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銅鏡裏映出的那張陌生麵孔,施施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一段描寫古代女子的優美文字:眉若翠羽形似遠山,目含秋星鼻直秀挺,唇似櫻桃紅潤美好,肌膚勝雪隱見玉光......

用這段話來形容施夷光的天生麗質還嫌不夠充分呢!單就這雙剪水明眸……真地勝過明星林清霞剛出道時的清純動人。

美則美矣,頂著這麽張聚光的臉去哪裏可都是麻煩事啊,施施對著鏡子撇撇嘴,平添三分煩惱。

“夷光姐姐,”燕魚見她照看鏡子,豔羨地靠過來,“你長得太美了,吳王殿下一定會鍾情你的。”

施施丟開鏡子,轉身對燕魚說教,“小魚兒,我們女人最重要的是自強自立,靠取悅男人得來的榮耀,不會長久滴。”

“除了討好男人,找一個長久的歸宿,女人還有什麽出路?”燕魚不以為然,王絹和紫綃也好奇地望過來,想聽聽施施能說出什麽奇談怪論。

“那個......比如說,”施施撓撓額角,終於想起來比東周更早的商朝時期的一個名女人,“婦好!武丁王的王後婦好你聽說過嗎?”

燕魚咬著食指搖搖頭,她身邊的紫綃突然開口,“我知道!婦好王後逝於五百年前,是商王武丁的結發妻子,武丁王甚為寵愛她,隻可惜好後英年早逝,武丁王不舍她死後的靈魄孤獨地居在商氏王陵,就把婦好王後的遺骸葬在自己的王宮旁邊......我叔父早年遊學路經商殷都,還去好後的陵墓前拜祭過呢,叔父說過,好後是一位了不起的女人。”

燕魚臉上露出向往的神情,“能有一位帝王對她用情如此之深,婦好王後真是個幸運的女子啊!”

施施對紫綃友好地笑笑,轉臉對燕魚說,“知道婦好王後的‘幸運’從何而來嗎?她貴為一國王後,卻在羌國人進犯商王朝、邊關危難的時機請命出征,以女子之身掌領兵馬帥印,帶領一萬三千多兵馬征戰沙場。”

“當時,久經沙場、戰功顯赫的禽、羽等商朝名將都歸婦好率領;那一仗打下來呀,羌人勢力被大大削弱,商國的西邊境得以從此安定!之後她又和武丁王一起平定了土方和巴方,征服了西北、東南邊境的周邊部族,極大地擴充了商王朝的版圖!”

施施回憶著曆史老師講到甲骨文時對她們講的這段商王朝的曆史故事:在後世的甲骨文文獻中,婦好的名字頻頻出現,僅在安陽殷墟出土的1萬餘片甲骨中,提及商武王王後婦好的,就有二百多次,武丁王甚至把為愛妻婦好分娩前燒龜甲占卜吉凶、親自解析的卦象用銘文記錄下來。

“好後為商王朝拓展疆土立下汗馬功勞,不僅如此,她還有廣博的學識,經常受命主持祭天、祭先祖、祭神泉等各類祭典,擔任王朝最神聖的祭司和卜官!”

“你們說,這樣一個與商王生死與共、能擔當他左膀右臂的傑出女人,不應該得到武丁王至死不渝的愛情嗎?如果一味地隻靠美色討好男人得到豐衣足食,這樣的女人活著又和貓狗等寵物有什麽兩樣?!!”

鄭旦張了張嘴剛想反駁什麽就被侍女旋波打斷了,“夷光姑娘說得對!我們將要去吳國所執行的任務,就和當年的婦好王後代君征殺疆場是一樣的神聖愛國!等到越國中興,我們越人在大周揚眉吐氣的時候,各位貴人的功勞都會永留青史——”

沒想到自己的一番話,被旋波借題發揮到這個地方,施施不得不對範蠡一手培養出來的這名親信表示由衷地佩服。

施施看到旋波雙目灼灼,還想繼續做提高覺悟的政治演講,立刻把燕魚拉到一邊來,“我是每當下雨天就覺得氣悶得緊,不若唱支歌高興高興?既然我們左右不了自己的命運,還可以左右自己的心情啊。”

“姐姐說得對,要唱什麽?”燕魚也來了精神,“我隻會《詩三百》中的幾支小雅,吳地的曲兒總是記不住呢。”

“不唱《詩三百》那些老掉牙的古曲,你聽我的!”

施施將房角的焦尾琴抱來,盤腿坐下閉目將手撫在琴上,手指馬上就找到熟悉的感覺;真好!夷光會的東西全部留在這個身軀上,這樣她也不必再編什麽失憶的借口來解釋換魂後的異常了。

“紅塵多可笑,癡情最無聊!”一段序曲之後,施施對燕魚燦然一笑,回味起林清霞在《東方不敗》裏的卓美風姿,也有板有眼地學唱起來。

正在艙中喁喁細語的越姬們大吃一驚:這是何地俚曲?如此怪異直白!

施施不理會眾人的驚詫眼神,她嘴角一彎,繼續用清亮的嗓音唱出豪氣雲天的歌聲,

“紅塵多可笑,癡情最無聊!目空一切也好,此生未了,心卻已無所擾,隻想換得半世逍遙——”

正在樓下的艙中飲酒的範蠡和文種同時放下酒樽,將木窗推開,側耳傾聽那音調奇特、又能在瞬息間撥動心弦的歌聲。

“醒時對人笑,夢中全忘掉,歎天黑得太早!來生難料,愛恨一筆勾銷,對酒當歌,我隻願開心到老——”

這歌詞何其豪邁又洞徹世情?

“風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任我飄搖——天越高心越小,不問因果有多少,獨自醉倒——”

醉人的清媚歌聲之中有堪破世情的桀驁與荒涼,夾雜著夜雨纏綿一絲絲地纏魂惹魄……

“她是誰?”文種一把握緊範蠡的手臂,“能出此清樂雅音者,我必引以為知音!”

範蠡蹙眉,他聽出那是夷光的聲音;以夷光小小年歲和簡單平凡的經曆,怎會唱出這種淩駕於眾生之上悲憫之音?

她,自落水獲救之後改變性情大變,這一曲莫非就是她經曆死難之後的諸般感懷?

“今天哭明天笑,不求有人能明了,一身驕傲——”

範蠡靜聽了一會兒才澀然道,“少禽,唱曲的女子便是貢女施夷光。”

文種聞言鬆開緊扯在衣袖上的手,“可惜了……少伯,你怎可將這樣的絕世好女送入虎口?!”

“子禽,你以為平常的庸脂俗粉能入得夫差的眼法?我精選的其他七名少姬也隻是陪襯而已……單論美色,鄭旦倒堪與施姬一比,但是氣度才識卻與施姬相差太遠……就目前來說,你我擬定的美人惑君之計成功與否,全在夷光一人身上。”

文種微怔,轉而執壺注滿酒杯,借著窗外的歌聲送下微苦的酒液;範蠡卻無心飲酒了,他抿緊薄唇,目光沉寂地望著木窗外似有似無的雨絲。

施施的歌聲和錚錚入心的琴聲依舊在平江河上飄**:“歌在唱舞在跳,長夜漫漫不覺曉,將快樂尋找……”

“天越高心越小,不問因果有多少,獨自醉倒——”

遠處,一陣清冷冷的簫音和著施施的琴韻歌聲悠然而起,不同於木琴之聲的凝重質地,委婉悠揚的簫聲隨著輕風細雨任意揮灑,絲絲沁人心脾,船上聽到曲聲的人都微微的醺了。

文種已按捺不住,從木窗一躍而出,範蠡也緊隨其後。

施施側耳聽了一陣子,忽然停下手,挽著裙裾就往外麵的甲板上跑,眾女紛紛跟她跑到船艙外,隻見不遠處的江麵上,有一隻小船漸漸劃近,戴著鬥笠的一位白衣男子手執長簫立在船頭甲板,麵容掩在鬥笠下。

小船緩緩從越姬們所在船樓右側錯過,施施借著樓船的燈光好奇地打量著吹簫的男人:隻聽一遍她的歌聲就將音律記得七七八八,一定不是個簡單人物。

平江岸邊的夜景很美,泊岸的條條小舟點起的燈火有如顆顆紅亮的珊瑚珠兒;雨滴輕輕打在水麵上不見喧鬧反增幽靜,這悠揚的簫聲為船樓牛皮燈打亮的水麵添了一份明豔與深邃。

船頭那男子一身雪衣迎風而立,未冠的長發蜿蜒飄拂於微雨夜風之中,雖然看不到鬥笠的陰影下其麵目如何,隻看那腰際被銀白寬帶束出的挺拔身形和手持豎簫的飄逸姿態,就看出這男子全身上下都流溢著煙雨江南的好韻致。

白衣男子麵對眾女姬的瞠目圍觀也不見慌亂,反倒是站立的姿態更加灑脫了,昂首挺胸持簫挺立,長發未冠披於背後,發稍隨夜風輕拂束腰玉帶,襯得雪衣下的身形修長挺拔,帶出了楚南少年男子飄逸絕色之風韻。

簫管發出的鳴聲與施施剛才的琴曲似是而非,卻也婉轉悠揚清雅動聽,男子乘坐的小船在越船眾人的讚歎眼光之中漸漸遠離,留下的背影像透了一隻傲氣淩人的開屏孔雀。

施施眼前一亮,忽然就找到了第一次看某名歌手演唱會的雀躍心情;她右手掩口,使出自己的拿手好戲來,撅起嘴巴吹了聲嘹亮的口哨!

這聲哨聲之後,平江麵上居然一下子安靜了許多,眾女麵麵相覷,任誰都聽出那哨聲中的戲謔挑逗!

煙雨如畫、簫聲入夢、白衣勝雪隨風拂動、佳人如許含情對望……平河岸邊一派秀美旖旎的好景致,瞬間就被施施這一聲伎館裏才能聽到的惡俗呼哨牽扯得支離破碎……

隻見那吹簫的男人身影一晃,成功地吹出了一聲漏風的破音!他放下簫管,極為狼狽地轉頭向施施這邊看過來,正對上施施亮晶晶的戲謔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