擺手:“不,不,不。你們誤會了,他是我戰友。”

費恩頗有些遺憾地聳了下肩:“那太可惜了,他喜歡你,我從他的眼中看得出對你的愛意。”

一直在看季夏訓練的雷奧轉過頭來,認真地看著羅建飛,用中文對他說:“要勇敢麵對自己的心,不要逃避。不要讓自己後悔。”他的中文不算十分流暢,但是羅建飛聽懂了。

接下來,費恩和雷奧給他說了一個故事。原來這兩口子是德國人,他們是大學同學,彼此相愛了,但是雷奧的家是典型的傳統德國家庭,父母非常反感同性戀,強烈反對他們在一起。雷恩為了不讓他們為難,便隻身去了中國,沒想到前不久出了車禍,照雷奧的說法是“以為自己要死了,遺憾的是,沒有來得及告訴費恩我愛他”。

費恩抓緊雷奧的左手,笑著對羅建飛說:“感謝上帝,雷奧安然無恙,所以我們為了不讓自己留遺憾,決定等雷奧一出院,我們就去荷蘭結婚。”德國沒有通過同性婚姻法,但是它的鄰國荷蘭早就有了這樣的法令。

說起來這也是德國同性戀者的遺憾,二戰以前,德國是世界上對同性戀最寬容的國家,他們享受著最自由、最容易被接受的生活,納粹黨統治德國之後,同性戀被法令明文禁止,納粹對同性戀者進行大肆迫害和屠殺。直到現在,世界上許多國家都通過了同性婚姻法,而他們都還在為爭取自己的權益繼續奮鬥著。

羅建飛心裏五味雜陳,又真誠地說了一聲:“恭喜你們!還有,謝謝你們。”

不知不覺,已經過了當地時間的午夜了。費恩拉著雷奧的手:“我們得去休息一下,明天要以最飽滿的精神去教堂。再見,羅!加油!”

“再見!”羅建飛略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季夏帶著飛電過來:“他們跟你說什麽呢?”

羅建飛看著季夏:“祝賀我們比賽取得好成績。”

“那是必須的。”季夏非常驕傲地揚起頭。

羅建飛看著自信飛揚的季夏,想起剛才費恩和雷奧的話,覺得麵前的人像一個發光體,光芒柔和而美麗,令人忍不住想靠近。不得不承認,跟季夏在一起,他的心情都要開朗許多,因為這個人總會喋喋不休找許多話題來跟你說,讓你永遠也不會覺得寂寞。

從小到大,羅建飛就覺得自己是多餘的。父母去世,留下他一個,親戚不領不要,奶奶為了他拖著年邁的身體下地去幹活,被叔伯姑親們責怪了許久,怪他不早早輟學去打工,長得人高馬大的還要老人來養活。雖然每次一放假,羅建飛就埋頭不吭聲地幹活,盡量讓奶奶少做一點,但也不能從根本上改變讓奶奶不勞累的事實。

高二那年,奶奶已經七十歲了,他咬咬牙,放下了自己心愛的書本,在所有任課老師的勸告下,穿上了那身綠軍裝。選擇從軍,是因為一個偶然的機會聽說在部隊還可以考軍校,他還有上學的機會。

後來他選擇了狙擊手這個職業,這是一個努力淡化自己存在的角色,越發使得他的生命寂寞荒涼。直到穀宇的出現,讓他知道,還有人像奶奶一樣用生命愛他。穀宇讓他心裏充滿了溫暖和歉疚,但是已經沒有辦法去彌補了,這成了心中永遠的痛。季夏,這個比穀宇更熱烈更勇敢的存在,讓羅建飛覺得自己幹涸的心又有了水源。

“累了嗎?要不回去睡覺?”羅建飛問,語氣中有著他自己都沒覺察的溫柔。

季夏抬頭看著他,嘴角一彎:“好啊,飛電也累了,正好去睡一下,時差總還是要倒過來的。”又回頭對伍元說,“伍哥,回去睡嗎?”

伍元牽著虎子過來:“行,我也覺得累了,飛機上睡得一點都不舒服。”

回到房間,羅建飛說:“先去洗澡吧,飛電我來安排。”

季夏說:“好。”他總有種錯覺,羅建飛今晚上特別溫柔,但是從臉上又看不出什麽,還是那張酷酷的臉,看不出表情。

“飛哥,我好了。”季夏洗好澡出來,身上穿得整整齊齊的,羅建飛扭頭一看,挑了挑眉,這家夥今天怎麽規矩了。

羅建飛已經將飛電的毯子鋪好了,毯子是季夏特意為了這次來德國給它買的,飛電舒舒服服地趴在上頭,它還沒有享受過這樣的待遇,所以很是新奇,在一米多見方的毯子上滾過來,又滾過去。羅建飛拍拍它的腦袋:“好了,飛電乖,別亂動,趴下,睡覺了。”然後對季夏說,“我去洗澡。”

羅建飛回來的時候,季夏和飛電兩個正趴在各自的床尾大眼瞪小眼,沒辦法,時差黨,覺不是那麽好睡的。羅建飛用毛巾擦了把頭發,然後熄了大燈,對季夏說:“熄燈睡吧。”

“哦。”季夏躺在**旋轉了一百八十度,把頭換到床頭,滅了床頭燈。

屋裏一片漆黑,窗戶關著,窗簾也拉著,都是為了隔音隔光。季夏突然說:“飛哥,你的英語說得很好,真好聽。你以前出過國吧?”

“以前去委內瑞拉集訓過三個月。”羅建飛輕描淡寫地說。

這事季夏是知道的,當時有三十個國家的特種兵精英去參加世界特種兵集訓,羅建飛還取得過單項比賽的第一。“我就知道飛哥厲害。”

羅建飛沒有接話,沉默了許久,突然問:“季夏,你喜歡我什麽?”

季夏心跳漏了一拍,這是什麽意思?

羅建飛等了十秒,季夏都沒說話,他轉過身去,拉上被子:“不喜歡就算了,當我沒問。”

季夏哪裏肯當什麽都沒說,連忙從自己**爬起來,撲到羅建飛身上,像八爪魚一樣扒在他身上:“飛哥,我喜歡,什麽都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