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施聽到園子的大門咣咣地洞開,心裏一跳立時就想到是阿軒回家了,她放下手裏的陶杯就往前跑,不料腳下一沉,險些被廊外蔓伸進來的一叢新生的迎春花絆了一跤。

一隻穿白色錦服的手臂及時伸過來替她把腳上的青藤撥開,施施直起身尷尬地裂開嘴,“要大哥,早啊。”

要義發現施施向他打著招呼,眼神卻不自覺地往他身後瞧後,胸口頓時一哽,“阿軒他……他要參加朝議的,即便是今日能來慧園,也得等到午後了。”

“噢。”施施納悶,“要大哥,你的身份是義信君,比阿軒那個庶支公孫要高一階,為何你都不必參加什麽朝議的,阿軒非得要按時上下班呐!”

要義溫潤潤地一笑,“我的君位是先王賜的,食吳南兩城的供奉,在朝中卻未任官職,所以不必日日參加朝會。”

原來要大哥是兩座城的城主……又是大酒樓的東家,已經這麽富有了當然不需要再給官府打工賺錢啦!阿軒這麽辛苦地每天上班是為了養家糊口?他有三個兒子再加上老宅那些妾室和仆人要養活,開銷是挺大的……

施施做過玉香坊的管事,知道幾十號人既便每天節衣縮食地過日子,花費也不在少數;阿軒說過他的父母祖輩都不在人世了,一大家子都靠他養活,這擔子也忒地難扛!施施悶悶地咬著手指頭:她也可以賺錢養家的,至少可以讓姬軒不必這麽辛苦地整日在外奔波。

要義見施施沉默下來,像小孩子一樣啃著手指不知在想什麽,便放心大膽地欣賞起心上人的容貌:她右臉上的傷疤淡得幾乎看不出了,瓜子形的小臉滑如凝脂,讓他幾乎按捺不住想要撫上去的欲望。

晨光從遊廊的簷下照過來,施施精致的五官愈發得晶瑩剔透、脫俗而美好,她的額發有一些垂到額上,和眼眸的顏色一樣是純黑而亮的。

記得她以前在回春堂做工的時候,常常會有一種超過年齡的穩重和忍耐;可一旦這樣失了神、用認真又柔軟的目光專注想某些事的時候,又透出一股孩子氣的可愛來。

要義強迫自己轉了臉,裝做欣賞園子裏新生的一些花草,他知道對阿施的覬覦之心不可再任其滋長,這些日子曾無數次地想要任性一回、孤勇一把,把阿施搶到身邊帶她去任何人找不到的天涯海角!

可是一想到表弟阿軒,他又猶豫了……從小一起長大、學藝、曆險的兄弟情份比之男女之情,自然是前者為重。

他看得出阿軒這次對施施動了真心,一國之君甘願冒著生命危險親自去楚地把阿施救回來,況且阿施在他們兩人之間選的是阿軒……於情於理,他都要退讓了。

今天來慧園主要是為她和阿軒的婚期,阿軒說日子選得越近越好,他看了《日書》的吉日吉時,最近的是三日後的初九,於是他一大早趕過來問阿施是否需購置一些婚禮所用的物事,其實就是為了單獨見她一麵、多看一眼是一眼嘛。

施施和他想的完全是不是一回事,她盤算了許久才開口問要義,“在中心大街開一個診堂得花多少銀子?”

“嗯?”要義沒想到阿施皺著小眉頭半天苦惱的是這個,對他和阿軒來說,銀子恐怕是最稱不上問題的問題,“那要看阿施要開多大的診堂啦,要是請上幾位名國手坐診,再進些昂貴的藥材,花費約計……”

“不用請別人,坐診的疾醫我一人就行!春杏幫我稱稱藥打個雜的,藥材麽,我隻收女患,婦科用藥常見的就那幾十味……我自個兒在山上挖一些焙製成飲片,本地沒有的藥材再從藥商那裏買……這樣的話,是不是能省下很多?”

要義張口結舌,“你自個坐診?”

他剛想告訴施施在姑蘇城行醫,是要經過國中大醫師考核通過、予以行醫資格才能開堂坐診的,最起碼也得師從名醫,有名醫簽字做保才能給醫患開方子抓藥,哪裏是誰想開診堂就能開的?

見施施一腔熱情他也不好潑冷水,定下神來思忖怎樣給阿施找個名醫做保。

施施是想到什麽立刻就去做的人,“要大哥,你這會子有要緊事麽?無事帶我上山采藥可好?現在就開始備藥,等鋪子開張了正要拿來取用。”

要義想起他的來意,喃喃地未說出口就讓施施打斷,“春杏,紅雲姐!找兩個竹蔞還有鐵鋤子,我們上山尋寶羅——”

正在井台邊洗衣服的春杏脆生生地應著,起身去問照應花草的仆人要鋤頭,紅雲遲疑地拿眼神詢問要公子,要義頷首,“我帶路,不妨事。”

聽得夫人要上山采藥,慧園裏僅有的兩名男仆人——看守園門的阿鬆和阿樟沒用施施吩咐就麵無表情地跟了出來,施施心血**,咬著春杏的耳朵說,“你回頭衝那兩人做個鬼臉,看他們會不會笑。”

春杏把手裏的東西遞給紅雲,果真捏著自己的嘴角眼角做成狐狸臉的樣子,衝阿鬆和阿樟‘吱吱’兩聲,那兩個小夥子眼中閃過一絲驚疑,隨即又恢複冰雕樣麵容。

春杏吐吐舌頭對施施道,“果然不會笑呢,改天我拿一錠銀在他們眼前晃一晃,或者不一樣。”

紅雲和施施忍不住吃吃笑起來,要義負手走在山路上,回過頭來瞧瞧三個小女子紅紅的笑臉,心情有如舒展在風裏的嫩柳葉一樣,清朗朗地感受到三月春陽的明媚晴好。

施施穿到這個異世以來就沒曾好好地看過山景,春杏和紅雲也是多年來穿行在後宅內院裏,兩個女孩子在施施的感染下,每處小小的景致都會讚歎到嘰喳不停。

路邊的一棵桑樹結了累累的桑葚子,向陽的枝頭上有些已經紫紅了,施施叫著後麵的阿鬆、阿樟攀樹上給她摘果子,兩人果然是好功夫,如猿猴一般平地躍起,各踩了一根粗枝采了果子往下扔,春杏和紅雲用竹簍張著,施施忍不住撿了幾個顆粒飽滿的填到嘴裏,又拿了一把遞給要義嚐嚐。

要義一手接過來,另隻手掏出自己的帕子給施施擦嘴角,“不是說好上山采藥的麽?怎麽貪吃起野果子來?”

施施接過帕子來擦了一把,順手裝進自己的袖袋裏,“桑葚桑葉都是藥啊,尤其是焙幹的黑桑葚能入心、肝、腎三經,具有補血滋陰,生津止渴,潤腸燥的功效;與何首烏、旱蓮草、女貞子等配用可治頭昏耳鳴、須發早白;與與麥冬、石斛、玉竹、天花粉等配方可醫陰虛津少、消渴口幹及腸燥便秘;也製成補養用的藥膳藥酒,是難得的上品藥呢!”

她差點說出幹桑葚在後世的中藥店賣到三四十元一斤,施施的外公常用黑桑葚泡酒補身體,每每買回幹品來都給跟外婆抱怨一番說這味藥又貴了多少錢。

“桑葉也是寒性的,但同時有甘味,所以它既能下氣又能補陰,配**可以治風熱感冒;配黑芝麻製成桑麻丸,可以醫治肝陰不足、肝陽上亢引起的頭暈眼花;配杏仁、沙參、貝母可以治燥熱傷肺、幹咳少痰。”

“不過,”施施對聽得呆怔怔的春杏等人得意地一笑,“咱用到桑葚和桑葉的地兒可能多半不在這個地方,既是開女子診所嘛,咱要急女人之所急,想女人之所想!”

“女人最想要的是什麽?”

紅雲漲紅了臉不敢說,春杏大聲回答,“想要年輕俊美又體貼的好夫婿!”

這句話起了很好的破冰效果,站在桑樹上豎耳朵聽著的阿鬆和阿樟身形一晃,差點從枝上掉下來,施施笑眯眯地讚了一聲春杏,“回答基本正確。”

“女人想找個俊俏的夫婿是不是前提條件得自己也生得健康美麗呀?咱要開的女子診所主營業務之一就是——美容。”

“桑椹可滋陰補血,常用可使女子皮膚白嫩紅潤、頭發油亮烏黑;桑葉對痤瘡、褐色斑則有較好的療效!外敷搗碎的鮮桑葉在生有座瘡和黃斑的部位,兩刻後洗去,就能有效的治療痤瘡和黃裸斑。”

“幹桑葉泡茶喝麽,對於黃褐斑也可以起到一定的治療效果,另外桑葉用開水燙過,和麥粉摻在一起烙餅子來食,味道也不是錯滴,隻是胃腸虛寒的人不宜吃。”

要義微勾著嘴角聽施施滔滔不絕地給那兩個丫頭講桑葉的好處,他精通醫術,施施講的這些他都從醫書上看過,隻是身上曬著暖暖的朝陽,邊上有心愛的丫頭聒噪個不停,這情景讓他再享受不過,情願一輩子的光景就定在這一刻不要消失掉。

他眼角瞅到地上掉落的一片桑葉上有隻幼蠶正在慢悠悠地啃著樹葉,要義的腳動了動,給這隻安祥的蟲兒踢過去一條桑枝,他從來不是一個有婦人之仁的男人,隻是遇到阿施又錯手失去,他總在反省自己以前是否殺戮太多,以致於受了天罰。

樹上的紫紅桑椹被阿鬆兩人洗劫一空之後,幾人嘻嘻地笑著走回山道,施施繼續給春杏講蠶砂的用處,春杏和紅雲聽說蠶的糞便居然可以用來醫治女子的癸水過多,一時間大驚小怪地起來,春杏捂著嘴巴直嚷,她每次來癸水都多得很,但是要喝蟲子屎煮的湯來治,她寧願就這樣每月受幾天罪。

阿鬆和阿樟背著竹簍在後麵跟著,雖然臉上還是沒什麽表情,但是從他們越來越紅的耳朵來看,要公子教的空心靜明咒已經不怎麽頂用了。

要義隨手在路邊拉起幾株粉色的百合和雪白的桔梗,甩掉根上的泥土丟到阿鬆背的空蔞裏,施施見要義對藥材這麽精通,隻輕輕一牽,就比她用藥鋤挖得完整又幹淨,也就不再伸長脖子費力找來找去,瞧見前麵粉紅的太陽花上停了幾隻紫色的蝴蝶,她玩心頓起,追著蝴蝶在在花叢中翩翩起舞。

“阿施,再過三日你便做軒弟的新娘子了,母親想給你打幾副金玉的頭麵,你是喜歡古樸些的樣式,還是……”

要義一路上張了幾次口,終於在山道變得崎嶇難行時把這句話說出了口。

“欸?”施施愣了好一會才明白要義說的是什麽,迷茫、驚訝、歡喜,幾種表情輪番在那張精致的小臉上浮現,唯獨沒有要義想要看到的反應,“真的麽?三天以後就能嫁給阿軒……耶!”

要義苦笑,這丫頭就不能表現得含蓄矜持一些麽?

“阿義、施兒,你們在這裏做什麽?!”姬軒的聲音突然在他們的頭頂上方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