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施聽夫差說前麵的山腰上生著貴重的靈芝和山參,一時間緊張起來,“在這山上采藥的農戶多不多?你當時應該立刻采下來帶回家的!會不會已經被別人挖走了呀!阿軒,我們得快一點,快!”

看著施施揪著他的袖子一路小跑起來,吳王失聲笑道,“這山是我們家的,哪有外人敢來采藥?山參挖出來放久會失了藥效,若是不急用,還是讓它在土裏長著的好,莫急,過了前麵這條山澗就是了。”

前麵的山頭看著很近,攀起來卻是不容易,這段路正是山水下行的通道,經過昨夜的那場大雨,山道積些了圓石子兒,越發得陡而滑,路邊滿是長了尖刺的野山棗,山石犖確、亂草叢生,幸好有阿鬆阿樟在前麵拿了木棍把刺蔓撥開。

夫差看到施施的短靴上沾滿泥砂,不時抹一把額上的汗,便心疼地蹲下身,“阿施,上來我背你一段。”

施施早就看到他眼白上的血絲,知道他昨晚休息得很晚,這陣子陪她在山上跑來跑去也很辛苦,於是搖搖頭跑到前麵,“我又不是足不出戶的士族小姐,哪裏嬌氣成這樣?瞧,春杏都開始大喘氣了吧,我雖然沒練過武功,但是肺活量比練過功夫的春杏還強呢!邊爬山邊唱歌都不成問題。”

“肺活量是何物?”

“就是……肺陽氣吧,就是氣息有多長的意思。”

“你的新鮮詞兒真多,就唱你們越地的那支俚曲‘萍水相約’給我聽。”

“‘萍水相約’?我沒學過啊?”施施皺眉想了想,施夷光留在心神的記憶並沒有這支曲子。

夫差略微有些失望,“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麽?姑蘇城外平江河埠頭……我和阿義那晚乘坐在百裏老人的小舟聽到有人彈唱一支非常動聽的曲子,我忍不住吹簫相和,後來你跑出艙來向我打了個呼哨……我以為,你會唱這曲子呢。”

施施咯咯笑起來,“我當然會唱,那晚的琴曲是我彈的,歌兒也是我唱的,不過呢,那曲子名叫‘笑紅塵’!嘿嘿,我敢保證這世上隻有我一人會唱這支歌……‘萍水相約’是你取的名字?”

吳王愣住,施施清了清嗓子,低聲唱起來,“紅塵多可笑,癡情最無聊!目空一切也好,此生未了,心卻已無所擾,隻想換得半世逍遙——”

“醒時對人笑,夢中全忘掉,歎天黑得太早!來生難料,愛恨一筆勾銷,對酒當歌,我隻願開心到老——”

是他無法忘卻的美妙旋律!雖然阿施的聲音有些沙啞,不複從前的黃鸝之音,卻正是他記憶中的奇特韻味!

夫差恨得咬牙:鄭旦騙了他,說什麽此曲隻有伍子胥府上的燕魚會唱,還編了個‘萍水相約’的名字!若是一開始就知道在越船上彈曲唱歌的是施姬,他怎會將其打入冷宮、錯把鄭旦納為良娣,以至於阿施在他眼皮底下吃了這麽多苦楚?

施施唱了一段歌見身邊的阿軒神情陰晴不定,便不敢再唱下去,“不好聽是麽?我以前的嗓子不是這樣的……”

“我知道。”夫差摟緊施施的腰身,“你唱的很好聽,我隻是懊悔沒能早些——”

“烏拉!”施施一聲歡呼,轉過這段陡峭難行的山頭,前麵居然是另一番天地:這是一個盆形的山坳,緩和的坡地上碧草叢生、山花滿目,幾排整齊的粗柳顯然是人工栽植的,有鶯啼燕囀,滿眼柳絮飛舞。

走近這片柳林,隻聽到石泉淙淙,鼻間也聞到了山風裏帶來的荷葉和水草的清香;原來柳林盡頭是一道山泉,泉水落差較高的地方叮咚之聲悅耳至極,流至柳樹林畔卻匯成一個小潭子,上麵生了些許蓮葉浮萍,在溪泉的上遊、不足一丈完的地方有一道竹製的小橋,其實溪水清淺,就算沒有小橋踩著河石也能到對岸,但是有這小橋給此地的風景平添幾分紅塵煙火氣。

不用夫差指路,施施和春杏已經跑上那架吱呀作響的小橋,歡笑著向對岸的竹林花圃跑去。

過了小橋,眼前豁然開朗:這是一片被耕作過的山地,綠葉如茵,縱橫的田梗上開著嫩黃的雛菊,田梗劃出的邊緣分割開不同種類的草藥;施施站在一片開滿了紫色花朵的丹參田裏轉了一圈呆住了。

竹林旁邊有一棟石牆茅頂的小屋,裏麵走出一位六十歲模樣的老人,他看到夫差的臉怔了一下,再看清夫差身後的阿青和三虎時便一撩前襟向夫差跪倒,夫差扶他起身,老人似乎是個啞巴,站起來就默然躬身站到一邊,夫差指著施施向他交待了幾句話。

施施讓侍衛們遠些散開,獨自走到施施身邊,“這些草藥在你的婦人診堂裏可用得上?”

“阿軒,你說的讓我采藥的地方就是這裏?”施施拉出一棵丹參來觀察著它壯碩的根須後難以置信地問。

“總比你在山腰石隙裏尋找藥草要方便些呐。”夫差指著她腳下的紫花草藥,“這種赤參在此地長得甚好,藥老常拿它泡酒來喝。”

又指著不遠處的一片竹杆搭的篷子,“那片是何首烏、五味子……靈芝和山參都種在陰麵,還要往前走幾步才能看到。”

“你還有種的靈芝和山參?”施施抽抽嘴角:這也太變態了吧!她還一門心思地想盡辦法幫阿軒賺錢養家,一大早地跑到山上挖草藥,沒想到人家種的珍奇藥材多得和菜農家的水蘿卜一樣,哪還用得到她操哪門子省錢的心?怪不得從古到今的女人都想嫁入豪門......隻要是貴族子弟,家底子都厚實著呐。

夫差領著施施走到藥田的邊際,那裏居然是一處斷崖,施施彎下腰向下望去,隻見這個約一丈高的斷崖石隙裏居然星星點點地長著名貴的赤芝和紫芝,斷崖下隱約看到一些小紅繩係著的草葉。

施施再往下探頭仔細看看最近處的一個紅絲繩,果然是三椏五葉的真人參!極目遠望,可以看到隔上幾米遠就有一個小紅點,斷崖下的紅繩不計其數,看得施施目奪神搖狂咽口水,她這當兒的心情就像一個女屌絲進了珠寶店,突然有人告訴她今天店裏大促銷:所有的東西隨便挑不用掏錢!

斷崖邊並無護欄,夫差伸手把施施拉後幾步,“若用紫芝或山參,得讓阿鬆他們下去采挖,寶芝近處多毒蛇,你是曉得的,蛇毒蛇膽皆為良藥,所以藥老並未專門在此處種植避蛇草。”

施施還是不能相信兩年千後的文明時代都難培植的赤芝,在這時期已經能人工培植啦?

“這些藥……都是石屋裏的那位爺爺種的?真是奇跡啊!”

夫差微笑,“這並不是什麽神奇之事,國中‘草人’一職是專門候查各處風土植被之興衰,掌土化之法以物地,相其宜而為之種;靈岩山東麓自古盛產名貴草藥,多任草人曆年經驗得出,這片山地風水絕佳,最宜藥物的偏性;方才那位藥老正是離職的前任‘草人’,因三年前品鑒車巫新煉的一味丹藥時傷了聲脈,已不能言語,但是耳朵還是好用的。”

“二十年前,祖父便讓人把其它山頭上的好藥移到此地,果然此處宜其生長,移植過的參類讓石老醫師試過其藥性,比之野生的同年參藥性略遜些,但是其它草藥無甚曲別,你以後若用此處的山參入藥方,要比別處的野參加一成的藥量。”

施施呆呆地瞅了一會方方正正鬱鬱蔥蔥的藥田,才肅正了臉上下打量夫差,“阿軒,我們快要成親了,至近者莫若夫妻,你實話告訴我,你在吳國的真實身份是什麽?我不信一位領閑職的庶支公孫能擁有離姑蘇城最近的一條山脈。”

而且阿軒身邊環護的都是些來去無影的高手侍衛,要義貴為兩城城主,又是他的姨表兄,但是許多時候也表露出為姬軒驅使的姿態。

夫差暗道幸好他臨出宮之前換下王袍,穿上便袍、係了平常的玉冠,不然當真露了馬腳;他這些日子似乎隻看到阿施嬌憨柔弱的一麵,忘記了她能在身陷楚地女閭之際巧言取得坊主的信任,以過人的機智和手段救自己於泥淖之中,成功地將一家三流妓坊經營成在舒鳩乃至楚國小有名氣的高檔酒樓。

她不是三言兩句好話就能攏絡住、拿捏住的無知女子。

“阿施,我……是先王親點的吳地姬家宗主,還……掌管國中的鑄銅業,所以、所以……”

“鑄銅業?”這個時期的生活器具和武器還以青銅器為主,姬軒的職位果然重要,可以說掌管著吳國的軍事後勤儲備,“那麽說阿軒在國中也是上大夫的品階?我去年進做為貢女被範大夫帶進吳宮大殿的時候,未曾……看見你?”

“你們越人那日被宣進宮,當是吳王午後宮宴時候吧,能與吳王共用午膳的,隻有六名朝中上卿,我並非在這六名權臣之中。”夫差心道:本王可沒說謊啊,我真的不是吳國權臣,我是管著權臣滴。

聽到姬軒的答案,施施恢複了笑容,“你剛才是給那位爺爺說我可以挖走他種的藥材對嗎?”

“我是告訴他,你將是姬家的主母,以後這裏的一切你隨意取用。”

“世人說:‘千畦薑韭,此其人皆與千戶侯等’,我們居然有一大片山的藥田呢!阿軒,我太高興了……原來你這麽富有!你不要再給官府打工了吧,我們有這片藥田,根本不愁生計,可以開藥鋪開診堂,帶侍衛周遊列國,玩遍名山大川……”

夫差大笑起來,“好,以後你開診堂我種草藥,空閑時遊曆天下,再也不管什麽家國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