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施還未來得及細看吳王議政殿裏的陳設,寺人一聲唱報,“越國使臣範蠡大夫到——”

“外臣範蠡拜見吳王陛下。”範蠡躬身行了個外國臣使的半禮,幾名上大夫對他側目而視,顯然是認為他應該跪地行叩禮才對,但是範蠡已不是兩年前的那個虎丘行宮的養馬奴,以現在的越國左相身份,行這種禮也勉強說得過去的。

八名越姬在殿中一字排開,領頭的鄭旦盈盈下拜,其她女子也同時匍匐在塗了彩漆的硬木大殿當中。

NND,又要跪!施施低咒一聲,不得不學著其她越姬的模樣跪好:雙手疊在地上,腦門擱在自己的手背上,上身貼地、屁股高高地撅起來。

“範大夫,免禮。”

“謝吳王陛下。”範蠡直起身來,被殿前寺人引到一邊的竹榻前跪坐下來,看到他對過麵安坐的正是伯嚭和伍子胥等人,連忙虛虛向對麵拱了拱手;伯嚭大夫和善地點頭一笑,伍相國卻是冷哼一聲,根本不屑和範蠡打招呼。

施施跪到手腳快要麻掉,才聽到頭頂上方傳來這麽一句低沉的‘範大夫,免禮’;她直起上身正要站起來,發現身邊的越姬們隻是立起上身,還是垂頭跪在原處一動不動,這才明白吳王隻讓範蠡到一邊的榻幾上就坐,她們這些越女連就坐的資格都沒有。

施施悄悄抬起頭來看看吳國的最後一代昏君是什麽德性:

隻見大殿正中金案後坐著一位年輕男子,身穿繡金龍團形紋的黑袍子,領口和袖口是明黃的緄邊,胸襟上有繁雜的雲紋堆刺。

男子的額發束在金冠之中,右手微微撐著下顎,左手持著金光閃閃的酒樽,他嘴角微微勾起,半眯著黑黝黝的雙眸望向範蠡的方向,神情極為舒適悠閑,像一隻享受完獵物,正伏在草地上曬太陽的美洲豹。

施施吃了一驚,她沒想被越人稱為暴君的吳王姬夫差居然如此年輕:容長臉上丹鳳溢彩薄唇微抿,眉頭係著固執隱忍、眼神中卻有幾分魅惑天成,微笑之下似乎嘴角下還有兩個與君王之氣很不搭調的梨渦兒。

越國文師傅對越姬們講述過:姬夫差是上一任吳王闔閭的孫子、吳世子姬波的長子;姬波英年早逝,闔閭臨死之時,相國伍子胥力推夫差繼承闔閭的吳王之位。

夫差現在年齡大約在二十五六歲,娶的元妃是宋國女公子宋季子(這一點和施施魂穿前看過的春秋題材電視劇不同,裏麵說夫差就是吳王闔閭的兒子,直接讓吳世子姬波這個人在曆史上消失了)。

夫差右邊陪坐的圓臉女子氣質華貴,似乎比夫差的年齡要大一些;兩隻斜挑的丹鳳眼和夫差很有夫妻相,加上她鼻峰高挺秀美、紅唇飽滿圓潤,是不同於楚越嬌娃的北地胭脂。

這女子身穿大紅色繡金羅襦,胸襟處的花紋是丹鳳雲紋;看這副裝扮,施施暗暗揣測她應該就是姬夫差的君夫人宋季子。

左邊那名女子側跪在夫差身邊,從施施這個方向看去,正正對上那名女子的芳容:二十歲的模樣,柳眉杏眼懸膽鼻、櫻唇小小粉粉嫩嫩、尖尖的下巴我見猶憐。

美人兒頭梳流雲髻、發間綰著幾枝蓮頭簪子,耳下垂著亮晶晶的兩粒南珠,更顯得目若秋水、波光瑩瑩,她身穿淺粉色的錦紗外衫,纖腰束著累金絲帶,寬大的裙擺在身後展開,上麵繡著大片盛開怒放的紫紅色扶桑花。

根據施夷光在越宮受訓時的記憶,這個嬌嬌弱弱、地位堪比吳夫人的美姬,就是伍子胥的外甥女兒——吳王側夫人清姬。

施施仰臉細細地盯著清妃,覺得在這個韓國整形術還未誕生的落後時代,能長成這麽一套好五官,的確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情,也難怪吳王不時用那種寵溺的眼神罩著她。

緊挨著施施跪坐的燕魚,眼角掃視到施施正仰著臉,非常無禮地打量著上方的君主,趕緊用肘尖碰了施施一下,示意她快些低下頭來。

“今天的圍獵是哪位愛卿拔了頭籌?”

過了好大會,頭頂上方才會傳來這麽懶洋洋地一句,施施更加肯定:如果美洲豹會人語的話,一定就是這種腔調!

吳王的近身寺人小聲和侍衛核實一番才開口回奏,“回稟主君,夏候義將軍和公孫雄將軍上午獵到的野羊和山豚最多,二人的獵物數目相等、不分伯仲。”

“本王一早說下,誰在這次圍獵中拔了頭籌,本王有重賞,正好範將軍送來越國的歲貢……”

吳王眼角掃過木案上的帛書禮單,“有夜明珠、玉璜等珍玩,夏侯義、公孫雄兩位愛卿各自過去挑一樣中意之物吧。”姬夫差指著越姬身後那幾個展開蓋子的雕花銅箱對兩位將軍說。

“稟主君,末將聽聞越地女子多半性情溫婉、易養子嗣,末將妻室體弱,正想納一房品性上好的如夫人,主君可否從這幾名越姬當中賞賜一名給末將做妾?”

公孫雄沒有隨夏侯義一道去看箱中的珍寶,居然向吳王叩頭索要一名越姬做如夫人。

姬夫差鳳眼一轉,盯在公孫雄麵無表情的臉上,夏侯義卻撲嗵也在一邊跪下來,他方才也斜眼看到這批進貢的越姬極為美豔動人,早就暗中吞了幾次口水,“主君!公孫將軍所言甚是,末將也是後院少人服侍啊,主君您就賞末將們一個美人吧!”

兩人的請奏落在越姬們耳中猶如晴天霹靂!少女們隻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像陣前的擂響的戰鼓一樣:就算在英俊的吳王殿下身邊當個小宮女,也比跟這兩個煞神一樣的中年漢子當如夫人強啊。

“也好……你們從這八名越姬當中先挑兩個如意的女子做侍,剩下的六女分賞與眾位上大夫。”

姬夫差話音一落,範蠡的手指下意識地握緊,視線緊張地落到施施跪坐的背影上:‘公孫雄是伍子胥那邊的人……他居然對吳王提出這種無理要求,一定是早有預謀......可恨的是姬夫差居然應允了!公孫雄若挑中了施夷光,那她豈不就此落入虎口?!’

他對麵坐著的伍子胥聽到吳王的這句話,一臉嚴苛的線條倒是緩和了許多,望向姬夫差的眼神也顯得慈藹起來。

夏侯將軍是個麵色微黑的中年人,臉上蓄著一蓬虯髯黑須,他先向吳王謝了恩賞,抬腿就站到越姬們麵前,下令讓她們全都抬起頭來,少女們抬頭看到夏侯義的大黑臉,一個個呆怔之後惶恐不已,唯恐自己被這個相貌凶惡的老男人選中。

“末將就要這名女子!”夏侯義和公孫雄同時開口,兩人的手指同時指向一個方向!

兩人發現指的是同一女子之後又同時抓住施施的左右兩臂,“她是末將先看中的!”

“你放手!”

“你放手!”

大殿裏一時安靜下來,除了範蠡,別人都抱著看好戲的態度望著被兩名將軍同時看中的越姬。

施施傻了眼,她先是瞅瞅左麵的黑臉大漢,再看看右邊那個長著鷹勾鼻的冰雕臉男人,嗯……公孫雄將軍那張冰雕臉比起滿臉長毛的夏侯將軍還中看一點點……

她疑惑地抬頭去看大殿上方的吳王:自己的魂穿會改寫曆史嗎?還是……她現在其實就在一場荒誕的夢境裏,說不定哪一天就醒過來回到鋼筋水泥構成的世界裏?

姬夫差放下酒樽直起身子,收起戲謔的笑意,頗有興致地打量著被兩名臣子爭搶的這名越姬。

女孩兒微微仰起頭、怔怔地望著他,兩隻圓圓的杏仁眼中透著一絲茫然,並沒有她此時的遭遇應有的慌張驚駭。

怪不得夏侯義和公孫雄為這女子當庭反目!她的確是位不得多見的絕色美人!

女孩兒未束發髻,表示還不到及笄之年,濃密的青絲柔順地垂在肩後,隻用一串豔麗的紅珊瑚固在額頭上。

嬌軀著一襲淺黃色繡紫紅海棠的宮綢長裙,透明的輕紗在身後逶迤,銀絲寬帶束身,更顯得纖腰一把、身形窈窕;白色中衣的交衽裏露出一截白皙的長頸,柳眉彎彎黛色輕染,琉璃般的黑眸亮如點漆,兩片粉色的櫻唇微微張開著,似乎還未意識她現在已成了一隻待屠的可憐羔羊。

吳王觸到施施的目光之後,眼中似乎閃過一道奇異的亮光,夫差眯起鳳眸微微一笑,“兩位愛卿都看上這名女子?這如何是好……”

“稟主君!”伍子胥站了起來,“依老臣之見,為顯公平,主君應命人將這女子劈作兩半,各賞一半給兩位將軍。”

神馬?!施施頭皮一陣發麻,後頸僵直著轉過頭來憤怒地瞪向伍子胥,‘他NN地,這個白毛老頭子實在可恨!活這麽大歲數了,也不為自己的下輩子積點德!一張嘴就是這麽個陰損惡毒的餿主意,當姑奶奶我是生日蛋糕啊,切吧切吧一人一片、同喜同賀?!’

聽到伍相國建議把施夷光劈成兩片,抓在施施肩頭的兩隻大手倒是識相地縮了回去,夏侯義將軍嗬嗬笑了一聲,轉身對伍子胥拱了拱手甕聲甕氣地說,“好好地一位大美人兒,砍做兩片還能看麽?相國大人向來與公孫雄將軍交好,也不必使出這麽陰損的招數逼末將讓步吧!”

伍子胥冷哼一聲,目光炯炯地望向吳王,看他怎麽處置這名引起兩名大將反目的越姬。

吳王的臉上看不出喜怒,眼底仍是原來那副戲謔的神情,視線從憤怒的施施身上緩緩移到麵色發青的範蠡臉上,過了一瞬才慢吞吞地道,“範卿以為如何?”

範蠡定了定神,陰晦地望了一眼對麵的伍子胥,伍子胥三番五次阻攔吳王收納越姬,這一次恐怕無法順利地把夷光送進後宮,當務之急是要保住夷光的性命!

他起身向吳王拱手,“回稟主君,這八名女子都是小臣從越地好女之中精挑細選出來的,美色儀容各有千秋、不分上下……小臣建議兩位將軍再細選一番,或許——”

“對、對!公孫將軍,你再好好挑挑,這幾個越女都是水靈靈的美人兒,哎,你就不要和老哥哥爭了!”夏侯義不等範蠡說完就急不可待地插身到公孫雄和施施中間。

公孫雄冷笑,“小弟聽聞夏侯夫人善嫉,夏侯將軍染指過的侍姬丫頭幾乎都喪命在嫂夫人的棍棒之下,此女生得如此嬌弱,若是落到夏侯府,恐怕活過兩三天吧。”

“你——”夏侯義四顧眾大夫臉上多半露出恥笑他懼內的神情,咬咬牙指著施施道,“待主君將她賞與本將軍,本將軍立刻回府擺酒宴,納做良妾,絕不會委曲了美人兒一分!”

公孫雄快速和伍子胥交換了一個眼神,也表示要納這名女子為良妾,根本不對其她的越姬多看一眼;眾大夫皆啞然,紛紛將視線轉向一直默不作聲的吳王殿下。

姬夫差伸出修長的手指對身邊一名少年侍衛勾了勾手,“小伍,你刀法甚好,可有把握將這名越姬一劈兩半?”

被吳王稱為‘小伍’的少年傲然一笑,屈膝跪在殿前,“微臣有把握將此女一劈為二,公公平平地分給夏侯、公孫兩位將軍!”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