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是二十四節氣中的立秋,吳國君臣會聚到一起、在前宮祭台上舉行隆重的‘嚐祭’大典,施施從好些天之前就給夫差提過,她很想到那天去前宮看看熱鬧,哪怕是以一個小寺人的身份呢!

夫差隻是微笑不答,從隨身帶來的檀木盒裏取出他親手用暖玉雕刻的組玉佩給她看,施施不感興趣地丟到木案上:他送的那些亮晶晶的石頭、金光閃閃的金屬擺設,施施早就把玩得厭倦了……夫差看她並不在意那串像征著諸侯夫人身份的七磺組玉佩,歎口氣從袖袋裏摸出要離弄來的一個手腳會動的木頭小人。

這個小人他也很喜歡的,昨晚一個人在書房裏擺弄了半宿,準備弄明白裏麵的機關,親手削製一個送給阿施,可是現在一看到施施嘟著嘴巴、尖尖的眉頭蹙在一起的煩悶樣子,他的心都要碎了!巴巴地陶出木頭小人來獻寶。

這個竹製小人還有趣些,類似於前世的變形機器人,施施看了一晌,決定親手給‘它’縫個蜘蛛俠的紅**穿上;夫差見施施玩得高興,悄悄噓口氣:總算把‘嚐祭’大典的敏感話題糊弄過去了……

施施還是盼著秋時祭那天夫差會給她個驚喜,所以立秋這天一早匆匆爬起來穿了件喜慶袍子,破天荒地在臉上抹了燕支、頭上插了一把子貴重金屬製品,就等長樂宮來人請她了——

‘咱這想法也不是太離奇不是?君夫人之位空著、衛左媵病著、清右媵剛死掉,宮裏位份高的女人沒剩幾個了,夫差帶咱出席前宮大祭禮不算是越矩行為對不對?

可惜她一直等到中午也不見有誰進鳴鳳宮來傳信兒,施施很失落,連帶著紅雲和春杏也跟著沮喪起來,她們倆小聲嘀咕了一陣,決定去膳房做幾道精致的小菜哄夫人高興。

施施拆掉頭上那坨壓死人的發髻,係成一個馬尾巴怏怏地去園子東角辟出來的小菜地轉轉,守在門廊下的兩名小宮女慌忙跟上,施施讓她們離得遠些,想自個兒靜一靜。

地裏的青蘿卜都快挖光了,有幾棵長出了枝葉、開著細碎的小花,那是用來留種子的;大白菜長得很旺盛,施施蹲下來試著把一棵菜的葉子攏到一起:她不記得外公種大白菜的時候怎樣讓它們包起一團的,來這個世界快三年也沒見著包成球的大白菜,菜農都這麽任它們開著懷地瘋長。

“哇,你還有心情在這裏種菜?聽送飯的寺人說今天前宮大祭,有巫師跳儺舞、女祝唱請神歌呢!你不去瞧個熱鬧?”

看守夷光的老媽子興許又打嗑睡了,讓她跑了出來,施施悶悶地回答,“吳王殿下沒請我去。”

還是女孩模樣的施夷光笑嘻嘻地用木棍摳出一隻蘿卜,跑到不遠處的井台邊洗幹淨,咯吱咯吱地咬著走回來,“你現在不是他的寵妃嗎?怎麽連參加四時祭的資格都沒有?”

施施怒瞪她一眼,“不幹不淨地就這樣吃,也不怕肚子裏長蛔蟲!”

夷光不在乎地笑,“我臉皮下麵有很多蠱蟲呢,還在乎肚子裏再多兩條?”

施施惡心地抖了抖,“你沒事回房裏養蟲子去,別在這裏膈應我!”

“你別說,我還沒時間跟你這種浮淺的女人廢話浪費時間,咱要趁身陷囹圄、不得自由的時機寫一本好書,興許傳到兩千多年的後世,某考古隊發掘出來署名為施夷光的傳世名作……俺被你糟蹋掉的好名聲立馬沉冤得雪!”

“你可以想像一下:咳!!!‘本台播報:根據姑蘇古城吳王宮遺址發掘出來的文物木簡叢書,專家們得出以下結論——春秋末年的吳越名女人施夷光不隻是虛有其表的花瓶,也不隻個敢於潛伏在敵營為國捐色的越國細作,她是一位才華橫溢、富有卓見的女作家!是一位智慧與美貌並存的超級女作家!!!’”

“欸?”施施真的想像起那種可能性,“這些日子你都悶在房裏寫傳世佳作?寫幾卷子竹簡啦?都寫得什麽題材?”

“當然是兩年千後最熱門的——曆史傳記類長篇言情小說!本書序言是這樣的:枯藤老樹昏鴉,古道古風瘦馬,夕陽西下,我思念的他——在天涯、涯、涯、涯……”夷光閉著眼很陶醉地道。

“怎麽感覺是武俠小說的序言呢?有點古龍大師的風格……”施施聽著這些詞兒很耳熟,“你的小說名字是什麽?”

“還未確定,就叫《我和範蠡將軍那點事兒》,或者是《我和冰山上司不得不說的故事》……”

施施‘噗’地笑出聲!

“合算你寫的是yy小文啊!這樣的東西被後代人發掘出來,就算不當做仿古董的贗品,也能猜到是某個穿越女幹的勾當,而且還剽竊了某些網絡大神的文風和構思!”

“喂,我說夷光小姐,剛魂穿到這個身體上,我還能感覺到一些關於你的記憶碎片……怎麽都覺著施夷光是一冰清玉潔、才藝了得的冷美人啊,你怎麽穿到二十一世紀待了兩年,整個人就蛻變成一不折不扣的‘二貨’?!”

“你才二貨呢!我又不傻,怎麽可能借用後代的猥瑣文風寫作?當然是用現在的措詞方式,每一個句子後麵都加了‘之’或者‘兮’,大範圍地采用賦比興的行文格式……咳,不跟你說這些,一介俗女人怎麽會理解我們這種文藝青年豐富多彩的精神世界?!”

“我整天碼字眼睛受不了!為了節省你給我那些竹簡和漆汁,我把字寫得很小很小……帶我去東花園逛逛吧!求你了!你霸占了俺的身子,連這麽點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滿足俺嗎?!”

施施被夷光說得惡寒,“你別扭身子!讓咱聯想到一青蟲子在撒嬌……帶你去東花園就是,別亂跑啊!”

紅雲和春杏都在膳房裏忙乎,施施就領著夷光帶了一名小寺人走出鳴鳳宮,阿鬆和阿樟正在宮門園的陰影裏練習匿氣道,看到施施出園門,兩縷煙似地遠遠綴在她身後。

剛立秋,白天裏還是很熱,施施和夷光在抄手廊下逛了一會兒,看到假山下有個被紫藤遮了一半的小石洞,決定到裏麵喝點水歇息一下,小寺人先搶進洞,把氈毯鋪在石洞裏的台子上,又倒了兩杯溫熱的蜜漿遞給施施和夷光。

夷光好奇在打量著石洞,“外麵看是假山,原來是個人工開鑿的石屋啊,蠻精致的……”

她話音剛落,就聽到外麵傳來一陣女孩子特有的笑聲,“小蹄子,你取笑誰呢!”

施施和夷光聽到聲音是從背後傳來的,好奇地順著聲音找去,隻見石壁上有個孔洞,正要可以看到外麵的情況:

原來是兩個宮女打扮的少女以為左近無人,正靠在假山上說悄悄話。

“吳王殿下請十三女公子和惜君小姐今天做祭天的貴嬪,是不是很快就給她們封位了呀!”

“肯定是的呀,十三女公子和裴小姐能帶領朝中世婦們拜天,主上的意思不外乎是要冊立空缺的君夫人和右媵夫人啦!小春桃,裴小姐挺器重你的,等她做了君夫人,說不定升你做主上的暖房姬呢!”

“別亂說,小姐哪裏是器重我?這麽重要的日子,她都不帶我在左右侍奉,昨天主上駕臨芳華園,隻不過從我臉上掃了一眼,小姐就讓我去膳房剝了一大盆的薑皮!你看我的手……哎,我們別在這裏耽誤了,要是小姐回到園子看不到我在幹活,說不定親手剝我的皮!”

兩個女孩說笑著走遠了。

施施聽到這裏,臉上的僵笑實在掛不下去了,回身默默地坐到氈毯上,夷光正要取笑她,看她眼色實在難看,就開口勸慰她,“別難過了!男人都是這樣喜新厭舊的,何況後宮裏鶯鶯燕燕這麽多,保不住吳王吃厭了你這道‘佛跳牆’,偷吃一回清粥小菜換換口味……你想開些嘛!與其被平常的男人負了心,還不如被姬夫差這樣的高富帥拋棄呢!好在姐姐您也用了回高檔貨?!”

“有你這麽勸人的嗎?”施施又氣又笑,“阿軒不是那樣的人,我隻氣他有什麽打算都不和我說。”

話雖然說得敞亮,到了晚上夫差來鳴鳳宮的時候,施施實在沒法給他看個好臉色;夫差見施施拉長著臉像是便秘似地難看,伸手捏捏施施的下巴,“怎麽啦?誰又惹我們家阿施不快活,我給你出氣……”

“拿開你的髒手!”施施是陰虛體質,肝火上得忒快,“你今天是抱過薑十三啦還是摸過裴君惜?一身劣質香粉的味!”

夫差僵了一下,沉下臉回顧堂門口的丫頭和侍人,“是誰嫌舌頭長得太長?!”

施施忙轉身拉住他,“你別遷怒別人,我今兒去花園找驅蚊子的藥草來著,無意聽小宮女說的。”

夫差仍是氣哼哼的,“看來這王宮裏的人都吃得太撐了,膽敢在背後說本王的不是!”

施施愣了下,不明白理虧的人為什麽氣勢洶洶地數落起別人來,“不錯,是奴婢吃撐了,竟然敢聽敢說大王的家事,請主上饒奴婢死罪,奴婢不敢再妄言君夫人和裴右媵的閨名!”

“你——”夫差被咽得說不出話來,“你就會用軟刀子紮我的心窩!我何時說會納薑十三做我的君夫人?我頂多、頂給她個右媵之位……以裴君惜的出身,給她個良娣的名份就不錯了……”

施施冷著臉,“裴小姐是大將軍的妹子,給個良娣的名份還高就了,我一介村姑,何德何能讓殿下封為良娣?不若讓我做為膳房宮女吧!”

她回宮的路上還一廂情願地想過,可能剛才那兩個小宮女說得話太誇張了,夫差隻不過讓薑十三和裴君惜幫忙做一回祭禮而已,沒有深一層的想法;他肯為她跳下懸崖,為了她擋下清蓮月那瘋狂的一劍,怎麽可能背著她去娶別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