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軒趕春杏出去整理馬車上的物品,自己坐到木桌邊的榻上陪施施用早膳,“瞧你這尖尖的下頷子,氣色比昨日更憔悴了,多喝點雞湯補補才好。”

施施聞到雞湯裏的油膩味兒連連搖頭,姬軒索性親手端了湯碗拿銅勺喂她,“喝一口,就喝一口!咳,你們女子的身體甚是奇特,竟會每月無故失血多日而不死……嘿嘿,我是說還是做男子好。”

施施推著他的手把雞湯轉向姬軒的嘴裏,“誰說不是呢!據說男人做了許多壞事……或者是對妻子不專一,下輩子便會投成女胎。”

姬軒呆住,但是明顯地不太相信,“大丈夫哪有不娶上三妻四妾的?男人在外征戰立功揚名,女子在家繡花和小娃娃玩兒……後宅隻有一個女子豈不寂寞?聖人雲,善妒的女子麵目可憎……唔、唔!”

他手臂下的嫩肉被施施擰了個圈兒,痛得大叫,“我說過以後隻有你一個女人啦,本……少爺下輩子還要娶你的,死後可不能投胎做女人嘞!”

“這是什麽世道!”施施恐怕是得了經期綜合症,怒氣上頭上得很快,“有幾個女人願意被關在家裏看四方形的天空、一輩子就像母豬一樣生孩子喂孩子、臨老了還被丈夫嫌棄青春不再娶個年少的小妾耀武揚威在她麵前添氣生恨?哪個女人的心腸毒辣、麵目可憎不是被男人逼出來的?!什麽叫善妒?不在乎自個的男人去別的女人**滾床單說明她根本不愛這男人!”

“好好,我知道啦!口水都噴到碗裏啦……瞧你這滿肚子的怨氣!還沒嫁人呢你就先做個小怨婦……別擔心噢,等你年華老去我也會這般稱罕你的,絕對不會弄個漂亮的小妾來給你添氣……真的啦!”姬軒現在可憐巴巴的委屈樣子倒比施施更像孩子。

施施撇嘴,“世道不公平我自然有怨氣,男子在女閭花天酒地就是人之常情,女子在外人麵前露一點點手腳便是失貞無德,這是什麽鬼道理?我可不吃這一套,既便是成了親也要光明正大的出門做事賺錢的。”

“阿施……”姬軒忽然冷靜下來,“我有足夠的家業養活你,讓你過上舒適逍遙的日子,不必你當什麽饔人、管事的賺錢討生活。”

施施的心冷了冷,咬咬牙要把傷感情的話的心裏話說出來,現在不說清楚,以後兩人之間因此產生的裂隙會越來越大,“阿軒,你知道我從前的經曆,若是我喜歡過後宅婦人那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禁臠生活,怎麽會想法設法地離開吳王宮?這吳國哪裏有比後宮更金碧輝煌、富貴華美的牢籠?”

姬軒的牙關緊了緊,想要說什麽又隱忍住了,改口問道,“那你想做什麽?總不能跟我成了親再到回春堂做廚娘吧!”

這句話讓施施看到曙光:姬軒是多麽難得的一個思想開明的王族公子!聽他的口氣,似乎並不反對施施婚後還能擁有自己的工作?

“當然不會!”施施高興起來,主動抱住姬軒的脖子在他下巴上啄了一口,“再想要自由也不能丟了你的麵子是不是?”去哪裏做工也不能去要義的地盤啊,那不是給自己創造紅杏出牆的機會嘛,嘿嘿。

“我想好了,在中心大街上開一家小小的醫館,專門接治婦人病患……每天開館半日,一準不會冷落了我家夫君。”

姬軒摸摸下巴,眉頭舒展開來,“這個倒是可行……雖然是隻收治女子,你也要戴個麵紗才行。”

“嗯、嗯,這事兒聽阿軒的。”施施的計劃得到未婚夫的支持,心情一好胃口就好,不僅吃掉了半碗雞肉,還把味道怪怪的薑湯也喝了,她嚐出裏麵有茺蔚(益母草)的味道,覺得春杏真是個貼心的妹子。

施施拿清水漱了口,姬軒找出自己的帕子幫施施擦擦嘴角,“當真可以乘車,不用再歇上一天?”

“不用不用,我現在渾身上下都舒服極了!”看路上侍衛們急急策趕馬的樣子,施施感覺到姬軒和阿義有要緊事急著趕回王城。

“那你再親我一下,剛才親在下巴上,不算數……快嘛,一上車又有整天不能親熱……”姬軒抱著施施不撒手,哼哼著扮小孩子。

施施幸福地笑了又笑,直直身子在姬軒的額頭上、鼻尖、嘴角各用力‘啵’了一口,然後抓起一邊的鬥笠就跑出門去,姬軒閉著眼等來的不是他想要的深吻,失望地癟癟嘴,但是想到將要來臨的新婚之夜,又眉開眼笑起來。

要氏驛館所在位置正是這座老城的中心地帶,馬車從後門出來,正好碰到中心大街的鬧市區。

集市上的人很多,路邊賣菜的小販伸著脖子喊得歡暢,菜籃子都是三月初發的山野菜:烏油油的茵陳、根莖肥白的春薺、香噴噴的頭茬兒韭菜……吳地兒女愛妝扮,一進二月,哪怕再冷也沒有人穿夾蠶繭子的小襖和皮靴子;走在街上或購物或消食或獵豔的行人們,衣袖飄飄、桃花滿眼,鄭重其事的營造出春天的奇妙氛圍。

施施坐在馬車裏,懷抱著要義弄來的銅手爐,明得懷裏熱乎乎的,看到路邊駐足的少年男女們滿眼對幸福的憧憬: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風十裏不如你展顏一笑……

她下意識地透過車窗眺望前方的馬車,前方馬車的窗紗隱隱透著姬軒的背影,隨著馬車的顛簸晃得她心亂眼熱;姬軒似乎感覺到背後的熾熱目光,轉回頭來向後窗上探了探,施施明明知道隔著駕車的三虎,姬軒根本看不清自己,但還是極快地躲到車廂一角,心跳快了好些。

施施恍笑著回味了一會兒姬軒身上的獨特氣息,發現春杏一直在偷偷地瞅著她的臉,貌似好笑的意味……施施瞪了一眼人小鬼大的春杏,開始理智地思量她現在的處境。

根據她腦子裏所剩不多的曆史知識:西施被送到姬夫差身邊多久、吳國便有滅國之災?

十年還是八年?而她借用了施夷光的身體替她來到吳國還不滿兩年呢,這麽說,眼前的繁華平靜還能維持至少五年……五年之後她和姬軒怎麽辦?她要逼著姬軒帶她提前離開故國、還是等著越王君臣打過來束手就擒?

自然不可能是後者,她不能再想姬夫差曾經對她的好,但是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亡國被逼自刎啊,是不是可以通過姬軒或者要義讓他提防著越人呢?

曆史……也許她來到的這個時空並不是史書上記載的那個時代重現呢,比如她代替施夷光來到吳國,並沒有成為姬夫差的寵姬,而是即將成為公孫軒的妻子,這就說明,穿越女是可以改變曆史軌跡的!

施施咬著手指想到頭痛,決定不再想遙不可及的未來,還是想些實際的吧,比如:她會把脈,也記得一些草藥的效用,可是真正把這些微薄的醫術運用到診治病人的實踐當中還是遠遠不夠的,如果能到石老醫師門下受教一段日子就好了……這個不行,石醫正認得她,知道她是吳王後宮的一名侍姬。

施夷光的父親是一名真正的疾醫啊,得設法把施淳從範蠡手中弄出來,他畢竟是這具身體的生身父親,可是這樣又暴露了施夷光尚在人世的真相,在舒鳩城放的那把火就白燒了……

施施正在苦惱的時候,要義和姬軒之間的氣氛也不太融洽;要義一廂情願地以為,施施和春杏一到姑蘇城就送到回春堂暫住的,畢竟她不知道阿軒的真實麵目,若是直接拉到吳王宮,事情不當時就露餡了?!

“帶她去鑄銅坊,那裏離湖心園近,我去找她也方便些。”姬軒考慮再三,這樣說道。

要義難以置信地盯著姬軒,“鑄銅坊?那裏豈可暴露給外人?”

鑄銅坊是要義秘訓暗衛和死士的基地,而且有秘道通往城南城北,是吳國君王和儲君之外,任何人不能進出的軍事重地,要義再怎麽喜歡阿施,也沒忘記阿施的越國貢女身份。

姬軒歎口氣,“阿施願意做我的女人,卻不肯住在後宮裏,我想每天都見到她,又不能總這樣易容出宮啊……假的施姬就居在湖心園裏,我以去湖心園的名義乘船去鑄銅坊就很便利。”

“況且,鑄銅坊在靈岩的東麵山腳,西邊那個我們幼時習武居住的園子很清靜,讓阿施住在那裏便可,她想要在城中開個女子醫館,園子就在路邊出入很方便。”

“那裏豈不太簡陋?”要義心情很矛盾,先是擔心阿施住進他們的核心機密地帶會有隱患,現在又擔心阿施在那種簡陋的地方住得不舒適。

姬軒苦笑,“若論舒適,還有比後宮更好的地方麽?這丫頭說那是一個金碧輝煌的牢籠!說實話,我也不想她見了其他的妃妾又添事端,好容易哄得她回心轉意了,她要自由便給她所謂的自由。”

要義怔忡:阿施想過那種淡泊名利、無拘無束的生活,和自己何其相像?為什麽她不選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