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差和夜華坐在桑園房頂的獸影後麵,緊緊地盯著冷宮裏麵的動靜;果不其然:還不到子夜時分,就有幾條黑影從前宮的圍牆頂悄然躍下。

他們似乎很清楚後宮的暗衛分布,一路迂回往複來到桑園的西牆下;夫差冷笑,看領頭的那名黑衣人的身形,分明就是伍封!他不愧是多年的王宮侍衛統領,連後宮防衛的死角都摸得這樣清楚。

黑衣人行動很迅速,一刻之後就將清姬背出房來;夫差打個手式,暗衛們從各自隱藏的花叢裏、石桌下、甚至水渠中陸續現身,悄悄地跟在伍封這群人的身後躍出宮牆……

施施睜開眼,剛要動一下僵硬的身子,才發覺手腳都被麻繩捆著……周圍黑漆漆的,已經是夜晚了嗎?她苦笑一聲:‘倒黴的咱一不小心就落進某個精心設計好的圈套了!阿軒這時候一定很著急……’

抓她的人跑不了又是伍老賊的手下……nainai地,居然用生病的小姑娘做餌引她上鉤,還有沒有人性啊!

難道施夷光和伍子胥天生犯克?她一開始根本沒打算和伍家父子為敵,可是那變態的父子倆偏像前世被施家扒過祖墳一樣揪著她不放……夫差為她的不幸遭遇報仇才下決心對付伍封和清姬,倒是無意中促成了範蠡派她來吳王宮離間夫差和伍相國的使命……嗐,是老天在幫越王嗎?

下午她在杏林堂代替西陵師傅接診,扶著那個瘦弱的少女坐到診榻上,將三隻手指剛搭在那女孩的腕子上,沒候到脈息就覺得那女孩的手在劇烈地發抖!她吃了一驚,以為是少女患有癲癇之類的舊症,伸手就去摘少女的紗帽。

女孩子的母親突然開口說她娘倆來得急,這當兒口渴得要命,拉著施施的手非要讓她給自己娘倆倒碗熱蜜漿,施施憂心著少女的病症,隨口指使紅雲給這位夫人端碗漿來,紅雲猶豫著出了門。

施施把女孩的紗帽摘下來,正要開口問她哪裏不舒服,突然覺得頸後一痛,整個人就僵住了……

她脖子不能轉動、嘴巴張了張也喊不出聲,隻有眼睛還能視物,眼睜睜地看著那婦人麵色狠厲地在少女頭上用力一擊,接著那可憐的女孩子七竅流血、無聲地倒在診榻上!

‘你是什麽人?到底想幹什麽?’施施在心底狂呼,兩眼噴火般盯著那個心狠手辣的婦人,隻盼著紅雲快點進門來發現屋裏的慘狀!可是紅雲沒有立刻出現,那女人還迅速剝去她的外衣和榻上的死屍交換著穿好,把女孩的屍身扶成坐勢,拿起她的紗帽扣在施施頭上,然後挾緊施施的腰就往外走。

婦人走到門口向守在那裏的阿鬆解釋:女疾醫為她女兒紮完針正在房裏休息,將一塊銀子遞給阿鬆、拖著施施飛快地出了堂門,施施拚命地對阿鬆眨眼,可惜隔著麵紗阿鬆根本看不到她求救的表情,還伸頭往內房裏看了一眼,將那塊銀子交給不遠處的子默疾醫。

施施急得眼淚鼻涕齊下,有木有人發現她‘走’的時候是雙腳離地的啊啊啊。

門口有人接應那婦人,施施被婦人帶上馬車之後,頸側又遭一道重擊,從此人事不省……

施施在黑暗中睜大眼睛,漸漸適應了微弱的光線,這是一間很小的雜物房,空氣中有刺鼻的黴味兒,整間房沒有一扇窗子,隻從黑烏烏木門板的隙裏射進一點點光亮。

好在兩手沒被反捆著,她奮力用肘子往前磨著帶動身子往門口靠,眼睛貼近門板的縫隙向外看去——外麵掛著昏黃的燈籠、有黑越越地高大的樹木、走來走去的人影……清晰的蟲鳴……貓頭鷹的啼聲……這是鄉下的農家小院?

她來不及再仔細觀察,外麵傳來一陣有力的腳步聲,像是往她這邊走來,施施慌忙向後滾去,伏在地上裝做還未蘇醒。

外麵果然響起開鎖的聲音,房門吱呀一聲開了,有人走進來用腳尖用力踢著施施的腰背,施施咬牙忍著痛不吭聲,那人好像低聲罵了句粗話,像是扛麻袋一樣,提起施施的手腳扛在肩上出了小黑屋。

施施掛在他肩膀上,頭向下被控得惡心欲嘔,差點破功罵出聲來!之後她被重重地拋在地上,隔著眼皮也能覺察到這房裏的光線很亮。

“等封兒和清兒到了,我們就從密道出城去齊國,帶上這賤人以防萬一。”

這是伍子胥的聲音!施施永遠忘不了她初進吳王宮的時候,就是這個惡魔用冰冷的聲音提議將她砍成兩片分給朝臣!

“封兒此時還不回來,會不會有危險哪……”一位老太太哭哭啼啼的道,“我們伍家走到這一步,都是她連累的!你們父子倆還要冒死去闖宮救這個賤貨……要不是她跟封兒不清不楚,封兒至於這個歲數還不肯娶妻?我們臨到老了,還要為救這個賤人背井離鄉投靠外族……”

伍子胥似乎很煩燥,“行了,別再嘮叨!我妹子就剩下清兒這個骨肉,我總不能見死不救?!吳王對吾素有猜忌之心,姑蘇已無伍家立足之處,封兒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英寶姐妹會不會受到連累?還有地公子,那麽懂事聰明的孩子!做孽的清蓮月喲——自己生不出公子來,盡做些傷天害理的勾當!連累我那兩個可憐的侄女兒此後也難得王寵……”

老太太還在絮絮地哭嚎,外麵的侍人低聲稟報,“相國,少爺回來了!”

緊接著是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施施從眼縫裏偷偷瞧了一眼,來的果然是伍封,還有披了一件黑鬥篷的清姬。

清姬一進門就給伍子胥跪下,“清兒該死,連累舅父舅母和表兄……”

伍子胥歎口氣扶清姬起來,“一家人,說什麽連累不連累的?封兒,此行可還順利?”

伍封蹙眉,“出宮的時候被暗衛發現我等行蹤,一路緊追不舍!孩兒在東地民居巷子轉了幾圈才回到別院……恐怕他們會很快找過來,我們得立刻出城!”

伍子胥點頭,“事不宜遲,出發吧。”

伍封看到地上的施施,立刻凶相畢露,“怎麽還沒弄死這賤人?!”一伸手就拔出腰上的佩劍來。

“住手。”伍子胥阻止他,“現在還不能殺她,萬一我們在途中被夫差的屬下追擊,必要時可拿施姬做為人質!若是一路順暢到達齊界,再將她焚屍滅跡也不遲。”

伍封聽到這話憤憤地收回佩劍,清姬看到施施的睫毛在微微抖動,知道她已經聽清他們的對話,走過去用力踩住施施捆在一起的兩隻手,“賤婦,還在裝死?!”

施施噝地一聲叫痛,掙紮著抽出手坐直了身子;她情知自己這回難逃厄運,不如先圖個心裏痛快以免死前活受罪、死後憋氣得不想投胎做人。

“清夫人,你往常當著吳王殿下,不是見了隻死蒼蠅都淚汪汪地說可憐嗎?怎麽這當兒守著你的奸夫一家人,不再繼續裝純、裝善、裝柔弱無依?”

清姬發覺伍老夫人看向她的臉色更為鄙夷,不免心虛了幾分,“你果真是個沒教養的村姑,本夫人不小心踩到你的手背,何必口出穢言、汙本夫人清譽?”

“嘁~~做人偶爾虛偽一把也就算了,把虛偽當成習慣那就太讓人惡心……你現在還好意思自稱夫人,敢問您是哪家的夫人?聽說大周禮規定,跟人私奔的女人最多能當上夫家小妾……”

看到清姬和伍封的臉色都越來越猙獰,施施痛快地哈哈大笑,“俗話說得好: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清蓮月你就是個心腸歹毒的綠茶婊,還整日裏裝成清心寡欲的修女……”

清姬不知道‘綠茶婊’和‘修女’是什麽意思,猜到施施是在辱罵她,一時新仇舊恨湧上心頭,也顧不上在舅母麵前做溫順賢良狀,拔下頭上的金簪就想去紮施施的嘴,伍子胥低喝一聲,“清兒!等我們出了吳界,這賤人交於你處置便是,此時留她還有用!”

施施直覺著夫差會來救她,此時應該忍氣吞聲任由他們擺布才對,可是她的性子就是不願意吃明虧,隻圖眼前痛快的話衝口而出,“想利用我保全你們的狗命,呸!我寧可現在一頭碰死!”

“伍老賊,你一介楚人,得勢之後領著吳兵殺回家鄉燒殺擄掠、魚肉鄉民!你忠的哪個君、報的哪個國?當年在楚邊城因救你而自盡的老人和女子,實際上都是你殺的吧?!你還讓史官記下:那名楚女因為給你這個陌生男人指過路、說過話,恐名節有失就投河自盡了!”

“呀呸呸呸!我也在楚國待過,楚女天性自由奔放,又不是被周禮洗腦過的魯國女子,怎麽可能會因為給一個男人指過路就羞愧到自殺?肯定是你怕她泄露行蹤把她殺了!你後來殺回楚國給那女子的親人送點銀子就是因為僅剩的一點良心做祟吧?!”

“伍子胥,你就是一個既想立牌坊又想當婊子的真小人!明明是個妄圖操控王權的佞臣,卻偏要四處宣揚盡忠報國美名的偽君子!”

伍封早就想打斷施施的話把她的舌頭割下來,伍子胥卻手指如鐵勾、緊捏住伍封的手臂,麵色鐵青地聽完施施的唾罵……

清姬和伍老婦人嚇到說不出話來,不知道伍相國會對施姬做出什麽事,來發泄他的雷霆之怒!沒想到伍子胥顫著手伸向施施細弱的脖頸,中途一轉卻點上她的昏穴,對門外的侍從大吼了一聲,“背上她,啟程!”

伍子胥一掌推開內室的門,率先下了秘道,一名侍衛提前燈籠跟進去,另一名侍衛將施施負在肩上也跳下洞口;清姬走過去想要攙扶伍老夫人,老婦人一把將她推開,“右媵夫人身子金貴,老身不敢勞動貴人!”

老夫人轉過臉交待伍封,“你去把廂房裏的燕魚帶過來,她喝了藥睡了大半天,這會子也該醒了……燕魚這孩子知冷知熱的,娘就喜歡讓她服侍!”

伍封歉意地望了清姬一眼,勿忙去廂房叫燕魚一起出發,清姬咬著嘴唇忍住眼底的淚,她知道舅母怨她連累到伍家……可是,她若不是伍子胥的外甥女,可能吳王殿下不會對她如此無情!(她倒是沒想一想,她要不是伍子胥的外甥女,哪有機會嫁給姬夫差當媵妾?)

夫差和夜華率領暗衛跟隨伍封等人在居民巷裏繞來繞去,隻見伍封背著清姬跳進一個宅園就沒了人影,暗衛們各自散開把宅園團團圍住,小心地摸進園子才發現園中空無一人,細細搜索之後找到園中有一枯井通往別家庭院!

吳王氣得大罵伍氏父子狡詐,隻得循著蛛絲螞跡再往前找,最後跟到靠近城牆的幾戶土房小院附近。

暗衛們分組探查,夫差看看小院的位置,心道伍老賊狡兔三窟,這裏離東城山牆如此之近,莫不是已經挖好出城的秘道?果然不出他所料,兩刻之後,暗衛在其中一所空無一人的民宅中,找到剛被毀壞的秘道入口——門板大的青石阻在黑黝黝的洞口裏,一時之間無法進洞追查!

夜華焦急地問夫差,“主上,怎麽辦?”

吳王抬頭看看天色即將破曉,吐出一口悶氣,“回宮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