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義和夫差相對沉默著,隔壁雅室倒是沒了動靜,想來是要義讓人放在漿壺裏的迷藥起了效用,施施實在忍不住,“阿軒、要大哥,他們這些人可以不負責地造謠生事、亂說一氣!我們為什麽就不能反駁回去,找一些人在酒樓、閭閣把伍氏父子的所作所為傳揚出去呢?”

“以毒攻毒,這個辦法倒可以一試。”要義眼前一亮,夫差卻搖搖頭,“伍子胥先後助祖父和我登上王位,即便後來有攜家眷離國逃亡舉動,也未曾做出弑君投敵之為,何必用奸計毀他身後之名?”

施施氣鼓鼓地閉上嘴:‘這人關鍵時候又要當吃苦不討好的真君子……好吧,內願意讓伍子胥的忠臣清正之名流芳百世,就等著自己的死後遺臭萬年吧!’

要義聽夫差這麽說,也隻好作罷,“時候不早了,我送你們回宮。”

幾人剛剛站起身,隔壁房裏又吵嚷起來,“喂,你們這些人又沒飲多少杯,怎麽一個個都趴下了?!是不想聽我公孫義說句良心話,都給我裝醉是不是?!”

原來公孫義剛才是真的喝多了歪在榻子上迷瞪,其他人是喝了加過輕量迷藥的米漿昏睡過去,公孫義歇息片刻酒意稍退,一睜眼才發現同桌的王族公孫們都伏在食案邊呼呼大睡!

“眾人皆醉我獨醒啊!吾生於濁世何其悲哀!嗚呼!相國大人,可歎啊,隻因您當年知遇之恩,劍客要離刺殺慶忌公子一舉成名,成為名揚大周的功臣義士……他不肖的兒子要義蒙您伍大人庇護,像王室公子一樣錦衣玉食學文修武,所得名祿遠遠超過我們這些真正的王族子弟!”

“要義不在您危難之時出手相助,還用陰毒的手法把您捉進王宮大牢……不爭氣的在下今日卻要強顏歡笑,攜禮前來給他母親祝壽……某有愧啊!愧對相國大人生前的教悔……”

要義白皙的臉上漸漸失去血色,他的手指緊緊握成拳頭,而後又緩緩地放開,“弟妹係好帽帶,我們動身吧。”

夫差從要義的神情中知曉他不會讓公孫義死得很痛快,暗中歎口氣,握緊施施的手一起出門。

施施經過隔壁房間的時候,正好那門虛掩著,她悄悄往裏一看,隻見裏麵的客人東倒西歪地‘醉’倒大片,隻剩一位身穿白袍的年輕男人正執著陶壺往嘴裏灌酒,神情頗為狷狂;施施倒覺得他可憐,這位吳國的庶支公孫大概真的當伍子胥是恩師或忘年知己,因伍子胥的遭遇而兔死狐悲吧,‘秦檜還有三個好朋友’呢!這也不奇怪。

要義坐在前方的馬車上開路,夫差和施施坐在後麵車中一時相對無言,他們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和要老夫人坐在一起享受天倫之樂的心情全被發瘋酒的公孫義破壞掉!

過了一會兒,施施戳戳夫差的手臂,“阿軒,能當麵站出來與你為敵的對手並不可怕,起碼你能知道怎樣防備他、戰勝他,最可怕的是你當成弱者或者盟友的人,關鍵時候跑出來捅你一刀……”

“你說的是清蓮月?她已經死了,逝者往矣,多說無益。”夫差心情極為低落。

施施無奈閉上嘴:她想提示夫差防備著越王啊,並不是想提死去的清姬。

從那次出宮去要府之後,施施一連七八天沒見到夫差的麵,春杏悄悄去三虎那邊打問過,三虎說主上一直忙著養兵蓄銳,四處招納精研兵法陰陽術的能人異士,以求在下一次諸侯會盟之前打勝最強的對手晉國。

施施聽到這個消息心裏很不安寧,她去菜園後的小屋把夷光揪起來,問她吳晉交戰的具體情況是怎樣的,越國有沒有和吳王一起出兵?

夷光的情況不太好,她瞪眼看了施施一會就開始打嗬欠,說她現在腦子裏很亂,什麽也記不清了……

施施發現夷光的臉上起了好幾個紅疙瘩,皮膚也有些凹凸不平,心裏慌張起來,“你臉上怎麽回事?是不是蠱毒到了期限開始發作?!我去找人給你解蠱!”

“不!”夷光大驚失色,“解了換顏蠱,我這張臉豈不就變成鄭旦從前的模樣?!範蠡將軍就不可能真的愛上我了!我不要解蠱!”

施施怒道,“好啊,不解就不解,你照照鏡子,現在人不人鬼不鬼地,範大白眼兒狼口味再重也不會喜歡一個長滿蟲眼的鬼臉!”

夷光當真去照了照鏡子,看清自個現在的模樣,居然兩眼一翻暈了過去!施施摸摸夷光的脈像很怪,不是她見識過的症候,也許就是她不能認知的那種‘蠱’在作怪?現在隻能去求夫差派車巫師來救夷光一命。

紅雲聽令去了前宮,夫差正在宮中閱簡,聽到紅雲報來施夫人的那位替身所中的換顏蠱像是失控了!

既然鄭姬那張臉已毀掉,就失去她的利用價值!夫差不以為意地交待身邊暗衛:將那名女子毒殺弄出宮去,找個荒僻之地化掉深埋。

三虎和暗衛阿槐隨紅雲來到鳴鳳宮,把主上的意思給施施稟報,施施一聽就著急壞了:鄭旦的身軀裏藏著的靈魂可是真正的施夷光呢!怎麽可以這樣無情地對待她?!

施施戴上夫差給的那張五官很平淡的麵具,穿上春杏的深藍侍女服,她要去前宮麵見夫差,紅雲無奈隨施施一起再去長樂宮,春杏把三虎絆住,兩人跑到園子一角說悄悄話去,阿槐則悄悄跟在施施和紅雲的後麵。

兩人剛走到半道,正遇到幾個華服麗容的女人迎麵而來,施施看這些女人的麵目都很陌生,便匆匆與她們擦身而過。

“站住!大膽婢女,見了薑右媵竟敢不行宮禮?!”

一聲尖利的喝斥驚得施施的腳步一個踉蹌,她這才想到自己現在的模樣是一個平常的小宮女,心裏又記掛著病重的夷光,無意招惹是非,便回過身子屈膝一禮。

紅雲急忙替施施開口,“請右媵夫人恕罪,奴婢初入後宮,失禮之處還請各位貴人寬宥!”

剛才喝斥施施和紅雲無禮的正是吳王新冊封的良娣裴君惜,她身邊那位發間插有四支鳳釵、眉目婉約的少女正是右媵夫人薑十三,另一位華服女子是良娣百裏雲。

施施略抬眼皮多看了一眼百裏雲,覺得她的麵目有幾分眼熟,一時之間也沒想起來從哪裏見過。

薑十三的溫和目光掃過這兩個長相平常的宮女,不以為意地點點頭,“恕你們無罪,平身吧。”

“哎喲,這雙媚眼兒,可真是像極了施良娣哪!”

百裏良娣突然指著施施開口笑道,“我未入王宮之前,曾有幸在靈岩山慧園見過施良娣,嘖嘖!就是這麽一雙會勾人的狐媚眼!生為女人的我看了都禁不住,何況男人呐!姐姐們說是與不是?”

裴君惜果然感興趣,走到施施身邊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你們是哪個宮裏的婢子,這是要去哪裏?”

紅雲回道,“奴婢等是膳房使女,奉黃總管之命去前宮膳房取用一些物事。”

“你怎麽不說話?”百裏雲指著施施,“莫非是個啞巴?”

施施怒瞪了一眼百裏雲,終於想起這個表情賤得不能再賤的女人是誰!她就是自己剛到靈岩山慧園見到的那個姓百裏的少女!

這此女的服侍,夫差居然封她做了個和自己同樣地位的良娣!他明明知道自己極討厭這個女人!

“你敢盯著本夫人看,反了你?!”百裏雲生平最恨的就是得到她心上男人獨寵的施夷光,麵前這個長著和施夷光同樣一雙杏眼的女人同樣讓她厭惡至極!

她揚起手就要煽施施一個巴掌,紅雲手指微微一動,還未把一粒鈕子當成暗器打到百裏雲麻穴上,裴君惜把百裏雲叫住了,“妹子,何必為這種賤婢髒了你的手?來人——這名婢女膽敢無禮直視良娣夫人,將她的雙眼剜出來!”

施施不敢置信地轉過臉去瞧著裴君惜,她在說什麽?就因為她長得不合她們的意,就要對她施以酷刑?世間竟然有如此歹毒的女人?!

姬夫差還真是有眼光啊,娶到宮裏的女人一個比一個段數高:鄭旦不過是想毀她的容、清姬不過是想讓很多男人強暴她、衛氏不過是借刀殺人弄掉了她的孩子……眼前的這個麵目清秀、貌似溫婉的裴君惜,居然因百裏雲幾句挑唆,就要讓人生生地挖出她的雙眼?!

紅雲氣得雙目噴火,她正要不管不顧地替夫人出手教訓麵前這名惡女,眼角突然瞥見一抹深藍的身影,吳王殿下今日穿的正是一件深藍色的王袍!看來是隨在她們後麵的阿槐見勢不妙去前宮搬來救兵了……

於是紅雲不動聲色地低下頭,看裴良娣這出戲能演到何等地步。

“你們幾個,是耳朵聾了還是怎地?聽不到本夫人的命令嗎?快將這名賤婢拖到刑房挖出她的雙眼!敢不聽令,本夫人告到吳王殿下麵前,將你等一齊杖斃!”

裴君惜發現自己宮裏帶出的寺人和侍女正麵麵相覷,根本沒有按她的指令撲過去捉住那名生著一雙媚眼的小丫頭,惱恨得差點跳起腳來斥罵!

侍人們都眼巴巴地望著薑十三,衛左媵病中不能理事,現在後宮位份最高的就是這位右媵夫人了。