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饔看到阿青切出的肉片厚薄均勻、大小一致而且勝在手勢敏捷漂亮,心裏暗自吃驚嘴上卻不肯認輸,“案板上的活兒一般是廚娘們做的,要是——”

正巧他瞅見送肉材的蠻牛背著一頭放了血、刮淨毛的野豬往膳房這邊走來,王大饔眼前一亮,“若是這位兄弟一刻鍾的功夫能將那隻山豚剝皮分解開,俺就服了!”

報著看熱鬧心思的施施也不高興了,一刻鍾的功夫把三四百斤的大豬分解成可用的食材,王大饔本人也做不到啊,這不是難為人麽?

三虎眼角微動,嘴角露出一絲輕篾的微笑:一刻鍾解頭豬?似乎用不到那麽久呢,他剝一個人的整皮也就用一刻鍾的功夫,剝完那人的皮人還能喘氣,下手得使巧勁,收拾一頭死豬就輕鬆多了,用不了幾息的光景。

蠻牛已把山豬卸在門外,伸頭往裏看到施施,高興地喊了一嗓子,“金管事,虧得您幫忙,俺家娘子有喜啦!”

這話一出口,膳房裏的人都愣住了,兩位饔人上上下下打量著金總管,心說人不可貌相,這位小管事毛還沒長全,就能做大事了……

施施扶著額頭又氣又笑,蠻牛這話說得也太、太別扭了,幸好姬軒知道自己是個女的,別人是不是想歪了就不得而知了。

兩個月前牡丹姐被蠻牛贖了身娶回家做了娘子,牡丹擔心自己服過數年的避子藥,將來無法孕育子女,就將自己的擔心講給施施聽,施施替她把了脈,問起她月事的情況,覺得牡丹隱隱有宮寒的症候,就開了幾副溫補的草藥讓她去藥堂子買了藥煎服,這不,牡丹嫁給蠻牛兩個月便查出有了孕事,蠻牛故而有此一謝。

施施先是道了恭喜,隨後讓阿柚帶蠻牛去晴兒那邊支取銀兩,她這一錯眼的功夫,要義和三虎已走到那隻野豬邊上,小聲地交流了幾句。

三虎從膳房裏找了把長柄的尖刀,對著那頭野豬猛的一刺,豬腹瞬時嘩地開了,紅紅綠綠的物事散了一地!施施頓時尖叫一聲,姬軒將她拉到膳房裏不許她再看下去。

等到王大饔、李饔、阿青和三虎各搬了一盆肉塊、大骨頭、豬頭豬腳、豬下水進房來,施施知道這活兒已經完工了,當真也就用了一刻鍾的光景;王大饔的臉色不太好看,李饔對著施施嘟囔了一句,“強中自有強中手啊。”

看來他倆很認可新同事的手段。

施施撓頭:阿青和三虎的能耐她在回春堂就見識過的,自然說不上驚喜,隻是當真要留下這四個人在予饗坊做工?

開什麽國際玩笑!姬軒和要義的身份就是兩顆定時炸彈,手掌兵權的王族子弟沒有用合法的手段私自闖入別國境內,就可以說成是刺探別國軍情、居心叵測……春花姐待她不薄,她不可能給春花姐的酒樓帶來無妄之災。

阿青和三虎已在姬軒的授意下幹起了幫廚的活兒,施施隻得先把要義和姬軒這兩隻禍害領到廂房,正好衛小七剛走,他的房間可以讓這兩位大少爺暫時休息。

姬軒不好問施施,向膳房裏的饔人問清茅廁在哪個方位,跟要義擺擺手,去解決他的生理問題去了。

要義獨自隨施施去廂房,施施打量著一別數月的義少爺:他的臉色有些蒼白,不太適合穿這種深色的衣服,記得從前見過的義公子總是一身白衫如雪,衣襟上或繪竹枝或繡鶴梅,沒有人比他更適合銀白色,配上他俊美到距離感十足的外形,令見到他的人不免自慚形穢。

此刻這張蒼白瘦削的臉上,漆黑如墨的眸子怔怔地盯著施施,目光深沉而專注;他不主動開口,施施卻耐不住了,趁姬軒不在發發牢騷,“義少爺,您向來是個冷靜的人,怎麽也跟著頭腦發熱的軒公孫做出衝動的事兒!這般冒冒失失地潛入楚界,若是被人探得你們的真實身份,怕是難以全身而退!”

要義的臉上露出難得的一絲孩子氣的委屈,“冷靜?自齊國回到吳界之後,我得到的第一線報居然是你被人擄掠!這心裏便是著火一樣的難受……在我的地盤上,居然不能保你平安無恙,我——”

他深吸了口氣,平定一下熱辣辣的心緒,“前兒早上就得到你在楚地女閭的消息,我想著早來一刻救你,你便能少受一分苦楚,隻是阿軒得到你的下落之後,也非要跟著一起來,既然軒弟要來,我便得做一些周密的安排……所以直到今天午時一幹人才分批趕到舒鳩城。”

施施聽到‘一幹人’幾個字,知道尚有高手在暗處護著要義和姬軒,心裏先定了三分,她不直視要義那雙鳳眼中的瑩瑩亮光,自欺欺人地裝做不懂其中的情意;施施小心翼翼地換了一個話題道,“你們是怎樣查出我被賊人擄到楚地的?”

要義見施施避開他的視線,暗暗苦笑一聲,“你出城當日,夜華將軍查得那天隻有伍家的馬車出了北城門,阿青帶幾人理所應當地向城北的官道、山道追蹤,追了一日找不到一絲你們的蹤跡,才知中了伍家的迷蹤之計,於是返回堂裏請黃伯加派人手多方追查。”

“帶你出城的那兩名伍家卒子著實狡猾!他們在姑蘇城外盤桓了數月才跟著歸國的大軍回到姑蘇,阿青他們不等這兩人回伍府交待差事便將他倆暗中拿下,用了些方法逼他們說出你的下落。”

要義說到這裏,想起伍子胥的那兩名手下著實硬骨氣,各種刑具都用上了,兩人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就是不肯開口,黃伯無奈之下把其中一人的妻兒弄來,當著那人的麵殺死他的婦人,那人還不肯招供,在要殺他幼子之時,他才開口供認一切都是伍封將軍指使的,在回春堂外劫走的那名小女子已被他們賣到楚國舒鳩城的妓院!

當時得到這些供詞,幾天未眠的要義險些暈死過去,他一想到白璧無瑕、嬌嬌弱弱的小阿施竟然被歹毒的伍氏父子賣到肮髒的煙花之地,以阿施的剛烈性子,淪落到那種境地不知還有沒有小命在……

一向與世無爭的要義恨不得立時帶人衝進伍府,把伍家的人殺個片甲不留!

要義臨來舒鳩城是打算著:無論阿施變成何等樣子,他都不會嫌棄,依舊會如從前那般珍惜她,求娶她做自己的正妻;沒想到表弟姬軒他、他居然也抱著同樣的心思……

令他倆哭笑不得的是,讓他們日夜憂心的阿施,在楚地的妓院不但沒吃什麽苦,還扮成少年模樣在妓院裏混得風生水起,又是辦花魁大賽,又是結交達官貴人,硬生生把男人尋花問柳的女閭改造成一家口碑不錯的新式酒樓!她本身搖身一變還成了酒樓的總管事,楚國望族卓氏嫡支新收的義子!

幾個本是前來解救公主於危難的英雄騎士,不得不變成殺豬宰羊的幫廚,才被人家勉強認可收留下來……

這樣的女子,合該是在大好的自由天地裏奔跑翱翔的,怎麽可能安於後宮高牆的禁錮?姬軒給不了她想要的自由,而自己可以!

要義想到這裏,忽然覺得自己也不是全無勝算,於是形態美好的鳳眼之中又重新燃起一絲亮光,“你這小黑臉上抹的可是我送你的易容藥水?”

“嗐,我哪想到出門買點幹菜會被賊人截走?你給我那瓶藥水並沒有隨身帶著,原先抹在臉上的,來到這裏數月之後便失了效用,我現在是用牆角折的草汁塗的臉,一出汗就會露出真容,麻煩得很!那易容水你身邊有沒有?再給我一瓶……索性把配方給我得了。”

要義搖頭,“來得匆忙,沒想到帶那種東西,配方麽……三虎可能會記得,晚上我讓他寫給你;呃,這裏無人見識過你的真容吧。”

施施腦海裏劃過鬥三、範蠡、白櫻等人的麵孔,鬥三和範蠡離開本城了,暫時構不成什麽威脅,坊裏隻有白櫻見過她的真實容顏,而且還知道她本名施夷光,曾是吳王的寵姬。

白櫻……施施下意識地搖搖頭,自己一向待白櫻不薄,兩人又無甚過節,白櫻不會害自己的。

姬軒推門而入,這半晌的功夫他已把整個予饗坊的環境勘察了一遍,布置好未在坊裏露麵的那些屬下的位置;他們本來是打算見到施施就立刻帶她回吳國的,但是聽這丫頭的口氣還不甚樂意,姬軒不舍得勉強施施,隻得暫時留在這坊裏耐心說服她。

“兩位少爺在這房裏歇一下,晚會我讓阿青弄些膳食送過來。”

“你去幹嘛?我和你一起。”姬軒一看施施要走,剛剛坐下立刻緊張地站起來。

施施看他的神情像是曾經被大人弄丟過的小孩子一樣,不由得噗嗤笑出聲,“我去拿壺蜜漿來!你們路上一定趕得急,沒怎麽休息,在房裏睡一會好啵?”

姬軒少見施施用這種溫柔的口氣待他,立時眉開眼笑地道,“好!你晚上親手做雞蛋春卷給我們吃。”

“行,沒問題。”施施隨手把門關上,腦子裏似乎是劃過一個疑問,姬軒怎麽知道春卷這個東西?咱以前又沒給他做過……

“金貴哥!”晴兒小跑著找過來,“城主大人來了,吩咐下來要我們做十兩銀子的席麵!”

施施點頭,十兩銀子的菜式在予饗坊不算是很高的標準,膳房的食材足夠應付的,“你讓海棠姐過去侍候著茶水,我去膳房定定菜單。”

晴兒欲言又止,“可是……”

“還有別的事?”施施見晴兒為難的模樣有些奇怪。

“以前城主大人來用膳,都是海棠姐到包間裏唱曲助興的,可是城主大人一進門就碰到白櫻姐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迎麵而過……所以非要點白櫻姐——”

施施皺下眉頭,白櫻又不是不知道城主大人是好色之徒,以前躲都來不及,怎麽今天故意在城主麵前亮相?

“我去問問白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