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差注意到施施的眼神正盯在衛國少年君王身上,那眼神分明是驚喜……嗯?驚喜?!

而衛琴也以某種危險的目光回顧施姬,夫差突然有種不好預感,正想讓侍女帶施夫人回後宮,衛琴突然勾唇一笑,說出了夫差今生最不想聽到的一句話!

“若琴方才提出立吾姐為吳君夫人的條件令得吳兄為難,琴另有一求可代之。”

衛王站起來衝夫差拱手一揖,“可否請吳王兄將這位良娣夫人割愛與小弟?琴保證有生之年唯吳王兄馬首是瞻!”

他這句話一出口,夫差的臉色變黑了,衛夫人的臉綠了,伍子胥清姬等人的臉色卻好看了不止一點點——對他們來說,主上若是應允了衛君這一條件,實在是兩全其美的好事啊,既多了衛國這麽個鐵哥兒幫吳國爭霸,又能把禍亂後宮的妖女施夷光帶到千裏之外……所以伍子胥用熱切的眼神注視著夫差,希望吳王此時能做出正確的抉擇。

施施不可置信地瞪圓了眼:神馬情況?衛小七拿她的歸屬做為結盟的條件?難道她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等同於金銀財寶或者馬匹佩劍那類的高檔禮品?

夫差望向她的眼神分明是誤會了,他知道衛琴繼位之前曾在楚國做質子,會不會認定她和衛七先前有過私情,不然怎麽會冒著吳衛兩國君主交惡的風險提出這種無禮的要求?這句話會讓她本來就不堪一擊的聲譽掉到地上摔得粉粉碎啊!小七這個臭小子到底知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吳王的眼神從施施身上轉回衛琴臉上,冷冷地不置一詞,衛琴的薄唇抿成一條線,不顧近臣們小聲的勸阻,目光固執地盯著姬夫差等著他馬上作出答複。

清姬微轉頭頸,用她線條優美的下巴點著施施,“恭喜施良娣,來前殿走了這麽一圈兒就得到衛君殿下的青睞,姐姐明兒個興許能喝上為妹子前往衛國舉辦的送行宴了……”

施施氣衝腦門,“那衛王分明是吃醉酒了亂說一氣,這樣的玩笑怎能當真!”

衛蘭兒正心亂如麻,她既盼著吳王答應琴弟的第一個條件,以後她就是吳王宮明正言順、高高在上的君夫人……可是衛琴他怎麽突然又改口索要施夷光那個賤人?這妖女生得如此美貌,女人看了都移不開眼神,何況吳王殿下?琴弟能將她遠遠地帶走也是好事一樁,衛蘭兒心事重重,根本沒理會施姬和清姬在辯駁什麽。

清姬慢條斯理地整著交疊在胸前的寬袖,“妹妹難道不懂大周王族的規矩?除了正妻和生過子嗣的妾室,兄弟或部下索取兄長的美姬,斷無不給的道理,若是拒絕了,他便是重色不重情義的偽君子,天下賢士皆不恥之。”

“哼,你也沒生過兒女,難道哪天軍營裏的某個癩頭兵看中你,吳王殿下也得把你送給那人當媳婦?你也肯乖乖地聽命?”

“放肆!吾舅父乃當今相國,誰敢對我無禮?”

“嗬嗬,”施施譏笑道,“原來如此啊,清右媵背後有大樹乘涼,有恃無恐!還好意思扯什麽重色或重情義的鬼道理!衛左媵是衛君的長姐,衛君自然不會拿她開玩笑,我施夷光出身貧寒,無所依恃,誰高興了都可以來拿去尋開心取取樂子?!清夫人是個這意思嗎?!”

大殿正是安靜之時,清姬和施施這番咬耳朵的對話不小心被所有人聽了個清清楚楚,伍子胥正想開口斥罵施施,話到嘴邊又咽下,怕正中了施姬剛才所說清姬仗勢欺人的口實。

衛琴愕然望著施施,似乎有點不明白她為什麽會這麽生氣;施施當日失足落入離河露過一次本來麵目,衛琴確定他沒有認錯人,施施第一眼看向他的吃驚眼神也證實了這一點!

去年他回國繼位之後便讓侍人送信到舒鳩城給施施,沒想到派出去的親信一個月後才返回朝歌城,帶回予饗坊金貴管事死於城主別院的消息。

他的那名親信深知此女對於衛王殿下的重要,便在舒鳩城多方打聽金貴管事的死因,有人說金管事是女扮男裝,真實身份是被吳王殿下逐出後宮的舊寵,息城主為報丈人死於吳人之手的仇怨,將金貴關到別園焚殺了;也有人說金管事並未死於那場大火,而是被她的情人救走了……

衛琴得到這個消息如坐針氈,正好吳王姬夫差派使臣傳來欲與衛國結盟的國書,他借這個機會匆忙出使吳國,想從姬夫差這裏探聽一番金貴姐的消息,無果的話他便要親自去舒鳩裏找春花大家打問;他沒想到來姑蘇城的第一天便能見到他這一年心心念念的女子!

他更沒想到的是,金貴姐居然成了吳王殿下後宮的良娣!

夫差因著施施與清姬的對話心情好轉了許多,板起臉來訓斥施施,“胡鬧!什麽有恃無恃的?你嫁與本王,本王難道不堪做你一世的依靠麽?!快些回宮反省,勿要在貴賓麵前說這些失禮之言!”

施施聽到‘一世的依靠’這幾個字,示威地衝清姬一撇嘴,像征性地彎彎膝蓋就從偏門離開了,衛琴失落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重重帳幔之後,心裏的滋味酸澀莫名:難道她是心甘情願回姑蘇做夫差的姬妾?不,他離開舒鳩裏的時候囑咐她耐心等他回來,並許下最多一年就去接她的期限,她也答應等他了,怎麽可以一轉身就投進別個男人的懷抱?!

近臣悄悄扯下他的衣襟,衛琴才聽到吳王正在對他講話,“今晚酒人呈上的是陳年佳釀,口感清甜卻極易上頭,衛王弟長途跋涉而來,不勝酒力也是正常的,不若讓侍人送諸位早些去館舍安歇?”

衛琴暗忖夫差回去之後自會好好考慮他拋出去的誘餌:若冊立衛蘭兒為君夫人,勢必會影響到世子姬友在朝中的地位,打破現有的勢力平衡;相比之下,割讓一個美人兒給他,應該不是多麽困難的決定吧!

“謝吳王兄體恤小弟,小弟先去歇息……方才的提議還請王兄早日回議。”

衛琴桀然一笑揚長而去,夫差手中的金樽被他下意識地捏成一團,伍子胥走到殿中高聲稟道,“不過一美姬爾!若得衛國相助,攻殺晉王城輕而易舉,請主上以大局為重!”

向來附議相國的公孫義立刻站到伍子胥身後;世子姬友和伯嚭兩人卻一言不發,沉默地望著夫差作決斷,夫差猛地揮下手,“此事以後再議,回宮!”

施施一出前殿就拉長了臉,春杏和紅雲跟在她身後麵麵相覷,不知道她為毛高高興興進去不久就氣急敗壞地出來,難道是衛氏和清姬給她臉色看啦?

一進鳴鳳宮的明堂,施施才氣哼哼地開口,“這叫什麽事啊,出門前該占上一卦的。”

春杏好奇地問,“怎麽啦阿施姐,宮宴上的菜不好吃?”

“吃你個頭啦,我的座位離桌案八丈遠,連上的啥菜式沒看不清!”

紅雲聽明白了,施夫人是因為自己身份不夠重要在前殿失了臉麵,趕緊勸慰道,“夫人的心氣神好容易補上些許,別因為不打緊的小事氣著自個,奴婢這就去前宮膳房看看宴席上都有什麽大菜,挨樣兒帶回一份來。”

施施歎口氣,“莫去,宮宴上的菜哪有我們鳴鳳宮饔人做的好吃?說說氣話罷了……春杏,你猜我在大殿見著誰啦?我們在楚國的一位故人。”

“誰?春花大家?”春杏瞪圓了眼。

施施倒是笑了,“你想春掌櫃了?不是她,是衛小七!”

春杏轉轉眼珠,“今天的宮宴不是衛國新君的接風宴麽?衛小七跟衛王一道來的?”

“你說對了一半……我們當初都看走了眼,衛小七啊——就是現任的衛國君主!”

“啊?”春杏難以置信,“這也太扯了吧!不過……”她眨眨眼又嘻笑起來,“曾是酒樓管事的阿施姐能做吳王宮的良娣夫人,衛小七那個打雜的當成衛王倒也不稀奇嘻嘻嘻……阿施姐有沒有和他打個招呼敘敘舊?”

“唉,我倒是希望他能像以前那樣笑哈哈地叫我一聲金貴哥呢,可這小子忒不地道……”施施說了一半,看見夷光探頭探腦地走進堂門。

夷光邁著小碎步過來,“咋樣?我給你選的這身行頭是不是很閃?有木有亮瞎那些臭男人的眼睛?”

“一邊喝茶去。”施施白了一眼夷光,對春杏續道,“衛小七那小子居然對吳王殿下提出,把我讓給他做為兩國結盟的條件!”

“啊?!”其他三個女人同時驚叫。

春杏最沒立場,“小七很夠意思啊!哈哈,阿施姐以前沒白給他藏好吃的!呃,他要你跟他去衛國啊?”

紅雲卻擔心吳王殿下的反應,“主上會不會因為此事對夫人生了嫌隙?”

夷光捏著帕子思忖一刻,“阿施,你去衛國的話得帶上我!”

“上哪去?!”

堂門口傳來姬夫差的一聲怒吼,夷光一見他就想起那隻要命的笛子,縮頭縮腦地藏到施施身後,夫差瞪著紅雲,“怎麽又把這瘋子放出來了?”

夷光不等紅雲解釋就拔腿往外跑,“我是出來打醬油的,俺這就回小黑屋呆著!”

春杏和紅雲躬身,“恭迎殿下。”

夫差擺擺手,“去煮點解酒湯來。”兩個丫頭應著諾順手把房門關上。

夫差坐到施施對麵,“老實交待,你和衛琴那小子是怎麽回事?”

“基友……就是那個共患難的革命同誌友情:一個城裏逃過難,一個鍋裏吃過飯,一個坊裏嫖過娼……”

“什麽亂七八糟的,說重點!”

“噢,是這樣……”施施就從她第一次在玉香坊的廚房門口見到正在劈柴的衛小七說起,說到衛小七接到家裏催他回國的信兒,和她依依話別雲雲,自然沒說過小七哭的時候她像安慰弟弟一樣的抱過他,兩人還曾同住一室……

“就這麽簡單?”

“就這麽簡單!”施施肯定之後又加了一句,“你沒見喔,去年的他瘦得像隻猴子,根本沒現在這麽高大,我看他可憐,每每做完午膳就藏兩隻發糕或是一碗帶油渣子的米飯在柴房裏,等晚上廚娘們下了工拿給他吃……你知道平民一天隻能吃兩餐的,像他那麽大的小子又是幹體力活的,一天兩餐清湯寡水地怎麽能吃飽?興許就是因為感念飽飯之恩吧,衛小七他現在當大官啦,想回報曾經幫助過他的咱……”

“哼,他倒是很講義氣哪!”夫差雖然相信施施講的這些,但是他明白衛琴對施姬決非報恩這麽簡單,今天下午衛琴看阿施的眼神分明是一個成年男子對於心愛女人的熱切——也是,哪個正常的男人看見阿施不露出狼一樣的眼神?

“怎麽辦嘛!”施施搖搖夫差的手臂,“是不是該讓我出麵和他談一談?勸他另換個結盟的條件……”

夫差火冒三丈,“你還想跟他見麵?!以後你就呆在這園子裏,一個男人也不許見!園子裏的公鳥、公蒼蠅、公螞蟻、公蟑螂統統消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