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放亮的時候,夫差被海總管低聲喚醒,他看看施施睡得香甜,一頭黑亮的長發散在枕上,蜷成一團靠著他,左手還緊緊揪著他睡袍的袖子,夫差嘴角彎起寵溺的微笑,幹胸將睡袍脫下來塞到她懷裏,施施閉著眼咕噥一聲抱住睡袍繼續做著美夢。

湖心園因為水氣重的緣故要比別處涼爽些,夫差小心地給施施掖好被角、關上紗帳子,在她額上輕輕印上一吻,光著勁瘦的上身走到屏風外麵,海總管趕緊把備好的王袍奉上,服侍主上穿好衣袍之後,遞過來漱口的蘭湯。

夫差邊漱口邊往門外走,看到阿青三虎以及春杏和紅雲都在門廊下候著,夫差免了他們的禮,示意那兩個丫頭,“去屏風外麵候著罷。”

紅雲和春杏諾了一聲進了內堂,海總管隨在夫差後邊低聲道,“稟主上,昨天車大巫告訴老奴,施夫人那名替身不中用了,前晚上就沒了氣息……”

鄭旦死了?夫差腳步一頓,“正好阿施回宮了,用不著這個假物兒頂著名份,你派人將她的屍身弄出宮去化了,她身上既有蠱又有毒切不可埋在園子裏。”

“回主上,老奴還未稟完呢,那女子昨晚上明明就沒氣了,就等著主上回來處置她的後事呢,偏偏昨兒午後她又醒轉了,隻是腦子更不好使了,連身邊的侍女都不識得……主上自昨日午後回來就未出內堂,老奴未有機會將此事稟報。”

“她倒是耐折騰……既然還有口氣,就留著她吧!車巫師費了老大的事才弄和她的臉與阿施有七分相像,興許以後還用得上,關好她,別讓她跑出門驚了施夫人。”

夫差並不把鄭旦‘死而複生’這件事放在心上,他得早早回到長樂宮,從長樂宮起駕去前殿早朝,阿施總算是真正回到他身邊,他更得謹慎從事,莫要讓後宮女人的嫉恨再傷到她。

施施醒過來發現身邊已經空了,自己懷裏還抱著一團夫差的睡袍,氣得一把扔到床腳,春杏聽到動靜跑到床前,挽好帳幔揪起施施來,“阿施姐,你醒了沒?我們進了王宮!吳王宮奈!軒少爺就是吳王殿下,你知道不?!”

紅雲實在無語,歎口氣去門準備夫人的早飯。

施施戳戳春杏的腦袋,“唉,我們倆都是木腦殼,給咱們好吃好喝的幾頓飯就被騙進了王宮……”春杏這麽單純的個性在王宮裏實在危險,若被有心人算計,她未必能保住她,“你放心,我總會找機會讓你出去的……你去要大哥那裏做事可好?他——”

春杏急了,“我哪兒也不去,阿施姐在哪裏我就在哪裏!”

施施按按眉心,“好啦,這事以後再說,幫我找件利落的袍子,吃過早飯去湖裏劃船去!”

“好嘞!”春杏高高興興地到屏風外麵取來幾套衣裙讓阿施挑選,她昨天下午清醒過來就聽三虎說清楚了:隻要種下以夫人血液催生的同心蠱,她就可以永遠留在吳王宮做施夫人的護衛。

因為……這樣就能永遠和三虎哥在一起了嘛!

夫人要乘船遊湖,侍人們自然不敢怠慢,把一條帶高篷的朱色木船搭在浮橋邊上,施施和春杏牽了手正要上船,身後的園子裏突然傳出一陣悅耳的琴聲,施施凝神聽了一刻,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春杏也聽出旋律來了,“阿施姐,這曲子好像是你教過白櫻的‘笑紅塵’呢!”

施施退回踏板,“我們過去瞧瞧。”

琴聲就從一個偏僻的角落傳出來的,施施循了音疾步往那邊走,紅雲和春杏不知道這首曲音是施施從另一個世界帶來的,莫名其妙地看著施施抿得緊緊的嘴唇和冰冷的神情。

‘難道阿軒也把白櫻帶到吳國了嗎?’不,她後來聽要義說起在息城主別院燒死的女子就是白櫻……兩年前阿軒和她因這隻‘笑紅塵’相遇結緣,曾用竹簫和過這隻曲子……興許是阿軒心血**把這段旋律教會他後宮某位樂姬……‘可是,他怎麽可以把其他姬侍也安置在湖心園?!’

這是一個單獨的院落,離夫差和阿施居住的主園約有半裏之遙,相當於從湖心園的東首來到西頭。

施施在園門口的青石小徑上停住腳步,猶豫著要不要進去看看,紅雲聞到空氣中有些許刺鼻的藥味,感覺有些不安,正要勸施施離開的時候,木門正好吱呀一聲開了。

裏麵走出一個白白胖胖的黑衣老人,老頭眯眼瞧著施施忽然裂嘴一笑,“正主兒都回來了,我還拚著老命救裏麵那隻擋箭牌做什麽!”

施施記起這個長得很像‘容嬤嬤’的老頭子是巫師——車巫師,他還給她治過頭痛吃,是個好脾氣的老頭兒,便向他身後瞧了眼,“車伯伯,裏麵彈琴的是誰?”

“就是你啊。”車巫師詭異地一笑。

春杏和紅雲並不識得他,聞言都變了臉色,施施不解,“伯伯您說笑了,我又不是神仙,哪能分個身子過去?”

“主上未給夫人說過此事?”車巫師搖頭,“先前施良娣不在宮中,主上命老夫將一女子施術扮成你的模樣居於湖心園。”

“施良娣?我什麽時候被封了如夫人?我怎不知道?”施施回身瞅著紅雲,紅雲抿嘴笑起來,“夫人剛到回春堂,宮中就傳出夷光姑娘被主上納為良娣呢!”

施施撇嘴,“原來阿軒當初明前放我走,暗地裏又斷我出路。”

紅雲搖頭,“您錯會了主上的一片心意,主上弄了這麽個替身在湖心園,所以想對您不利的人都把心思放到這裏,夫人您才可以在宮外過得逍遙自在啊,至少越國那邊不會因您私自離開吳王殿下而怪罪您的家人。”

“是啊,”車巫師接口道,“湖心園防守甚是嚴密,所用侍人是慎之又慎,可是園子裏的這位‘施良娣’兩年之中被毒害三次,被人推入井裏一次,咳,都被老夫救回來了!”

施施沒想到夫差憤然放她出宮之後,還處處為她打算,一時間心裏酸酸熱熱,懊悔自己一直以來就是打算抽身事外,幾乎從未設身處地地為他打算一回……

琴曲這時又響了起來,施施想到自己的來意,“車伯伯,我可以進去看看她嗎?”

“這個……”車巫師為難道,“那女子被藥毒傷了心智,主上吩咐把她關在房裏,等閑人是不可接近的。”

“我隻從窗子外麵瞧一眼。”施施邊說著繞過車巫師就往園門裏跑,車巫不好阻攔她,隻好快步隨在她後麵。

這個小園應該是車巫師煉藥的地方,空氣裏有濃濃的藥味,房前的花圃裏種的也是一些稀罕的植物,多半長相可怖,不知道是用來配製什麽解藥的。

傳出琴聲的是一間廂房,曲子反反複複就是前麵的一小段,施施把臉湊到廂房的窗子邊,隻看到一個身形瘦小的女子背影,邊上還有一個木然立著的青衣侍女。

像是感興到施施的窺探,彈琴的女子停了手,把臉扭轉回來,施施倒吸了一口冷氣:那張臉……那張臉分明是她平時在鏡子裏麵看到的!

不,應該說是和兩年前的她極其相像,現在她五官已經長開了,加上與夫差的恩愛適宜,臉上不複有少女的青澀,而房裏這個女子,還保留著她的少女模樣!

侍女也朝窗子這邊看來,她是旋波!眼神卻又不似……淡淡地掃過窗外的施施,依舊把空洞的眼神放在彈琴的女子身上。

施施張了張嘴,什麽聲音也沒發出,另一個‘她’卻放下琴,腳步飄飄地向施施這邊走來,走得近了,施施才看清她的眼白透著妖異的藍色!春杏和紅雲慌了,催著施施快些離開這個詭異的園子。

施施對著那張表情僵硬的臉也打了冷顫:雖然同情這女子替她吃了那麽多苦,可是車巫師治不了她身上的暗疾,她這隻菜鳥疾醫就更沒辦法了。

施施正要轉身的時候,那女子開口了,“花花說……”

施施猛然回頭,“你說什麽?”

“花花……葉山……咯咯咯~~~我是夷光啊——”女子突然瘋狂地笑起來,車巫師不顧男女有別,拉著施施的手臂就往園子外麵跑,“夫人快回去,這女子瘋起來甚是難看,前晚上已是死透了的,昨天午後又回了陽,甚是古怪……夫人體弱,莫要近這等穢物!”

施施心裏突突亂跳:花花是她前世的好友,葉山是她的初戀……這個瘋女人是無意中發出這幾個音節,還是……她身上也住了一個穿來的靈魂?

‘那個替身前天夜裏已經死了,昨天午後又還了陽……’

‘咯咯咯,我是夷光啊……’

這些話再次在施施耳邊回旋,施施心頭巨震!她是真正的施夷光!施夷光說要回來……這些日子一直纏著她……昨天恰好碰到與她相像的另一個身體可用……施夷光回來是為毀滅她擁有的幸福嗎?

她居然知道花花和葉山的名字,難道之前的這段歲月她代替自己在那個世界生活?

施施心口憋悶,她迫不及待地想找施夷光問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